第一百七十三章 月下之吻
蕭遠舟凝視著她,她的側顏就像用最輕柔的淡粉勾勒出的春日梨花,純凈之中帶著令人嚮往的美好。他覺得心裡有一點地方在微微跳動,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更加了解她。
她忽然回眸一笑,眼中閃過促狹之色: 「你怕的人來了!」
他陷在她腮邊小小的梨渦頓里,懵然問:「什麼?」
「那不是你的未婚妻嗎?」她指著遠處游廊,一抹水紅的身影正沿著曲折的闌乾急急而來,身後跟著兩個氣喘吁吁的丫頭,一邊追一邊喊:「小姐,小姐,你慢點啊!小心摔跤!」
蕭遠舟扭頭就朝游廊的另一側就走,「走!」
靈越微微一怔,他又幾步迴轉,拉住她的手,「愣著幹嘛,快走……」
兩個人做賊一樣飛快地沿著游廊三轉兩轉,到了後花園,陣陣香味撲鼻而來,眼前一片流光溢彩。原來後花園中遍植金菊,此刻依舊盛放不衰。
蕭遠舟腳下並不停頓,依舊緊緊拉住她的手,在花間左右而行。
他的手跟從前一樣溫熱無比,靈越的手心冒出汗來。
這冬日的陽光為何如此燥熱,她的背心也似有汗珠沁出。
王府別院的後門在望,他放慢腳步,終於將手鬆開,卻不看她,兀自往前走了兩步,吩咐守衛:「備車!」
守門的兩個護衛顯是得了劉妃的命令,腳下不動,邊向蕭遠舟行禮邊小心翼翼地問:「公子出門,可得到夫人的許可?」
「廢話!自然是有夫人許可,若不相信,你自去問夫人好了。」蕭遠舟淡淡地說。
護衛們滿心狐疑,但見他面色微紅,哪兒敢爭辯,忙笑道:「公子稍等,這就叫馬車過來。」
「快點!」
風中隱隱傳來唐錦心焦急的呼喊:「遠舟哥哥,你在哪兒?遠舟哥哥!」
蕭遠舟往門洞里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子,一個護衛有心巴結:「公子,好像是表小姐在找你呢!要不要屬下招呼一聲?」
「多事!」蕭遠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探頭看見馬車緩緩停過來,搶步跳上車,又向靈越伸出手來:「上車!」
靈越搖搖頭,露出惶恐的表情,「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這就自己上車!」
邊上有護衛看著呢,若是引起劉妃的注意,就麻煩了。
蕭遠舟收回了自己手,等到靈越坐進馬車,他轉而掩飾地掀起車簾,招呼車夫:「進城!」
靈越坐在靠車門的座上,她的坐姿十分優美,雙手交疊,輕輕放在衣裙上,碧荷色的袖口露出她的一雙纖纖素手,瑩白指尖上是整齊的指甲,粉紅如櫻。
蕭遠舟覺得馬車中的空氣似乎稀薄起來,胸口泛起異樣的波動。他凝望著她隨著馬車搖晃的身形,一顆心不知不覺地關切起來:
「你往裡面坐一點,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對面的少女依言往裡坐了坐,抬起明亮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口中輕輕道:「你當然不是,吃人的老虎在外面呢……」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因為聽出了她話語之中的一絲酸意。
靈越望著他的笑容,雖然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
「蕭遠舟,你不是從小和唐大小姐一起長大的么?青馬竹馬,為什麼見了她卻似老鼠見了貓?」
蕭遠舟摸摸鼻子,「可能她恰恰是我最不喜歡的那種女孩子吧……又刁鑽又任性,只知道仗勢欺人,囂張跋扈。」他的一雙眼睛忽然更加光亮,望向靈越,「你為什麼想知道?」
她一剎那間有些迷離,隨口回答,「好奇而已,隨便問問。」
「真的只是好奇而已?」蕭遠舟忽然俯身湊近。
她幾乎能聞到他的呼吸,有些心慌意亂,轉移話題,「你昨天莫名其妙地問我,那一句是不是真的,到底是哪一句?」
他的耳根如同著了火般滾燙起來,「你……想不起來?」
「我說過的話太多……」靈越話未說完,馬車猛然間一頓,似是撞上石塊,搖晃不已,蕭遠舟身形站立不住,向前一倒,他反應極快,當下伸出雙手撐住馬車車壁,然而嘴唇卻觸及一處溫軟,幾乎令他停止了呼吸,好柔好軟,就像春天的花蕾,徐徐綻放,沁人的幽香淡淡縈繞。
他居然吻上了少女的櫻唇!
只是,明明是他的初吻,可是為何會有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
恍如河流上凍結的冰層,初始只有一絲縫隙乍現,倏忽之間千道萬道透明的冰縫裂開,一些模糊不定的片段一起湧入他的腦海,漸漸一個畫面清晰起來,有如夢幻:
一輪明月高懸在星河之中,月光如紗,籠罩四野。紗中的少女揚起緋紅的臉頰,微微睜開了眼睛,脈脈的柔情似水。
靈越又羞又窘,當即揚手,「啪!」一個耳光乾脆利落地打在蕭遠舟的臉上,他頓時跌坐在地,卻是失魂落魄,猶如置身夢中。
難道被她打傻了?靈越面色赤紅,不覺撫上了自己的嘴唇,不料蕭遠舟竟跟她一樣,不是去摸自己的臉,反倒摸了摸嘴唇,怔怔地看著她,夢囈一般喃喃地說:
「月光……月光……我在月光之下親過你……」
靈越又是羞澀,又是歡喜,她顧不得滿臉的赤熱,蹲下身去,扶住他,「路小山,你都想起來了?」
蕭遠舟尚未回答,車廂卻響起了「咚咚咚」的敲擊聲,車夫的聲音有些不安,「公子,公子!車軸斷了!恐怕走不了了。」
蕭遠舟和靈越跳下車,凜凜寒風一吹,頓覺神思清明。
「到哪裡了? 能修好嗎?」蕭遠舟望了望四周,官道兩旁草葉枯黃,落木蕭蕭,說不出的蕭索。
「公子,此處離城門尚有四五里路。往東走一里就是大柳庄,待小人去大柳庄相熟的木匠處借來工具便能修好,只是要勞煩公子等待,一時片刻怕是不能修好。」車夫惶恐地回答。
「既然離城門不遠,我和小玉走走也好。你修好了車就進城,到滿福樓接我們。」蕭遠舟沉吟片刻,做了決定。
冷風一吹,他方才滾燙的臉龐漸漸平靜如水。
兩個人默默地走在官道之上,天上的浮雲時而流散,時而相聚,正如他們飄飛的衣袂,時而相觸,時而分開。
蕭遠舟悄悄望著身邊並立而行的少女,感覺他們似乎跟原來一樣,又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其實……」他訥訥地開口,聲音被野外的風吹得飄忽不定。
「唔?」靈越回過頭,殘留暈紅的臉頰如同淺醉,說不出的動人。
蕭遠舟微微失神,深深吸氣,然後輕聲說:「我是說,那句話……我知道是真的。」
「那句話是……」靈越驀然領悟,那夜蕭遠舟問自己,「那位路小山可是你的情郎?」她一時激憤不但承認,還指桑罵槐痛罵了路小山。
她雙頰燦若桃花,只是繼續裝傻:「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句……我對你說的話,自然句句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他低低地說,一些記憶翻騰這即將衝破禁錮,卻依舊被生生地壓制住。他丟失的記憶里到底有些什麼?
「我知道有一個人,或許可以解開你的記憶。」靈越驀然想起了鳳姑娘。
「真的可以嗎?」蕭遠舟的眼睛一亮。
「我也不能保證……總得她親自看過你,才知道是否能夠醫治。」靈越見蕭遠舟行動如常,武功也未見限制,不像是中毒或者被人點住了要害。她冥思苦想,實在想不出到底是何種原因,或許只有鳳姑娘能看出其中的玄機。「她住得不遠,騎馬不過是半天的日程。」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動身吧!」蕭遠舟已然迫不及待。
「呀,我都快忘記了!」靈越猛地一拍腦袋,「我的馬還放在仙客來客棧呢!也不知道小二有沒有好好照料它!」
冬日的陽光斜斜照進幽深的林道,靈越和蕭遠舟並轡而行,一白一黑兩匹駿馬分外奪目。
兩旁的青山綿延不絕,初時縱馬疾馳,偶見竹籬茅舍一閃而過,家家戶戶的院中都掛著一串串紅辣椒,在他們縱馬馳過時,看得不分明, 尚以為是掛的紅色綢緞。漸漸叢林更密,濃霧繚繞,路途荊棘叢生。
終於,靈越勒住了馬,停在那日的山崖邊。遠方長風激蕩,浪濤般的白雲席捲過叢巒疊嶂,日光乍陰乍晴,在大地上流轉不定。
蕭遠舟挺直酸痛的腰背,長長出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靈越。
靈越在那一瞬間,也回望著他,點漆般的眼眸中忽然盪起笑意,如風行水上,輕微波動。
這一刻,內心深處的孤獨似乎煙消雲散,江湖萬里,有人與之並轡而行,原來是極好的。
蕭遠舟何嘗不是同感?他數月來一直拘在王府別院,心中煩悶至極,方才縱馬歡馳,那自由如飛的感覺,說不出的暢快酣意,又似極其熟悉。
他更加渴望解開被桎梏的記憶,做回從前的浪子路小山。
兩個人翻身下馬,將馬匹栓在一旁的草地上。蕭遠舟放眼望去,一道藤橋籠罩在雲山霧海之中,靜寂無聲。
「是從這橋上過去嗎?」他問。
半晌卻未聽見身後有人應答,他回頭一看,靈越蹲在地上,皺著眉頭,臉上露出詫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