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鳳凰與烏鴉
「難怪,難怪,慕容龍城窮盡畢生之力不曾找到。這麼說,靈越是它認定的主人,等到它成熟之日,也就是靈越的死期?」
「這……這也是聖女的使命。只有昔日魔王步驚鴻的血脈,才有資格成有聖女。聖女的命運到底如何,我也未曾見過。」庄清芳看著路小山,靜靜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路小山冷笑,「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好心,有問必答。」
「你是令聖女動心之人,聖女能否成功供養出玲瓏血璧,自然還要著落在你的身上。若是不能令血璧安穩,你的心上人只會死得更快。」
「我明白了,你要我留在聖女的身邊,照料她,直到血璧成熟出世……」路小山苦笑。
「怎麼,你不願意?」庄清芳微笑,「我看你對她情根深種,莫非此刻要棄她而去?」
「胡說!」路小山大怒,「我路小山豈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
「那我倒放心了……」花妖拍拍手,慵懶地道,「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樣有情有義。」
後來,幾駕馬車將他們送進了無涯山。
他被蒙住了眼睛,滿山轉悠,幾個時辰之後,才到了這處廢棄的宮殿之中。
泉水叮咚,洗去了靈越身上的塵埃,也讓她長眠不醒。他每日替她梳著頭髮,擦洗著身體,為她按摩著肢體,低聲呼喚她醒來。
不是沒動過念頭帶著她逃走,但是花妖的話,如同懸在頭頂上的長劍,令他望而卻步。
庄清芳也一再告誡他,「你不用想著逃走,這帶著她,根本就無法逃出這裡。更不用說,她每日根本離不開水……一旦離開,不到半日,她就會被血璧燒灼而死。
只能一天天地捱,盼著她醒來,又怕她醒來。
若是醒來,是否就意味著她胸口的玲瓏血璧已經準備出世?他就會失去她?
若是不醒,她豈非可以多留在自己身邊一日?
這樣的痛苦一日日地糾結於心頭,幾乎要令他崩潰。
春草漸綠,夏日不可抵擋地到來。窗前的彼岸花先是開了一朵,兩朵,漸漸一日開得比一日盛,連接成片,滿山滿谷都是。
那隨風而至的花香,濃郁而詭異,令他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一天終於到了!
「路小山,你說話呀!」她的嬌嗔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掩下萬千愁思,將她抱在懷裡,「我沒有逗你,你真的睡了那麼久……錯過了整個春天。」
其實,他何嘗真正去看過窗外的春天?
「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靈越怔住了。
路小山正想著怎麼樣告訴她這個令人絕望的事實,庄清芳來了。
她穿著一襲濃紫色的紗衣,雲鬢花顏金步搖,清麗脫俗,看不出到底是多大的年紀。
「姑姑……」靈越脫口而出,從路小山的懷中掙脫,朝她走了過去。
庄清芳一如往昔,彷彿在那個春夜對她窮追不捨的人並非自己,「好孩子,你醒了?」
她伸出玉臂,正要握住靈越的手,靈越的身體卻微微往身邊一側,避開了她。
庄清芳不免訝異,「靈越,你那日不辭而別,我得知消息之後都快急壞了,還以為你被花妖抓走了……」
靈越就笑了,「是么?姑姑是侄女真是關懷備至,莫非那夜是為了侄女,才與花妖拚命的?」
「總之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姑姑是真心為了你好……」
「你這有鏡子嗎?」靈越忽然問道。
「有……」庄清芳不明所以。
「既然有鏡子,姑姑何不對鏡自照,自己究竟有幾幅面孔?」靈越嘲諷道。
庄清芳本是心高氣傲之人,哪裡受得下這份氣,她怫然變色:「你這丫頭真是不知好歹,我好心好意為你著想,不但救了你的性命還……」
靈越忽然大聲笑了起來,她的臉色蒼白,看了一眼路小山,又看了一眼庄清芳,咬住了嘴唇。
「你笑什麼?」庄清芳不悅地問。
「我自然是笑你……你這江州王府的側王妃,不在王府里待著安享榮華富貴,為何要來這荒山野嶺受我這黃毛丫頭的氣?真是好心腸!」
她的話字字分明,落入路小山的耳中,他不可思議地望著庄清芳,喃喃道:「阿越,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姑姑心裡最清楚。」靈越冷笑道,「處心積慮在無涯山送子娘娘廟截殺我娘的人,十幾年來不斷尋找我下落的人,千里迢迢追蹤錦娘的人,費盡心思要得到花間神器的人,是不是你?」
庄清芳皺起眉頭,詫異萬分,「靈越你說的什麼,我竟然聽不懂……我的確很想得到花間神器,試問,這世間又有誰不想呢?」
她忽然沖著窗外問,「花妖,你想不想呢?」
花妖如一縷青煙飄了進來,笑語嫣然,「討厭,明知故問……」
路小山的一雙眼睛卻盯著庄清芳,又是訝異,又是難過,又有幾分迷惘。一些想不明白的事忽然在剎那間都想明白了。
「在玄機山莊外抓住我的人,是你派去的……將我催眠,洗去我記憶的那個人,其實也是你……」
花妖唯恐天下不亂,悠悠道:「幾次三番從我手中救下你的人,也是她……」
庄清芳面色微微一變,「花妖,你添什麼亂?」
路小山追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靈越看著路小山,目光之中不知為何泛起悲涼,「因為……她不是別人,是你娘……」
路小山大為震動,「我娘?」
「不錯,花間谷一分為二,一半執掌在花妖手中,一半卻執掌在你娘的手中。花妖得到了玲瓏血璧,而你娘,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已經得了流瀲紫珠。」靈越望向了庄清芳,「我猜得對嗎?側妃娘娘?」
庄清芳微笑起來,她拈起手指輕輕摸到鬢角,動作極為輕柔優雅,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撕了下來,露出一張清麗高貴的面孔。
「娘!真的是你!」路小山難以置信,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阿越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遠舟……」庄清芳輕輕嘆息一聲,欲說還休,「說來話長……」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你慢慢說?」花妖索性坐在床上,動作極為撩人。
庄清芳厭惡道:「出去!」
花妖笑嘻嘻搖頭:「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你的故事一定很動聽,我也想聽聽解悶呢……」
她武功與庄清芳伯仲之間,動起手來,庄清芳未必有必勝的把握,此時還真拿她沒有辦法,只得忍耐。
「娘,你說啊,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兒子震驚,靈越嘲諷,花妖火上澆油,三個人的臉彷彿一起旋轉起來,庄清芳感到陣陣眩暈。
風挾帶著彼岸花的濃香,透窗而來,令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夏日,彼時她還是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剛剛被帶到無涯山。
她走在石梯之上,滿山遍野都是火紅的花朵,一直燃燒到天際。
「這是什麼花?」儘管被告誡不許多嘴多舌,她還是忍不住好奇悄悄地問。
身旁的小姑娘小聲說,「這花叫曼珠沙華,又叫彼岸花,傳說生在三途河畔……」
「天歌,別說話了……師父出來了!」一個比自己略微高大的女孩拉了拉小姑娘的衣袖。
她還沒見過師父呢!好奇地抬起頭,師父從石門之中步出,鷹隼一樣的目光凌厲地射了過來,她嚇得膝蓋一軟,差點就要跪下去。
師父明明是個美人,卻令她沒來由地害怕。可是身旁的小女孩卻一點也不害怕。她穿著雪白的紗衣,大大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一樣,閃著藍色矢車菊一樣的寧靜的光輝。她風一樣飄過去,親昵抱住師父的裙擺,「師父,你終於出關了?」
「嗯,為師閉關百日,天歌可曾認真研習心法?」
天歌甜笑:「認真研習了……」
兩個人一問一答,底下垂首站著幾百名大氣都不敢出的花間谷弟子,一剎那間似乎都成了陪襯。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宋天歌,她身上的白衣聖潔如雪,一顰一笑都是那麼乖巧可愛,在師父寵溺的目光里,不啻於皇宮裡倍加珍愛的公主。
庄清芳低下頭去,看著身上漆黑的衣裙,感覺自己叢林中的烏鴉。為什麼有的人總是能得到萬千寵愛,有的人卻永遠如草芥一般不被人重視?在家中,父母永遠護著幾個弟弟,不過是忙著燒火做飯,不小心讓弟弟摔下床,繼母就隨隨便便抄起扁擔,將自己打得奄奄一息,關在柴屋裡連飯也不給吃。而她的親生父親,看都不來看一眼。若不是那個好心的婆婆帶著自己走,此刻是不是已經餓死了呢?
她想起臨走之時,柴屋燃起的熊熊大火,心底忽然說不出的暢快!最好能燒死那惡毒的繼母,那幾個牛高馬大總是欺負自己的弟弟!
至於父親……他在娶了那個惡毒殘忍的女人之後,就已經不是當初愛她的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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