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跟著管事的到了廂房,沈月溪再難掩心中的惴惴不安,她不懂朝局,隻是隱隱覺得一個皇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汾東並不是什麽好事。


    “月娘這是怎麽了?”


    沈月溪猛一抬頭,才發現裴衍洲並沒有走,他守禮地站在門外,逆著光看不大清神情,她不合時宜地想,如今還是一無所有的裴衍洲,是經過怎樣的十二年才能達到那個位置?

    “阿兄……”沈月溪猶豫了一下,還是向他招了招手,“阿兄進來吧,且關上門,我有幾句話要與阿兄交代。”


    裴衍洲的呼吸亂了一息,更快地又靜了下去,他泰然自若地跨入少女的廂房,將房門鎖上。沈月溪又上前一步,離他很近,如蘭的氣息輕輕噴在他的身上,小聲地提醒著他:“阿兄,要小心方才的朱郎君和陸娘子。你還記得那日在如意坊的陸郎君嗎?”


    裴衍洲隻垂眸便能見到沈月溪微微開啟的紅唇,他心不在焉地應道:“記得,衛國公之子陸續,他如今還在大牢裏。”


    “方才那位陸娘子是他的嫡親妹妹,至於那位朱郎君,他……”沈月溪不知該不該告訴裴衍洲朱烙的真實身份,亦或是命人速速通知沈南衝?可是如今未曾離開過汾東的她不應當認識皇子的……


    “他怕是來曆不小。”裴衍洲接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沈月溪被嚇了一跳,滿是震驚地看向他,未及落冠的郎君眉眼濃烈,神情卻是出奇地平靜,他隻盯著沈月溪看,看得她難以遮掩心思地低下頭去,他才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


    “朱是國姓,而他蹀躞的玉扣上嵌著一顆光珠,那是一般世家子弟都不能用的。”裴衍洲解釋了一聲,他摩挲著指尖,思索朱烙來汾東的目的。


    “那……要告訴阿耶嗎?”沈月溪欽佩地看著裴衍洲,若非她早就知曉朱烙的身份,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細微之處。


    “暫且別說,他未表明身份,我們便隻當不知道。”裴衍洲吩咐道。


    “嗯。”眼前的小娘子有了商量之人,心定了不少,軟軟地應著,裴衍洲瞧著她乖巧的模樣,心思微動,手在虛影下抬起,終究還是克製地收回了。


    春搜的第一日並未安排狩獵,各家郎君與娘子三三兩兩地過來,又成群結隊地去踏青,沈家的別院之所以設置在此處,除了離獵場近之外,亦是這裏景色秀美,周遭雙峰環繞,清溪自山間流淌而下,溪上輕舟如葉,澗邊桃花飄零。


    未定親事的郎君和娘子便隔著溪水眉目傳情,若是相互看中了,成就美事的亦是不少。


    朱烙跟著陸珠到處轉悠,倒是頗有幾分興致——在京都,帝王四時狩獵,各個世家皆是派出最得體的子弟,隻盼著能在帝王跟前一朝平步青雲,明爭暗鬥,弩拔劍張,並不像這汾東氛圍融洽。


    “叫四……表哥看笑話了,與京都一比,汾東的這些世家子弟便是一群上不得台麵的下裏巴人。”陸珠鄙夷地說道。


    朱烙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位衛國公嫡女,式微的衛國公府走投無路,想要將寶壓在了他這個不起眼的皇子身上,隻是他一個不被重視的皇子又怎麽會選擇對自己無用的人呢?

    他正想著,便被輕舟上裙紗飛揚的少女吸引了目光。


    用過午膳以後,沈月溪換了一身梅子青的短襦長裙,發間隻係著同色的絲帶,半坐在輕舟上,嬉戲著將手探入波光粼粼的水中,一雙杏眼兒亦似這多情的春水攏入點點碎光。清風舞起羅衣,蔥手忙壓裙,星眸微晗,嫋嫋水汽之上,一時竟分不清是嬉戲的娘子還是誤入人間的桃花仙。


    饒是朱烙在京都見過環肥燕瘦各等姝色,亦忍不住在心中暗歎,沈月溪當真是好顏色。


    沈月溪蒸了水汽,桃花麵上微醺,又見隔岸上的郎君們皆往自己這邊瞧來,羞澀一笑,笑得眾人似丟了魂一般,癡癡凝望。


    為她劃槳的裴衍洲眸色有了一絲黯淡,還未將舟劃得再遠些,便見到她的身後一個圓臉的少年劃著舟直直撞了上來,舟身輕盈,被這般一撞,兩船搖晃得厲害。


    “沈、沈娘子,抱歉,我不小心……”少年隻是想湊近一些,卻沒有想到技藝不精,便這般撞上了。


    他慌慌張張地想要解釋,裴衍洲麵無表情,手中的漿突然豎直頂住了舟身,又不著痕跡地一抽,便將那撞上來的舟翻了個個頭,那舟上少年當下便掉入溪水之中,濺濕了沈月溪的裙擺。


    “月娘沒事吧?”裴衍洲問道。


    “阿兄快用漿將這位郎君從水中拉上來。”沈月溪急急說道,想要伸手將那少年拉到自己的舟上。


    裴衍洲的眼眸黯淡了一絲,還未開口,便聽到那水中的少年急慌慌地甩手說道:“不用不用,我會水,自己遊回去便是。”


    少年說著便已轉身遊回了岸邊,岸邊眾人瞧著他狼狽回來,都嘻嘻哈哈地嘲笑著。沈月溪有些擔心,便叫裴衍洲將舟劃了回去。


    “你沒事吧?”


    圓臉少年正被眾人指指點點得滿麵羞赧,就聽到嬌美的女聲輕柔相問,本就通紅的麵便更紅了,忙道:“我沒什麽事,是我失禮了,我這便回去!”


    沈月溪瞧著少年落荒而逃,留了一路的水漬,活像說書先生口中的水鬼上岸,亦忍不住輕笑出聲。


    裴衍洲看著笑容滿麵的少女,輕飄飄地問道:“月娘亦覺得有趣?”


    沈月溪抬頭望向已經高出自己許多的義兄,那雙琉璃眸在光照之下有著說不出的異彩,她愣了一下,覺得自己嘲笑他人有些失禮,羞道:“沒有沒有。”


    “沈娘子可有受到什麽驚嚇?”朱烙已經從人群中走到沈月溪的麵前,關懷地問道。


    朱烙溫和地笑著,看著多了幾分平易近人,可沈月溪見著他便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兩步,十分客氣地說道:“多謝朱郎君,我並沒有什麽事。”


    裴衍洲不著痕跡地站到了沈月溪的麵前,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後,眼角餘光看向一旁的喜枝,“喜枝,月娘受了驚嚇,你扶她回去休息。”


    喜枝微微一愣,便見到沈月溪的裙擺濕了一片,她自是上前扶著沈月溪便往回走。裴衍洲朝著眾人行了個拱手禮,便跟在她們後麵一道回去了。


    陸珠未曾料到朱烙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關心沈月溪,一張臉微微扭曲。


    衛國公府每況愈下,年前沈南衝公然挑釁,陸家告到了京都也無人理睬。她的阿耶心寒之餘,急著為她尋一門可靠的婚事,重振衛國公府。朱烙的突然出現,無疑是給了陸家一條明路,她甚至未做細想,在朱烙提出要求之後,便急急帶著他來了春搜。


    可剛剛她在人群之中卻看得分明,這一位四皇子來汾東,怕也是衝著沈家而來,她的手緊緊地抓住裙擺,麵上卻不表露半分,隻逼著自己笑道:“表哥,我們也該回去為明日狩獵做準備了。”


    朱烙的目光慢慢從沈月溪身上收回,可有可無地瞟了陸珠一眼,笑道:“你說得對,該為狩獵做準備了。”


    休整一夜,第二日辰時未到,別院外便鼓聲陣陣,躍躍欲試的各家兒郎早已手握良弓,背負利箭,站在駿馬邊上,或是腳邊匍匐齜牙咧嘴的獵犬,或是肩上歇著伺機而動的鷹鷂,隻等著主持的林主簿念完祭天之詞,他們便馬蹄賤青草,強弩弋高鳥,倒要看看誰家兒郎騎射好!

    沈月溪給裴衍洲遞上最好的良弓,那是沈南衝的藏品,硬是被她拿來,又見到別的世家子弟又是獵犬又是獵鷹,又有些心慌,忍不住輕輕扯了一下裴衍洲的衣角,輕聲說道:“阿兄不必在意,玩得開心便好,那些世家子弟皆是自小便開始學騎射的……”


    “那月娘是想我輸還是想我贏?”裴衍洲反問道。


    沈月溪怔了一下,對上他那雙極為認真的眼眸,忽地覺得自己過於掃興了。


    嬌柔的娘子垂下頭,將最為脆弱的脖頸毫無防備地露在裴衍洲的麵前,“我自然想要阿兄贏的,阿兄亦不急,橫豎四時狩獵年年皆有,待到明年,阿兄便比他們都好了。”


    “好。”裴衍洲應了一聲,待到號角聲響,他一個跨步上了高馬,英姿颯爽,全然不像是一個生手。


    眾家兒郎的駿馬飛馳而去,狗吠鷹翔,馬嘶鳴,箭如雨,沈月溪已看不到裴衍洲的身影了,唯有揚起的塵埃迷了眼。


    “月娘,我們便在邊上騎馬散步。”林惠蘭拉著她道。


    她二人皆不善騎射,這種場合都隻是來看個熱鬧,坐等眾人滿載而歸。


    沈月溪心有戚戚,擔憂著裴衍洲,勉強笑了笑,牽著自己那匹溫良的小馬駒,跟在林惠蘭身後。


    “那個……沈娘子,昨日是我唐突了,還望你莫放在心上。”待到寧靜後,才出來的少年跟在沈月溪背後跟了許久,才忍不住開口。


    沈月溪疑惑地回過來頭,果然看到昨日的圓臉少年羞紅了臉站在她的身後,少年皮膚白皙,臉紅得明顯,配上他人畜無害的圓臉,倒是不會叫人心生反感。


    她笑問道:“你怎未去狩獵?”


    “咳……我不喜歡打打殺殺……”少年麵色更紅,努力朝著沈月溪一笑,一對比裴衍洲要深一些的梨渦就印在他的麵頰上,少年純良溫和,正是沈月溪偏好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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