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沈月溪就站在那裏, 她忍下心中的慌亂,先是看向周伯,比沈南衝還要年長一些的周伯是一個其貌不揚、中等個子、不胖不瘦的男子, 一把胡子遮住了鼻子以下的容貌。


    平日裏, 周伯一直笑眯眯得叫她倍感親切,而此刻他一臉嚴肅, 她才發現他的眼睛在不笑時有些凶惡。


    她再慢慢看向姚仲青,也已不再是初見時有些憨態的少年,他的圓臉消瘦了不少, 眼下有憔悴的青紫,隻是目光依舊真摯,還有些欲語還休。


    沈月溪在心底遲疑著,姚仲青卻突然拉住她的手, 對她說道:“沈娘子我……”


    周伯護主心切地一步跨上前來, 隔開了姚仲青與沈月溪,冷冷地說道:“姚郎君, 你有什麽話要同娘子說的,直接在這裏說清楚便是。”


    其實大齊的男女大防並不重, 她一個將軍夫人單獨見外男, 也不會惹來多少非議, 沈月溪垂下眼眸,不著痕跡地將手攏入長袖之中,再慢慢抬起頭望向眼前的劍拔弩張, 學著裴衍洲的冷淡,說道:“單獨見麵就不必了, 我已是出嫁的婦人, 姚二郎回去吧。”


    姚仲青在原地站了許久, 看著她的眼眸裏含著很多話語,最終什麽也沒有說,朝著她行了一禮便走了。


    周伯一直跟在他身後,送他出門,這才回來找沈月溪,說道:“這姚家二郎古裏古怪的,來了卻什麽也不說。”


    沈月溪勉強地笑了一下,應道:“我與他之間本來就沒什麽好說的……周伯,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周伯打量著她,歎道:“娘子,裴將軍總比這姚二郎要好,你既已與裴將軍成親……”


    沈月溪倏地站了起來,麵色愈發難堪地阻止周伯繼續說下去,道:“我知曉的,周伯不必再說了,我身子不舒服,不想用晚膳了,阿耶回來後,周伯同他說一聲便是。”


    說完,沈月溪便急急地回了自己的舒雅苑,周伯看著她那一副為舊情所困的模樣,便也沒有多少在意。


    沈月溪回到廂房裏,便借口不舒服獨自鎖在屋裏,她心跳加速地從袖管中拿出姚仲青方才塞在她手中的紙團,她一點一點地展開那張紙,見到紙上的字時,麵色陡然蒼白下來。


    她緊緊攥住袖子,恨不能立刻去尋沈南衝,可直覺現在貿然去尋沈南衝並不妥當。


    她穩住了心智,揉著自己的額頭,回想著先前在前廳的那一幕,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違和。姚仲青為何不直接去尋她阿耶,豈不是更能解決問題?周伯也很奇怪,明明從前他從不會管她與誰見麵,今日他對姚仲青的態度太過詭異……


    沈南衝回來時,一聽說沈月溪身子不舒服,果然特意過來看望她。沈月溪披著罩衣,將喜枝打發到門口,將姚仲青遞給她的紙條轉交給了沈南衝。


    沈南衝看到紙上的字,麵色也跟著一變,這紙上寫了一句話:“河東崔恕與漢陽張叢行聯軍十萬,繞豫州而上,三日內攻打汾東。”


    若從河東直取汾東,中間尚有洛陽、洛口相隔,然後從豫州繞行攻打汾東,卻有些猝不及防。隻是河東崔恕剛得了軍權尚不穩定,漢陽張叢行一直對京都虎視眈眈,怎麽就突然繞道要攻打汾東……


    “何人給你這張紙條的?”沈南衝壓低聲音問道。


    沈月溪道:“是姚二郎。”


    沈南衝神色凝重,姚府一直被他派兵暗中監視,姚仲青在汾東交往簡單,又是如何能探到這樣的軍報?若是姚仲青的父親姚潛將這樣的消息遞到沈南衝手中,他反而不奇怪,然而這紙條從姚仲青手裏出來便叫人深思了。


    若這是假消息,姚仲青通過沈月溪來傳遞是為了什麽?讓她從青州叫回裴衍洲?但三日的時間,裴衍洲遠水救不了近火,他若是裴衍洲收到這樣的消息,必然會先將汾東放一放,坐穩青州再另行安排。


    若這是真消息,汾東留守兵力五萬不到……沈南衝這會兒倒寧可這是假消息。


    “阿耶,姚二郎今日看上去很怪……”她想著按姚潛與沈南衝的關係,應當是姚潛告訴沈南衝才是,這般一想,事情便更古怪了。


    沈南衝眯著眼睛,思忖擺在眼前的棘手問題,過了許久方道:“這事你莫管了,阿耶會保護好你的。”


    沈月溪心裏的慌亂始終沒有下去,說道:“阿耶……奇怪的不止姚二郎,還有周伯。”


    她將晡時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了沈南衝聽,沈南衝不以為然道:“周伯自小護著你,他防著姚仲青也是正當。”


    沈南衝想了想,對沈月溪說道:“姚潛恐有問題,故而這姚二郎亦不可信,若是姚二郎再來,你隻管將他拒之門外。”


    沈南衝走後,沈月溪仍想著姚仲青當時的眼神,那眼神中的焦急不似作假……


    休息了一夜,沈月溪依舊沒將這件事放下,她帶著喜枝與彩雲從後門悄悄出府,去了姚府,卻見到沈南衝已經帶兵圍了姚府,姚夫人、姚大郎與姚三郎被兵士押著從姚府出來,卻沒有見到姚潛與姚仲青。


    沈月溪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雖然摘了沈府的牌子,但是沈南衝還是一眼認出,他駕馬攔在了沈月溪的前頭,語氣不佳地問道:“阿月,你來這裏做什麽?”


    沈月溪無奈地從馬車裏出來,道:“我隻是不放心,過來看看……”


    “阿月,這些地方危險,你不該來。”沈南衝皺著眉頭嗬斥道。


    “阿耶,姚將軍和姚二郎呢?我在人群中沒有看到他們。”沈月溪並不怕他,反問道。


    沈南衝本打算抓個措手不及,卻沒有想到並沒有在姚府尋到姚潛與姚仲青,也正是沒有抓到這二人,沈南衝更加憂心忡忡,隻道:“阿月,這些不該是你管的,你回去……我送你回去!”


    父女二人方一回到沈府,便發現了不對勁,周伯麵無血色,手臂上還帶著傷,正指揮著下人將幾個府衛的屍體往外搬。見到沈月溪與沈南衝在一起,他麵上有些吃驚,走上前老淚縱橫道:“還好娘子未在府中,逃過一劫。”


    沈南衝麵色凝重地問道:“怎麽回事?”


    周伯道:“就在不久之前,那姚家二郎不知從何冒出,闖入了娘子的閨房,還好娘子不在房中……這些人皆是被姚二郎所殺。”


    “那姚二人呢?”沈南衝又問。


    “是我無能……被他逃了。”周伯低頭黯然說道。


    沈月溪見周伯的胳膊傷得不輕,忙道:“周伯,你受傷了,我先帶你去林大夫那處理傷口。”


    周伯還來不及拒絕,以被沈月溪叫人扶到林大夫處,林大夫看了一眼他的傷口,對沈月溪說道:“剛好有個現成的,你來練練手。”便由她來處理傷口。


    沈月溪學了這麽多日,起先下手還有些慌亂,到了後麵便好上許多,她如今更是膽大了不少,能盯著那流血的傷口看許久。


    待到包紮好後,周伯笑著道謝,沈月溪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周伯歎道:“娘子從小就怕血,不喜歡的事何必勉強自己?”


    沈月溪看向他,年長的管家便如小時候一般關心著她,對她笑得親切,她勉強笑了笑,走到沈南衝跟前說道:“阿耶,我的舒雅苑死過人,我不敢睡……我還是回將軍府吧。”


    “如今姚二郎還沒找到,讓娘子一個人回將軍府不好吧?”周伯十分擔憂地說道。


    “將軍府裏還有郎君留下的守衛,他本是讓我帶回沈府的,隻是我覺得沈府本就有侍衛,便將那些守衛留在將軍府了。”沈月溪說道。


    沈南衝也很是擔憂,他府中的侍衛竟不知道姚仲青是何時闖進沈府的,不僅不知道,還讓姚仲青給逃走了。


    他思索了一下,還是決定將沈月溪送回將軍府。“你先回將軍府也好。”


    沈南衝又親自將沈月溪送回將軍府。


    從沈府到將軍府,從汾東最熱鬧的西市穿過,即便外麵烽火連天,汾東的街鋪依舊熱鬧非凡,沈月溪透過馬車的簾縫便看看到人來人往的熙熙攘攘,未曾經曆過戰火的汾東百姓麵上帶著的是生活的喜悅與苦惱。


    沈月溪微微閉眼,想到的是飽經滄桑以後任城的蕭條。


    等到了將軍府,沈月溪拉住沈南衝,小聲說道:“阿耶,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姚二郎的那張紙條你要放在心上,有備無患……”


    “阿耶知曉……”沈南衝本想伸手摸摸她的腦袋,看著她頭上的婦人發髻,到底將手收回來,他的阿月長大了,而這亂世之中的康寧亦越來越脆弱了。


    見著沈月溪往將軍府深處走去,沈南衝叫道:“阿月——”


    沈月溪回首看向沈南衝,素來溫和的慈父神情極為嚴肅地說道:“一定要護好自己,我再留一隊兵士在將軍府外守著。”


    她安撫著沈南衝笑道:“阿耶放心。”


    沈月溪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給遠在青州的裴衍洲寫信,並托府中守衛將信送出去,她並不知道沈南衝有沒有將姚仲青所給的消息傳給裴衍洲,她隻是心裏不放心,想要親自寫信給他……


    推開窗戶,二月春風似剪刀,吹在臉上猶帶寒冽,她微微瑟縮了一下,眺望向遠方霧蒙蒙的天空,她從不知道戰火原來離汾東那麽近……


    心裏惦記著事,沈月溪這一夜睡得並不踏實,寅時未到,她便醒過來,喜枝進來的時候,她已經自己梳妝好了。


    喜枝吃驚地問道:“娘子怎麽起得這麽早?”


    “嗯……我想去見阿耶……”沈月溪始終放不下心來。


    她正要朝外走去,卻見到彩雲換上了守衛的服飾,腰間別著陌刀,迎著沈月溪走來,道:“娘子,張崔十萬聯軍圍城了,沈太守要我帶你去青州投奔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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