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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

  那是御邵湮第一次見到天命。按故彥的理解來說,就是第一次被天命完虐。御邵湮身上背負的御家血債,以此祭劍,非他本意。


  隨後被所謂正道人士一路追殺,多以除魔衛道為由想要搶奪神劍赤澤。御邵湮當真是九死一生,最後逃到酹隱宮,只為遵守三月之約。


  「三百年前老祖您失約過一次,只希望三百年後,您不要失約第二次。」


  雲黯的金瞳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隱約帶著些許攝人的複雜。


  「.……」


  想要辯解的話,如鯁在喉,當初無論原因為何,他終究是失約在先。可今時不同往日,雲黯無非是怕他一去不返。


  「不會的。」故彥輕聲答道,「照顧好他,我一定會回來。」


  本就只是為了尋解藥而離,當屬輕而易舉之事,可被雲黯的一席話搞得氣氛沉悶,連帶心情都變得愈發沉重。


  到底是因果相生,他一直以為御邵湮變成如今的樣子皆是因他而起,可『天命』似乎又在其中扮演著非同尋常的角色。


  天命法則。故彥閉眸沉思片刻,咒語出口,結界一開,狂風驟作,捲起他的身子墮入其中。


  雲黯在原地咬了咬自己的尾巴,仔細考慮了一下自己有沒有多說什麼。打從當初在仙界就有的不安一直到現在還沒能消散,比起飽經磨難的主人,他更希望出事的不要是這位老祖才好。


  這次的出口似乎有些不同尋常,故彥輕飄飄的浮在空中,身體在緩慢的下降,儘管不用靈力,仍舊沒有產生失重感。


  這是哪裡?


  故彥胸口發悶,摸索著前進。四周沒有一點亮光,伸手不見五指,在黑暗的籠罩下,他根本什麼都碰觸不到,彷彿落在一個被拋棄的地方,感受不到生命的氣息。


  他是沒想過出門不利這一說法的,連通的結界向來隨性變換出口。好巧不巧,他就撞大運,落到這樣一個鬼地方。


  「有人嗎?」


  故彥根本不確定自己的聲音是否真的能夠傳向四周,腳下踩不到實地,這種感覺倒還真是有點像外空漫步。


  真是一點也不好笑!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雖然很亮,可能見度實在太低了,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地方是不是地下哪個未知的無底洞。可是溫度不冷不熱,著實是有些奇怪的。


  「你來了?」


  難辨音色的聲,讓故彥後背一涼,緊接著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散發著柔光的球體,似乎是配合他的適應程度,開始一點點變亮。


  故彥微微眯起眼睛,光球發給他的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絕對不會錯。


  是人?是鬼?還是什麼奇怪的神物?


  「我等你很久了。」


  光球的聲音不帶感情,像是履行某種責任一般,一旦確認了他的身份,隨即便有一股強勁的拉力扯著他飛速前進。刺骨的風讓人根本無法睜眼,動彈一下都難,更別說想要開口說話。


  故彥決定不做把口水弄得滿臉都是這種蠢事,所以緊緊咬著牙,閉著眼,全然不知道到底飛向哪裡,又飛了多久。


  「異界之匙,有緣可見,得窺天機,亦真亦假,風活成魔。」


  終於腳踏實地的感覺,令故彥鬆了一口氣,可隨之而來的傳誦之音,又讓他緊張起來。虛無的黑暗中漂浮著一座富麗堂皇的金色城堡,分明是白壁翠瓦,遠遠看著卻像是鍍了金。


  光球悄然無息的落在他的掌心裡,除了仍舊耀眼的光,變再無其他動靜。


  兜兜轉轉,他還是到了此處,那個冥冥之中總是召喚他的地方——幻境之匣。


  隻身現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彷彿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一般,似乎除了進去一探究竟,他已經沒有別的退路。


  故彥一直不想來這裡,是有原因的。如今被迫而至,空無一人的大殿更加堅信了他的想法。


  無論是對這個世界的存在抱有好奇心,還是對自己本身產生了懷疑,他都不想接觸這個真相。


  能避而遠之,便是最好。


  不願做奇怪的救世主,也不願做所謂的解鈴人。他本就是誤落殊途的非池中人,又為何要嘔心瀝血,救這蒼生萬千?

  因果定數,早有恩怨。這是被神主宰的世界——不是屬於他的世界。


  「你想回去嗎?」


  空蕩蕩的大殿迴響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琵琶曲,驚然而覺,似乎打從他踏入這裡,負面情緒就開始不斷的膨脹,被壓抑在心底深處的聲音吶喊叫囂。


  他想離開。


  並非以前不曾想過,只是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想過。


  照他那隨遇而安的性子,能同御邵湮並肩而立已是知足,就連仙帝也敢衝撞,如今勉強也算在妖魔人三界小有名氣,又怎會日日想著離開。


  可那一聲不辨男女的問話,重重捶在他心頭,讓他驀地一愣。


  「你能讓我回去?」


  錯位的空間,錯位的身份。歸墟老祖,本不該是他。


  那頭低低的笑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讓人覺得不爽。琵琶聲陡然一揚,又極速下墜,最終卻銜接上平緩悠揚的輕輕曼調。


  空中突然飄落下紛紛擾擾的雪花,落在頸間,帶著些瘮人的涼意,只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場景就突然變了。


  墨靴陷入三寸厚的白雪之中,寒風呼嘯,剛呼出一口白氣,眼睫上就結了冷霜。四周青松高壯,挺挺而上,直入雲霄。


  身後的朱門有兩個不住哆嗦的打坐小童,臉頰凍的通紅,周身一層薄薄的靈力在風雪中搖搖欲碎。


  這落了雪后銀裝素裹的地方,寒氣似乎要侵入肺腑,故彥打眼一瞧,就辨別了出來。


  竟是那闊別多年的酹隱門山腳,穿山小道蜿蜒曲折遙望無終。那頂上該是有條繩索能通達第九峰他的殿閣,恍然又見,彷彿故地重遊,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還跪著呢?」


  遠處跑來個小人兒,抽了抽通紅的鼻頭,小臉皺成一團。故彥想了半天,才猛然記起他是誰。可不就是被他從掌門那兒要來的,專管膳食的小童阿淼?

  「是啊,看著怪可憐的,你去求求老祖也好?」那其中打坐的一個小童哼唧了兩聲,脖子往衣服里縮了幾分,「畢竟老祖也沒說過要不准他回來呀?萬一出了事兒,傳出去怕也有損門聲。」


  阿淼偏著腦袋想了片刻,伸手攏緊衣領,搓了搓紅撲撲的小臉,「言澤師兄情況也有些不對,我這就去見老祖。」


  言澤?這不是沈書錦在酹隱門的賜名嗎?故彥本是站在門裡,現在朝著外頭一望,不遠處跪著個小小的身影,熟悉的讓他心頭震懾,腳下無法控制的朝著那處移動。


  轉頭向著山上奔跑的阿淼像是沒有看到他一般,徑直從他身邊穿過,帶起的冷風夾雜著些許冰雪,惹的他顫了一下。兩個小童東倒西歪的躲著愈發猛烈的暴風雪,對他更是沒有尊敬之意。


  「這麼大的風雪,總不是辦法,不若先讓言璋師叔進來吧。」


  「門規例律白紙黑字,你想被逐出師門?」


  「.……」


  先前的小童頓時噤聲,低頭不語,專心調動靈力保持身體的熱度。


  故彥若再不知是什麼情況,未免就太不專業了。此情此景,分明是當初歸仙之日。那裡跪著的幾乎被風雪掩埋的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徒弟言璋,如今的准妖主御邵湮。


  明明步伐沉重,每前進一步都會深深陷入雪地,可當他抬腳之時,地面上卻不留任何痕迹。他這才幡然醒悟,自己處於的並非是三百年前,而是幻境之中。


  站在離人兒三步遠的地方,他便不動了,靜靜的看著御邵湮黑睫上的晶雪和慘白的唇,心底某處再隱隱作痛。


  「你走吧。」


  道袍生風,隨阿淼趕來的重淵,只一個照面的功夫便想打發御邵湮離開。醇厚的靈力裹住身體,青絲招搖,不沾雨雪,與硬生生抗著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沒有失約,讓我見師父,他答應讓我回來的。」御邵湮哆嗦著唇,聲音都在打顫,半仰著頭乞求,黑瞳幽亮,滿是希冀,「阿淼,師父呢?」


  阿淼有些不忍心的別過腦袋,揪緊了重淵的衣角,「言澤師兄遇到突破瓶頸,危在旦夕,老祖剛剛趕去了第五峰。」


  御邵湮眼中的光幾乎是瞬間就熄滅了,連附在他手腕上冬眠的雲黯都不安的抽搐了一下。故彥看著他黯然失色的目光,和發抖的身體,胸口悶的連呼吸都變得難受。


  「沒關係,我等等就好,師父回來的。」


  「你不必等了。」重淵一揮手,拂塵輕輕掃過他的額間,溫熱的靈力傳至他的四肢百骸,凍僵的身體頓時又活了過來,「歸墟乃仙者,無欲無求。下凡時限已至,即歸仙界。」


  「你騙人!師父不會丟下我的!」


  「冬雷陣陣,仙神歸位。不出一個時辰,你必見真相。」


  重淵拂袖而離,留下阿淼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著御邵湮,「言璋.……」


  御邵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隨即斂眉不語。


  阿淼無奈,跺了跺凍麻木的雙腳,最終還是離開了,他修為本就不高,御不住寒風凜冽,著實沒必要在這裡陪著枉送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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