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番外·桃花姬
桃花姬是她有神識起就擁有的名字,唯一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不能動,只能待在小小的神社裡接受少女們的參拜。
前來參拜的少女們往往會向她吐露自己的心事。
「桃花姬,請保佑我姻緣美滿。」
「桃花姬,今日我的心上人對我笑了。」
「桃花姬,我喜歡的人就像天邊的皎月,可我覺得我配不上他。」
「桃花姬……」
桃花姬開始沉浸於少女們對她傾訴的故事。
「桃花姬,請保佑我能與心上人共度一生。」
每當聽到類似的話語,桃花姬就會覺得自己的身上暖暖的,她曾嘗試著與許願的少女對話,卻發現無論用多大的聲音,對方都聽不到。
「桃花姬,請讓我的心上人只對我一個人笑,請讓我的心上人只對我一個人好。」
「好,我答應你。」桃花姬說著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許諾。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話應驗了。
桃花姬本是一座彩繪的泥像,但是當前來參拜的少女變多,許下的願望變多,桃花姬便因為人類微小的言靈之力堆積起來擁有了自己的神識。
漸漸的,她多餘的靈力便用作實現少女們關於姻緣的願望。
原本只是抱著傾訴的本意的少女,第二日發現,原本對所有女孩子一視同仁的心上人開始對自己有不一樣的態度。他開始對其他的女孩子冷淡下來,但他會對著自己笑得溫柔;他不會主動出手幫助有困難的姑娘,但總是對自己噓寒問暖;他不會看著別的更漂亮的女孩子,他會一直用專註的目光看著自己,彷彿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
少女覺得自己的願望實現了。
「桃花姬,謝謝你!我知道是你在幫助我,我的心上人昨天向我表白了,他說他喜歡我!」說著,女孩子的臉上起了幸福的紅暈。
桃花姬看著窗外粉紅色的花朵隨風輕輕搖擺,這應該就是桃花吧。但是,可愛的女孩子,我覺得你的臉頰的紅暈比枝頭的桃花更美麗。
桃花姬發現自己的一句話就讓少女獲得了想要的結果,她很高興。哪怕只能困在這尊泥像里,她也覺得自己是被人需要的,是有使命的。
她要給更多的女孩子帶來幸福。
隨著少女們的願望一個個靈驗起來,這座神社也越來越有名,前來參拜的少女越來越多,桃花姬的名聲,也越傳越廣。
桃花姬覺得自己的力量又強了許多。
終有一天,在滿足了又一個女孩子的願望后,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浸在溫暖的水裡,那份觸感,就像,自己有了一具身體。
可以活動的身體。
這或許就是我的回報吧,她想。
桃花在適應了自己的軀體后,她回頭望了望身後的泥像。唔……和我一樣穿著粉色和服,但是臉看起來好醜。哎呀!我該不會也長這個樣子吧?
她快速走出神社,看到門口有一汪池水,水邊栽了一小片桃花林,自己從窗子看到的桃花就是這一片小桃林里的。她繼續往前走,有些跌跌撞撞。然後,她看見了自己在水裡的倒影。
一個粉色衣裙的姑娘,黑色的長發就像是綢緞,嘴唇是漂亮的粉紅色,眼睛里彷彿盛著一汪水。
幸好我和泥像長得不一樣……
桃花想到那些許過願望的女孩子們,她決定去看看她們過得怎麼樣。
她看到當初第一個願望靈驗的姑娘,她似乎已經長大了,手上正抱著一個小糰子,姑娘的臉上洋溢著無比幸福的笑容。
桃花姬悄悄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她看到姑娘的懷裡抱著的是一個小嬰兒,白白嫩嫩胖胖的小嬰兒。可惜姑娘看不見桃花姬。
這就是她的孩子嗎?那她做母親了?
牙牙學語的孩子,蹣跚學步的孩子。母親的臉上都是一樣的,幸福的笑容;歸家的父親的臉上都是一樣的,溫柔的笑容。
等桃花姬回到神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看著空無一人的廳堂突然覺得有些寂寞。
擁有一個喜歡的人是怎樣的感覺?擁有自己的孩子是怎樣的感覺?一心實現少女們願望的姻緣神明,第一次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願望。
前來許願的少女越來越多,桃花姬越來越強大。白天的神社有多熱鬧,桃花姬晚上就有多寂寞。她看著一個個少女從她這裡獲得幸福,內心感到欣慰的同時,同時升起的還有深深的期待──
我的幸福在哪裡?
春去春又來,桃花謝了又開。
當年許願的少女已經老了,桃花姬卻依舊是最初的模樣。她突然覺得累了,不是身體,而是內心。期盼了幾十年的自己的姻緣始終沒有到來。
終有一天,神社被戰火毀掉。桃花姬失去了自己的家。
失去了神社的神明是很危險的,更不要提桃花姬這樣專管姻緣的神。她空有一身靈力卻沒有防身的能力,獨自遊盪在戰火紛飛的人間,桃花姬目睹一個個家庭的破碎。她看到許多出生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從此孤苦無依。
渴望擁有一個孩子的她變得茫然起來:讓少女們擁有姻緣擁有家庭是一件正確的決定嗎?擁有了家庭擁有了孩子,卻要遭受失去的危險,孩子也要遭受痛苦,這一切是否應該發生?
桃花姬有了心魔,奔波在人世中一直跟隨在後面的妖怪想要趁此機會吞噬桃花姬的靈力,但是這些妖怪並沒有得逞,因為一個陰陽師救了桃花姬。
他穿著一身潔白的狩衣,黑色的髮絲隨風輕揚,薄唇微微上揚,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勾走了桃花姬的心。
可這位陰陽師有了妻兒。跟隨陰陽師來到他家的桃花姬看到陰陽師略顯冷漠的笑容在見到飛撲而來的妻子時變得無比溫暖,她的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可她知道她不能破壞兩人的姻緣。
桃花姬看著陰陽師和他的妻子老去,直到兩人歸為塵土,她的愛戀也埋葬在泥土裡。
她繼續漂泊人間,靠著人們偶爾談起她的名字獲取微薄的靈力。
人間又是滄海桑田,她不知自己漂泊了多久,只是覺得世界完全不一樣了,過去簡陋的屋子變成了更加堅硬高大的建築,街道並不是泥土做的,上面還有快速來往的金屬殼,她聽人們叫它汽車。
她又回到了當年那位陰陽師的老宅。
多年的變遷,那座宅子已經被翻修,裡面仍舊住著陰陽師的後代們,宅子門口也掛上了「安倍」的牌匾,安倍,桃花姬知道,那是她心上人的姓氏。
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桃花姬看到了從門口走出一個20歲左右的男孩。
桃花姬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臉。
那個男孩和她愛著的人一模一樣!
男孩也看到了一旁流淚的桃花姬,連忙將她迎進宅內。
「請問神明,您的稱號是?」男孩的聲音還有些青澀,但挺拔的身形已經表明他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了。
「我叫……桃花姬。」桃花姬努力壓下瘋狂跳動的心臟。
「您好,我叫安倍彰,是安倍家的後代,這一代的家主。我曾在家中的典籍里看到過您的記載。」安倍彰微微一笑,這個笑容看得桃花姬失了神。
簡直……一模一樣。
可她忽略的是,那個笑容,如同當初心上人的笑容,是疏離的。
桃花姬堅信安倍彰就是她愛的那一個,只是轉世的時候忘了自己。
如果這次是我先遇到他,他會不會喜歡的是我?
這個念頭一旦存在,就怎麼也抹不掉了。
「您當初的神社毀於戰亂,十幾年前,人們又重新建了一座。」安倍彰對著桃花姬無比恭敬,在他看來,桃花姬是一個恪守本分的好神明,為數不清的少女帶來了美滿的姻緣。
桃花姬回到了重建的神社,她繼續接受著人們的供奉,滿足著少女們的心愿。她希望自己的靈力快快增強,直到自己足夠強大,這樣就配得上他了。
桃花姬注意到了一位少女。
少女最近每日都回來神社參拜,少女擁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她微微的蹙眉,就連桃花姬看著,也是心疼的。
而且,少女也是一名陰陽師。
「桃花姬大人,我的心上人一心沉迷於陰陽術,總是對我不理不睬。」少女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我保佑你的姻緣,女孩,你會和他幸福地在一起的。」桃花姬走到少女面前微微一笑。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桃花姬都沒有看到少女,也沒有見到安倍彰,她聽說這個年少有為的陰陽師正在閉關修鍊。
桃花姬告訴自己,待安倍彰閉關結束后,她就去向他表白。
桃花姬足足等了兩年。
「聽說安倍家的家主今日成婚呢,新娘子也是個大美人。」桃花姬聽到婦女們的談論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
等桃花姬回過神,她已經站在兩人的婚禮現場。安倍彰的眼裡滿是幸福的光芒,用著溫柔而堅定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新娘。而新娘滿臉嬌羞,穿著象徵著潔白無暇的白無垢向這個將要與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走去。新娘就是當初神社裡那個前來許願的漂亮的陰陽師。
「桃花姬大人,謝謝您。」少女也看到了一旁的桃花姬,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的新娘並沒有注意到桃花姬的不同尋常。
桃花姬失魂落魄地回到神社,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明明是我先遇到他的呀……為什麼他還是不愛我呢……」
再後來,桃花姬聽說安倍彰的妻子惠子小姐生下了一個漂亮的女嬰,長得和惠子小姐小時候一模一樣。
桃花姬忍不住偷偷看著屋內幸福的一家三口,夫妻兩人逗弄著懷裡的小嬰兒,而嬰兒很給面子地發出咯咯的笑聲。「小寶貝,這是爸爸給你的滿月禮,這個手串可以讓你在人界和妖界自由來往。」安倍彰牽起嬰兒的小手戴上一串手串,然後捏著柔軟的小手放在嘴邊吻了吻。
那份幸福本該是我的……
壓抑了多年的怨念終於在此刻爆發,混亂中的桃花姬聽到腦海里一個聲音在誘惑自己。
一個神明終於墮落了,桃花姬的一身靈力終於可以使用,只不過是用於詛咒。
待安倍彰和安倍惠子察覺到危險的時候已經晚了。徹底墮落的桃花姬沖了進來一把奪走惠子懷裡的嬰兒,她用著沙啞而低沉的嗓音下了自己平生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詛咒。
「我得不到的幸福,你們的女兒也休想得到!」
她狀似輕柔地撫摸著嬰兒的臉,身上的殺氣止不住的四散開來。
「你們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又不會殺了她。」墮落的神明勾起嘴角,卻是滿臉陰冷,「這麼多年我學會了一個道理,想要人最痛苦,就要毀掉他們最珍視的東西。你們的女兒靈魂最重要的一部分將被封印在她手上的珠串上。別這樣看著我,我可是為她好呢。她將因為靈魂的封印而不懂得愛,這樣也就不會像我一樣求而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