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也許是因為野獸般的直覺，灰崎在第一次見到黃瀨的時候就感覺到一股難以忽略的壓迫感。可這份莫名其妙的壓迫感讓他同時升起一股不願服輸的態度，哪怕此刻在他看來這個耀眼得極受歡迎的傢伙技術看起來還很稚嫩。
灰崎祥吾從不是一個輕易屈服的人，在遇到一個可能會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人時，他會選擇拼盡全力打敗他，讓他絕對沒有贏過自己的可能。如果遇到了敵人，那就將他扼殺在萌芽之中。
索性在平日的對決中，黃瀨都沒有贏過自己一次，而他居然還大言不慚地想要提出正式對決，以正選之位作為賭注，而兩人都知道，真正賭上的不僅僅是正選之位，還有屬於勝者的榮譽與失敗者的尊嚴。
「不堪一擊。」灰崎用涼薄的眼神掃了一眼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黃瀨，對方的汗水滴落在地板上漸漸圍成了一個圈，彷彿無形的牢籠將他的前途徹底圈了進去。
從小到大的經驗告訴灰崎，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要拼盡全力搶過來，久而久之這股念頭就演變成隨心所欲的搶奪，哪怕——
這些對他來說真的不值一提。
可是真的是不值一提嗎？
「明天起，你不用來籃球部了。」赤司的臉龐一半掩藏在黑暗中，手中的將棋輕輕敲打在棋盤上，清脆冷硬的響聲回蕩在社辦中。
「你在……說什麼？」灰崎絕對想不到赤司將他叫過來是為了說這個，這一句毫無鋪墊的通知讓他在疑惑的同時勇氣一陣難以言喻的怒火。
他最討厭的有兩類人，一種是自不量力的，一種是高高在上的人。
赤司的優越感與生俱來，在家庭的熏染中變得毫無違和感，可灰崎就像充滿野性的獅子，在面對企圖馴服自己的人時選擇露出獠牙奮起反擊。他看不懂赤司，便選擇敬而遠之，然而這次赤司的決定讓他覺得自己被輕視了。
「我已經看到了你的極限，而黃瀨，他比你有更多的可能——你已經沒有價值了。」赤司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漂亮的玫色瞳孔里滿是冰冷嚴酷，此刻的他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就像是對決中的棋手，在設下的陣容被自己遺棄時便會選擇其中的一個棋子毫不猶豫的捨棄掉。
而自己，灰崎想，自己就是那顆被捨棄掉的棋子。
「可惡！」灰崎忍不住衝上前一把抓住了赤司的衣領，熨燙平整的襯衣被攥出了深刻的褶皺，怒火就像是一團火焰想要將眼前的少年燒成灰燼。
面對著盛怒中的灰崎帶來的巨大壓迫感，赤司依舊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他輕巧地拂了一下灰崎因為用力甚至發出骨骼脆響的拳頭，這雲淡風輕的力道不足為提，可灰崎就像是完全失去了力氣一般任由赤司的動作鬆開了手。
「如果沒有別的，你可以離開了。」赤司理了理起皺的襯衣，在撫摸到無法平復的褶皺時微微皺了皺眉，然後打開一旁的衣櫃直接取出了一件看起來嶄新的襯衣準備換上。
灰崎脫力般站在一旁看著赤司背對著自己解開衣扣，他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彷彿是透明的。
連一件襯衣都比不上。
灰崎靜靜站在那裡，幾分鐘的沉默讓他想了很多，一個個片段在腦海中接連湧現，這幾分鐘讓他的軀體漸漸涼了下來，也想通了一般，一下子看開了很多東西。
他平靜地回到更衣室，打開了屬於自己的柜子，裡面被自己堆得亂亂的。
驀地，他的耳旁像是響起了綠間惱羞成怒的呼喊——
「灰崎！青峰！至少要給我把每天換下來的球衣拿出來！整個更衣室都是難以忍受的味道！」
灰崎的手悄悄攥緊了冰涼的，被揉成一團的球衣。
「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灰崎猛地將柜子里的東西掃了出來，腳邊落了滿地的雜物，他卻視而不見地從上面踩了過去，被猛力闔上的櫃門發出巨大的響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更衣室里，又悠悠飛向了窗外。
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灰崎看到同那團球衣一起被自己遺棄在地上的籃球鞋，他的腳步頓了頓然後伸出手指將其勾起。孤獨而決絕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中，連著過往的種種一一拋在腦後。
悠在聽到赤司的回答后趕過來看到的就是看似背脊直挺實際強弩之末的背影。
「灰崎……」悠並不響亮的呼喚讓灰崎停下了腳步，少年的表情隱藏在凌亂的灰發下，手裡勾著的球鞋因為停頓的步伐晃蕩了一下，另一根孤零零的鞋帶在空氣里無助地搖擺著。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嗎？」灰崎在說完這句話后像是有些後悔般驀地抿了抿唇，但是他的個性並不是那種會道歉的人，因此灰崎只是沉默著將頭撇開不去看著身側的少女，只留下一個線條有些冷硬的側臉。
在灰崎快要忍不住這股沉默的時候，悠將視線從他的臉上移到了手中的籃球鞋上。
「灰崎……是不打算再打籃球了嗎？」悠試探著走進一步，她很快就從繁雜的聲音里知道了前因後果。赤司的決定她並不感到奇怪，她早已看出他隱藏在親和外表下的真實態度，因此也早就擔心過灰崎終有一天可能會被他無情的「請」出籃球部。
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天會這麼快。
是啊，早該預料到的，黑子對於赤司是有利的，因此他力排眾議讓黑子升入一軍，而灰崎也確實是難得的有天賦的選手，在沒有遇到第二個同類型的天才球員時，灰崎或許會在籃球部留得更長久。
然而黃瀨出現了。
赤司在黃瀨身上看到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此時，相對來說快要到達瓶頸的灰崎就像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赤司從來不是一個戀舊的人，在有更好的選擇時，哪怕曾經的選擇依舊是不錯的，他也會選擇立刻捨棄毫不猶豫。一山不容二虎，同一個位置是容不下太過相似的兩個選手，赤司顯然也深諳此道。
灰崎顯然也看透了，他從來就不糊塗，因此才會在看透了以後如此瀟洒的離開。
灰崎並沒有回答悠的話，只是強硬地拎著球鞋將它一把扔進了燃燒著的爐子中，任由眼前的火光將這雙有些舊的球鞋一點點吞噬。
「我還以為你會攔著我呢。」灰崎的嘴角勾了起來，他看著眼前的火焰，那溫度彷彿將整個人都燒灼著，心裡有個地方也跟著悄悄疼痛了起來，但他選擇將這份疼痛壓抑在最深處。
「你……已經做了決定。」悠低垂著眼，在灰崎聽來語氣里有些破天荒的委屈：「我的勸說只會讓你更加堅定選擇，不是嗎？」
「既然你這麼了解我……不如答應我一個要求吧。」灰崎像是整個人都輕鬆了一大截，因為爐子的烘烤產生熱意，他將外套脫下拎在手裡，毫不在意已經拖在地上的下擺，他轉過身直直看向與自己對視著的少女，這雙眼睛不止一次出現在自己的腦海里，長久以來的試探，真心假意的交替，輕佻與鄭重的交織，就像一陣漩渦把灰崎吞噬在最深處。
「要麼給我一個機會，要麼……就讓我完全死心。」
「我已經膩了，籃球也是，試探也是。」
灰崎一面期待著回答，一面又害怕著回答。
長久的沉默讓灰崎看懂了答案，他伸出手制止了悠微張的唇，柔軟的觸感就像□□讓自己無法逃脫卻又毫無抵抗，然而他知道這是一場夢，而這夢，也該醒了。
「謝謝啦。」灰崎不是傻子，平日里悠或多或少的掩護與偏袒他都看在眼裡，哪怕他知道這一切與愛無關，可此刻將一切都說開的他變得坦然，因此這一聲謝謝說出來並不是那麼艱難。他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一般伸出手揉了揉悠的頭髮，直到那頭烏黑柔軟的長發被自己弄得亂糟糟地才停下，看著與以往完全不一樣的「呆傻」造型忍不住嘲笑了一番。
「真丑。」灰崎再次好心地替悠理好了頭髮，有些粗魯的力道不小心扯斷了幾根髮絲，他撇了撇嘴收回了手，放在口袋裡的另一隻手卻悄悄的握成了拳頭。他彷彿看不夠一般，將眼前的少女貪婪的納入眼中，而那雙漂亮的眼睛就像支撐一般讓自己還有站立下去的勇氣。「走了。」灰崎說完這個不算告別的告別，便輕巧地轉身離開，影子被夕陽落在身後，漸漸傾斜。
在少年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道路盡頭后，悠這才緩緩轉身，她再次看了眼被燒得不成形的球鞋殘骸，輕微的聲響轉瞬被火焰吞噬。
黑子從走廊出口走了過來，纖瘦的少年將剛才的對話都聽了進去，原本他也是想要來勸阻灰崎，但是也清楚地意識到，哪怕他和悠極力挽留，灰崎也不會繼續待在籃球部了。
走到校門口的灰崎再次回頭看了眼燙金的門牌，赤司無情的面龐在腦海里閃了過去。
「留下來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憐呢……」灰崎揉了揉腦袋，緩緩從胸腔里呼出一口濁氣，緊接著他想打了一個有些嚴肅的問題：剛到二年級就被迫轉校……家裡人這下子又要開始嘮叨了吧……？
「……嘖，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