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餘菲然若是普通朋友,周寓騎和她的關係不至於這般僵硬微妙。
但偏偏事不如人願。
周寓騎賭氣來雲嵐島之前,周致霆給他三個選擇——
一,滾回學校,把該讀的書讀完,像他一直以來的那樣。
二,跟他一起,像餘菲然一樣,學習管理家裏的公司。
三,結婚生子,跟知根知底的餘家聯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趁機把人生大事辦了。
總之就是不能像現在這樣整天無所事事。
周寓騎以為餘菲然跟他同齡,從小一起長大,會同他一起反抗這種盲婚啞嫁的老傳統。
但餘菲然沒有。
餘菲然說可以。
她可以和周寓騎結婚。
周寓騎錯愕之後苦口婆心,想勸她同上一條船,但收效甚微。
餘菲然很冷靜地告訴他:“一起長大的其他哥哥姐姐跟我們年齡差太遠,難道你現在才看出來,隻有我跟你才最合適嗎?”
是的,她說的是合適,並不是誰喜歡誰。
利益所致,估計他們互相看不上。
餘菲然曾嫌棄過周寓騎曲高和寡,跟她們這種按部就班長大的孩子不是一個路數。
周寓騎倒沒嫌棄她,而是對她知之甚少,最多的故事都是跟她的男朋友們相關。
周寓騎一氣之下飛來了雲嵐島。
在國外司空見慣的gap year,對周致霆來說是不可理喻、不孝、丟人現眼。
如果周寓騎從小到大就是扶不起的阿鬥,現在繼續廢物下去,周致霆估計不會反應過激。
這樣的廢物二代周圍太多了。
但周寓騎不一樣,哪個驕傲慣了的家長能一下子接受一帆風順的天才兒子突然泯然眾人?
這位父親絕不容許。
這位父親當然不肯善罷甘休,既然遣餘菲然過來“打探敵情”,後續跟進一定不會少。
周致霆的電話這不就來了。
“菲菲過你那邊了,你呆的時間比較長,她人生地不熟,又是一個女孩子,”周致霆盡可能平心靜氣,免得兒子撂挑子,在外麵麵前失了周家的風儀,“你照顧好她。”
周寓騎抬眼看了餘菲然一眼,人家一個公司都能照顧得過來,哪需要他這種“幼稚小孩”莫須有的照顧。
餘菲然稍稍歪了下腦袋,用低沉而禮貌的聲音問:“找我的嗎?”
周寓騎出了陽台講電話,反手拉上推拉門。
戶外酷暑將他悶出一身薄汗。
“你讓她來的?”
周致霆說:“你這話說得好笑,菲菲是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哪是旁人隨便能說動。她比你成熟,做一件事一定有她的理由,你跟著人家多學點。學習人家比不過你,人情世故可比你周到。”
周寓騎冷笑道:“不然你們也挑不上她是不是?”
周致霆胸腔似乎滾著熊熊怒火,沉默便是忍耐,也許下一瞬就要爆發。
但他隻是說了句“你媽想跟你說”,然後聽筒傳來的聲音便換了主人。
“阿騎啊,”白韻的嗓音如名字一樣溫婉動人,“你爸的話聽一半就可以了,別全往心裏去。”
又來了,周寓騎苦笑,周氏夫婦的拿手好戲。
如果他們對他有什麽希望,周致霆會先把要求往120分說,周寓騎必定心生抗拒;這時候白韻出麵,給他打折,乖兒子隻要做到90分就好了。周寓騎會如釋重負,但好勝心會催促他往120分趕,最後的成果可能是100分,正正符合他們的要求。
正如這次周致霆給他三個選擇,盡顯“仁義慷慨”。
但周寓騎不跟他們玩了,直接棄考,躲到了島上。
白韻苦口婆心道:“菲菲好不容易休假過去,你就好好帶著她玩幾天,放鬆一下,休假就要有休假的樣子。”
掛了電話不久,周寓騎手機收到網銀轉賬通知。
白韻剛剛給他轉了100萬。
“……”
行吧,他倒是一個昂貴的地陪,上次問她要泡妞資金都沒這麽爽快。
周寓騎拉開推拉門,走進涼爽的客廳,餘菲然更冰涼的目光掃過來。
“你想去哪裏玩?”
周寓騎租了一輛911,帶餘菲然轉了半圈遊客路線。
眼前是日漸熟悉的城區大道,腦中是跟談迎串過的小巷。
他跟別人呆一起會不斷想起她,她帶他走跟初戀踏過無數遍的街巷,真的不會有一絲懷念?
臨近傍晚,911停在沿海的公共停車場,周寓騎雙手抄兜領餘菲然沿著棧道隨意走著。
“你好像一直在想東西。”餘菲然攏了攏給海風吹散的卷發。
“沒有啊。”周寓騎下意識地說,隨意踢開一顆小石子。
餘菲然嫣然道:“你以前就這樣,我們一群小孩在瘋玩,你一個人經常就走神了。我們覺得你腦袋裏一定都是數學題吧,不可思議。”
周寓騎無奈道:“所以你們都不願意跟我玩。”
餘菲然說:“那會大家覺得你高不可攀,多說一句會顯得自己特別愚笨。”
周寓騎皺了皺眉,“有那麽嚴重嗎?”
他無端發散,如果是談迎,不但不會自慚形穢,還會給他翻白眼,說他算老幾。
談迎像雨滴一樣擊打他的心坎,在他唇角撞出小小的笑弧。
餘菲然看得有些迷惑,周寓騎表情進展太快,她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真的。”她輕輕說,以前對他說過太多讚美,再重複隻顯得諂媚。
餘菲然一時無話可說。
剛好走到公廁,她便說進去一會。
周寓騎挨著鐵索欄杆,頹廢垮著腰,掏出煙盒搖出一根,低頭護著火點燃。
視野邊緣似有一道影子走近,體態婀娜,步態健美,帶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周寓騎抬頭,緊忙夾開香煙,挺直脊梁骨,下一瞬就能敬禮一般,用報告長官的洪亮聲音喊道:“姐姐!”
談迎嚇一跳,看來的確沒留意到他。
“你怎麽在這裏?”
“……隨便走走,”離垃圾桶太遠,周寓騎那根煙抽也不是,丟也不是,隻好任細弱的白煙偶爾打擾彼此,“你怎麽也來了?”
談迎從他的手指收回眼神,往來時的遠處指了指,“我爸在那邊釣魚。”
周寓騎隻遙望到一方觀景台,沒有見到釣魚的老男人。
談迎說:“翻下去在礁石上釣的。”
周寓騎朝她抬了抬香煙,說:“我去扔掉。”
“扔掉幹嗎,我又不是教導主任,”談迎慵懶地朝他攤開手,“給我一根。”
“你也抽?”周寓騎掏出空了一半的煙盒,後知後覺道,“哦,你也抽。”
談迎嫻熟地夾過一支,譏嘲道:“是啊,我們搞藝術的怎麽可能不抽煙。”
周寓騎叼著香煙,塞好煙盒,摸索另一邊褲兜給她找打火機。
“不用了。”
談迎銜住香煙,夾著湊近他那點猩紅,像完全把他當成一個呆若木雞的點煙樁。
周寓騎大氣不敢出,腦袋像給煙霧滌蕩得一幹二淨,隻剩下彼此間接的親吻。
談迎全程很淡定,如一貫的作風,垂眸吸煙時眉心微蹙,眼皮子不帶眨一下,像防止睫毛扇動了火光。
她的煙頭采擷了他的星火,談迎直起身,扭頭悠然吐出一口白煙。
“尼古丁會影響味覺,想當大廚就不應該抽煙。”
周寓騎差點把過濾嘴咬化了,夾著香煙用小手指撥開幾縷礙事的劉海,心裏湧起一股怪異。
“這句話怎麽聽著莫名耳熟?”
上一次抽煙,鍾大廚也這般警告他,可惜搞錯了他的背景,遭到反詰。
而談迎好像說過前男友就在翠月灣?
沒那麽巧吧?
“因為這是真理。”
談迎扭頭留意走過來的人影,並不意外,抬了抬夾煙的手。
“走了。”
餘菲然仍然如昨天打量著突然闖入的陌生女人。
周寓騎跟她示意等下,提足就追上談迎,但人家步伐依舊,並不特意為他停步。
餘菲然目光愈發深邃複雜。
周寓騎心頭怪異未消,邊走邊說:“你生我氣?”
“啊?”談迎扭頭應他,那口煙不小心飄到下風口的他臉上。
她一定是故意的,在懲罰他,遊老師說得沒錯,他女兒就是一個小壞蛋。
周寓騎咬了咬牙,仍笑著,但難掩失落:“你昨晚和今早都沒回我消息。”
“昨晚?”談迎停步直麵他,“看完消息剛好有事就忘了。”
都怪那杯焐了一個小時的“暖茶”,談迎跑了好幾趟洗手間。
她一手環著腰,一手墊著手背,夾煙的手隨意往餘菲然那邊晃了晃,“你忙你的。”
那個背影走出好幾米,沒有絲毫回頭跡象。
周寓騎蹙眉猛吸幾口煙,倉促解決完剩餘那一截,捏著無處可去的過濾嘴回到餘菲然身邊。
“去吃飯。”
周寓騎擅自決定,擦過餘菲然肩膀,往來時的方向走。
餘菲然左右看著漸行漸遠的兩人,眉心皺了皺,跟上周寓騎。
手機揣褲兜硌腿,周寓騎坐進911便順便抽出來,隨意丟進水杯格。
他沒多思忖,直接把餘菲然往翠月灣帶。
餘菲然不禁道:“你連導航也不用了。”
周寓騎隨口道:“每天都走,記住不難。”
“跟那個女人一起?”
“……”
話題突兀斷了。
餘菲然跟父親經曆過不少難纏的客戶,可從沒一個人像周寓騎這般令她不解。
她似乎又回到小時候,周寓騎總跑在同齡人的前麵。她還在為乘法口訣苦惱,周寓騎已經開始學初中數學。後來果然沒能同班多久,周寓騎跳級了。
餘菲然跟他幾乎沒有共同話題,也見不到他,據說經常閉關參加各種競賽。
水杯格的手機震動打斷了她的思緒。
離下一個路口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周寓騎便說:“幫我看一眼。”
餘菲然抽過手機,屏幕中上部彈出一條通知,沒來得及看文字,鎖屏背景攫住她所有注意力。
她第一感覺是羞恥,撞進了別人的親昵場景。
夜晚,煙火,沙灘,比基尼紗裙和沙灘褲。
合照中的兩個人雖然沒有實質接觸,周寓騎雙手反剪還有點別扭,正是這份拘謹宣告了他的小心翼翼。相反旁邊的女人自在又灑脫,像捋頭發的那瞬不經意被捕捉到了。
這是餘菲然從未見過的周寓騎的B麵,估計也無緣再見。
“誰的電話?”周寓騎用餘光瞟了她一眼。
“……”
餘菲然回過神,定睛閱讀通知上的文字:“是你爸。”
“不管他。”
街道兩旁景物越發熟悉,餘菲然後知後覺:“我們去哪裏吃飯?”
周寓騎想也不想,“翠月灣。”
餘菲然擠出一個笑,像討價還價的小孩,“翠月灣來來回回都是那幾道菜,要不換換口味?”
“……”
地陪顯然太敷衍,連花樣都忘記更新。周寓騎隻能調轉方向,“帶你去一個我經常去的地方。”
海風街路邊泊車點車滿為患,周寓騎先放餘菲然下來,得到一個遠一點的地方停車。
這裏跟翠月灣是兩個極端,普通遊客可能不會錯過海風街,但不一定消費得起翠月灣。
周寓騎把她帶到這個地方,像故意曆練她似的。
所站之地背後正好掛著空調外機,餘菲然皺了皺眉,挪了一個地方。
她撥通了周致霆的電話:“伯伯,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覺得我搞不定阿騎。”
那邊沉吟一聲,似有千斤重量壓上肩頭,“我明白了,辛苦你了,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