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談迎次日照常睡到快中午,談政玫和遊宜偉有事不回來,讓她自己解決午飯。


    她點了外賣,又睡了一會回籠覺,才匆忙起床洗漱,下樓拿外賣。


    外賣員已經走了,塑料袋拴在鐵藝大門上。


    但是門外還停著一個人。


    早上又下了陣雨,天空呈現鐵青色,那人的肌膚雖沒周寓騎的白皙,但看得出注重防曬,現在還打著太陽傘。


    談迎開門把奶茶和海膽炒飯解下來,看了一眼對方,像碰見昨天的老朋友一樣隨口道:


    “要進來嗎?”


    蠟像一樣的人終於動了動,但還是沒有收傘,餘菲然輕聲抱怨:“我還以為你不在家,沒想到現在才起床?”


    談迎在她身旁鎖門,自嘲道:“是沒你那麽日理萬機。”


    她把人帶往一樓客廳,好像跟第一次帶周寓騎進來沒什麽區別,既不客氣也不熱絡。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租房合同。”餘菲然應得倒是爽快。


    合同包括房東的身份證複印件,談政玫戶口登記的就是現在的地址。


    談迎了然點頭,外賣放在麻將桌上,問她喝什麽,茶水、椰汁或者可樂。


    餘菲然收好幹幹爽爽的太陽傘,隨手隔在麻將桌上,說要水。


    談迎問:“冰的還是常溫?”


    餘菲然說:“常溫。”


    談迎從多寶格底層紙箱拿了一瓶礦泉水,這裏東西都是用來招待兩老的牌友。


    “謝謝。”


    餘菲然比初見時客氣多了,然後矜持在下一刻破相。


    她咬牙切齒,卻擰不開礦泉水瓶。


    談迎無可奈何嗤笑一聲,伸手道:“我給你擰。”


    餘菲然有點氣惱,抽過一張紙巾裹著,使盡吃奶力氣,然而紙巾破了,瓶蓋紋絲不動。


    談迎的笑容更大了些。她收回手,重新拿了一瓶擰鬆蓋子,放在她麵前的桌子。


    餘菲然似跟自己生氣,把擰不開那瓶輕輕撴回桌麵,一把抄過談迎新給的。


    果然跟那人是同齡人,行事充滿我行我素的幼稚,還比他多了幾分別扭。


    可能因為她的關係吧,談迎不禁想,對方也許把自己當假想敵了,不然何至於忽然出現在她家門口。


    “吃飯了沒有?”談迎問。


    餘菲然瞥了一眼她的夥食,不太感興趣,“你吃你的。”


    談迎給她切了一盤甜瓜,打開電視機,果真旁若無人吃起來。


    她餓極了,風卷殘雲掃幹淨,奶茶喝完又摸了一塊餘菲然沒動過的甜瓜。


    “挺甜的,”談迎說,“不用跟我客氣。”


    “我吃飽才出來的,”餘菲然不動聲色打量她,“你倒是吃得挺多,怎麽一點不胖?”


    談迎隨口道:“祖傳的。”


    餘菲然討厭這個答案,覺得虛偽,就跟遇到過的一個舞蹈係女孩,在男人麵前是小鳥胃,親友麵前是大胃王,人後催吐到嗓子發啞。


    談迎靠進椅背,雙臂隨意環著腹部,姿勢是饜足後的慵懶,就差一個飽嗝就是完美。


    她話鋒一轉,道:“不過回來大半個月,天天跟你朋友吃吃喝喝,胖了幾斤也說不定。”


    餘菲然眼神出現突然刹車的驚擾,好一會才淡定下來,“看到你跟他關係挺好。”


    談迎點點頭,“還算可以,不然你也不會找上來是吧?”


    話題像燙傷水泡一樣不經挑刺,才這麽輕輕一撥,膿水便漫出來。


    其實誰都不太舒服。


    餘菲然鼻子逸出一個氣音,像打著的輕咳。


    “如果不是阿騎認識你,我還挺喜歡你。”


    “聽起來挺遺憾,”談迎聳聳肩,把外賣垃圾收進原裝袋子紮緊,“對你來說。”


    餘菲然噌地起身,雙頰微微發紅,不知道是氣惱還差被正中要害。


    “我該走了。”


    談迎把她送到門口,忽覺心中窒著一口氣,無法像對父母的學生或親友一樣,客氣地說下次有空再來。


    她回到屋裏,失憶般發了會呆,準備把甜瓜吃完時,忽然注意到麻將桌上捆綁好的太陽傘。


    談迎收拾一頓騎著川崎出門,路過怡香園直接打語音電話給周寓騎。


    “姐姐!”那邊很快接起,聲音激昂跟要準備做匯報似的。


    談迎開門見山:“在怡香園嗎,有點東西要給你?”


    周寓騎興頭更盛:“你要送我什麽好東西?”


    “的確是好東西,”談迎意味深長揶揄,“但不是送,是‘還’。”


    那邊默了默,“我好像沒落下什麽東西在你那?”


    談迎說:“下來,我在小區門口。”


    川崎停在芒果樹下,綠色比樹葉鮮亮幾分。樹上芒果沉甸飽滿,隻需一兩場大雨,芒果就會脫落枝頭。即使沒有雨,附近的阿叔阿嬸也會用長竹竿把它們摘下來。


    談迎沒有下車,熄火不久等來周寓騎。


    “我想起落了什麽東西在你這裏。”周寓騎稍微眯著眼,像躲陽光,也像在笑。


    “?”談迎推起防風罩看向他。


    “這個,”周寓騎點了點自己的左胸口,“落在你那裏了。”


    “……”


    談迎正要回答,恰好一陣夏風拂過,芒果樹葉沙沙作響,頂頭一道黑影突然急速下墜,在彼此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咚”的一悶聲,正正砸在周寓騎頭頂,然後彈向談迎懷裏。


    談迎下意識撈住,挺沉手的,得有兩個蘋果那般重量——是巴掌大小的青芒果。


    周寓騎整個人好像給芒果釘進地裏幾公分,暈裏暈乎,後知後覺抱著腦袋大叫。


    至於前一秒鍾的話題,早給砸失憶了。


    談迎哭笑不得,避開果蒂處的黏液,掂了掂芒果。


    “你沒事吧?”


    “姐姐,我疼,”周寓騎又像跟她撒嬌手起泡一樣,把腦袋支過來,“你給我吹吹。”


    “我看看。”


    談迎換成左手拿芒果,右手輕輕扒開他的頭發。


    這麽一路頂著太陽走出來,頭皮也不見滲汗,發絲泛著一股洗發水的清爽。


    “沒破皮,”談迎收了手,“就是有點紅,不放心你可以去醫院拍個片子,排除一下腦震蕩和失憶之類。”


    那顆腦袋沒有縮回去,“你不給我吹吹了?”


    “幾歲小孩子還吹吹,”談迎給他扇了扇風,發絲搖動,本質上是有風了,“吹好了。”


    周寓騎扯了扯嘴角,沒有再耍賴皮。


    談迎朝他晃了晃芒果,“你要吃嗎?”


    周寓騎說:“酸了吧唧的怎麽吃?”


    談迎說:“想吃甜的就埋到米缸裏等熟透。想吃酸脆的就加料,醬油和辣椒麵。”


    周寓騎瞪大眼,“這什麽黑暗料理?”


    “雲南吃法,你不懂嗎?”談迎把芒果塞進背包,“你不要、我要了啊。”


    周寓騎想起上次的雲南乳扇,順口問:“你是雲南人?”


    談迎拿另外一樣東西的手僵了僵,“不是,以前一個朋友教的家鄉吃法。”


    她將收整好的太陽傘遞過去。


    周寓騎接過立刻撐開轉了轉,幫她擋住細碎的光斑,抬頭仰望一圈嬌柔的蕾絲花邊,“姐姐,撐傘不是你的風格啊。”


    談迎出來除了下雨從不帶傘,不然也不會特意日光泳。


    談迎冷笑,“你的小女朋友的。”


    周寓騎怔了怔,因為躲在遮陽傘下麵色更顯暗沉。


    “東西給到了,”談迎戴上手套,抹下頭盔的防風罩,“我走了。”


    周寓騎收了傘,立刻拉住她的臂彎。


    談迎沒甩開,隻是隔著電鍍鏡片看著他,不知道鄙夷還是失望。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周寓騎說,“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是。隻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也弄不清楚她為什麽要去找你。”


    剛歇了一陣的蟬鳴驟然鋪天蓋地,跟諷刺他一樣。


    談迎沒說什麽,抹開他的手。粗糙的手套幾乎要把他細嫩的肌膚劃傷。


    她踢開腳撐,一陣風似的轟隆離開,就像初相識那樣,喂了他好大一口尾氣。


    周寓騎看了看手中的傘,往路邊招了一輛的士,直奔翠月灣。


    餘菲然正在公共露台上喝茶觀海玩手機,桌子上忽然給扔來一個東西,嚇了她一跳。


    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傘。


    哦,好像是忘在那個人那裏了。


    “誰讓你去找她的?”周寓騎聲音前所未有的冷漠,好像已經丟開認識十幾年的情誼。


    餘菲然故作淡定吸了一口果飲,吃味道:“為什麽我不能去找她,她是你一個人的嗎?”


    “你想要挑釁她的話,”周寓騎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下,兩肘墊著扶手,十指交叉懶懶坐著,“找錯人了,她什麽都不知道。”


    餘菲然用吸管攪了攪果飲,不無諷刺道:“瞧你寶貝得不想讓別人認識,你這是自私知道嗎?就算是夫妻雙方,也沒有道理阻止另一方認識新的朋友。”


    耳旁猝然爆發一陣怪異的笑聲,輕蔑,不屑,驕矜,餘菲然想起小學時周寓騎有一次就這麽衝著老師笑,然後被請了家長。那之後不久,周寓騎就退了學,直接升初中了。


    “夫妻?”周寓騎說,“你跟你那小幾分手了沒?”


    餘菲然好一陣才轉過彎,原來周寓騎以為她說的“夫妻”是指他們兩個?

    她不禁發笑。


    “分個手而已,”餘菲然掏出手機打了一行字,然後亮著屏幕放到他的桌子前,“有什麽難度。”


    周寓騎沒特意傾身,也能看清屏幕上的文字。


    聊天對象叫小X,餘菲然發了一句“我們還是分開吧,感覺不太合適了”。


    餘菲然習慣給曆任男朋友編號,就連周寓騎這種遊離在圈子外的搶跑選手也聽過她的風聲。


    高中那會的叫小三。


    這個X應該代表10。


    手機震動,小X回複信息:好吧,其實我早感覺出來了。


    “……”


    周寓騎攤開雙手,驚訝看著她。


    一方麵驚歎她的速度和對方的配合,另一方麵最想說:關他屁事。


    餘菲然說:“瞧你緊張成這樣,我不過是想向你證明,分手並不是難事。”


    周寓騎一直在繞彎躲避,如今不得不直截了當:“你知道我不會答應他們的安排,菲然,我們不合適。”


    餘菲然輕推桌子站起來,一把撈回自己的手機,“算了,我真怕你直接說我對你沒感情。”


    周寓騎抬頭注視她的眼睛,像無數次堅持自己的解題步驟那般篤定。


    “謝謝你如此了解我。”


    餘菲然難掩忿忿。


    她也是被曆任男友捧在手心的大小姐,哪吃過這等閉門羹,若不是瞧著周寓騎不像其他富二代那樣浪蕩,她不會同意這門喜事。


    “但是你想過沒有,即使我拒絕了家裏。她就一定會同意跟你在一起嗎?”餘菲然拿出周旋客戶學習的生澀本領,堆起笑容,“她比你大那麽多,肯再熬幾年等你成熟嗎?像她那麽有魅力的人,恐怕不止你一個人覬覦。”


    “你——!”


    周寓騎憤然起身。


    但餘菲然撩了一下頭發,像隻丹頂鶴一樣姿態優美地退場。


    “你的傘!”


    “……”


    餘菲然隻能看也不看他一眼,折回頭一把撈起太陽傘,繼續前頭氣態。


    周寓騎泄氣跌回椅子裏,在旁觀望許久的服務員終於鬥膽過來,問要不要收掉杯子,以及他是否需要飲品。


    他揮了一下手,起身離開。


    翠月灣唯一適合他呆的地方就隻剩一處,周寓騎徑自推開鍾逸廚房的門。


    “又在研究什麽新菜品?”


    “沒有,今天主攻改良,已經做完了。”


    鍾逸往桌子上搬了一托盤“刺蝟煤球”,手示意了一下。


    “你來得正好,上次說想學的海膽炒飯,還有沒有興趣?按你現在的水平,可以上手試一試了。”


    想起談迎那張意味不明的臉,周寓騎灰蒙蒙的心間忽然看到了救贖之光。


    他頓時摩拳擦掌,“來!”


    鍾逸遞給他一把剪刀和手套,“海膽刺紮手,第一次處理最好戴手套。”


    周寓騎一時沒有接,“鍾大廚,你不是存心為難我吧?怎麽還得從處理海膽做起?”


    鍾逸執著地遞出剪刀和手套,“番茄炒蛋也是從番茄去皮切塊做起,海鮮更加要吃一個‘鮮’字。”


    周寓騎皺了皺眉,隻好接過,手套戴左手上,小心撿起一隻。


    海膽的刺還在收縮和舒張,頂頭凹進去一個小圓坑,裏頭有一朵五瓣“白菊花”,周寓騎用剪刀指著問:

    “這是它的屁股嗎?”


    鍾逸笑著徒手拿起一個,翻到另一麵沒什麽明顯特征的,用剪刀敲了敲:“這才是海膽的屁股。你看的那個是它的五顆大板牙,海膽是雜食動物,魚蝦蟹什麽都吃。”


    鍾逸教他從嘴部下刀,往下剪殼。


    周寓騎使了點勁握緊,手套似乎厚度不夠,仍然有些紮手。


    “怎麽會有人喜歡這種紮人的東西,真要命。”


    鍾逸說:“你不就遇到了嗎?”


    周寓騎不由勾了下唇角,登時覺得這點撓癢癢的勁頭算什麽。


    再開口時,語調帶著殺千刀般的溫柔:“真是物隨其主,什麽樣的人就喜歡什麽樣的東西。她還特別喜歡仙人掌你能相信嗎?這不跟海膽一樣嗎,渾身都是刺!”


    “……”


    鍾逸失神一瞬,仿佛給海膽刺紮到。


    然後愣愣看向周寓騎,像看一個陌生怪人,眼神充滿微妙的提防。


    “然後剪到什麽程度合適?”周寓騎留意到他的異常,“鍾大廚?”


    語言喚回無效,還得碰一下他手肘。


    “鍾逸?”


    “……不好意思,走神了。”


    鍾逸眨了眨眼,低頭悶聲說。


    周寓騎並未介懷,重複一遍剛才問題。鍾逸才讓他剪出一個小碗的形狀,露出裏麵淡黃色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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