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現場樂隊換了曲風,舒緩而柔美,賓客陸續放下叉碟,邀請舞伴入池共舞。
周寓騎放下酒杯,謙恭朝談迎伸手,“姐姐,賞個臉?”
西裝革履也中和不了他一身稚氣,談迎仿佛經曆時光倒流,回到高三的成人禮上,同樣有男生想與她共舞一曲。
那會的小男生還補了一句,“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但是現在他看不到吧。”
小助理張著嘴,舉著點心叉子忘記送進去。
明明跟舒勁見識過不少“大場麵”,小助理恍然退化成初出茅廬的小姑娘,看什麽都容易一驚一乍。
談迎嘴裏哼出兩個模糊的音節,同樣放下酒杯。
周寓騎唇角笑意如沒放定的酒杯水麵,泛開淺淺漣漪。
談迎明顯盯著他笑了笑,示意他看自己跟他相似的一身行頭,“你看我們這樣合適嗎?”
周寓騎:“……”
的確,會場還沒出現過兩個西裝共舞的身影。
談迎若是留短發,穿平底鞋,也許誤會更大。
雖然現場不少像她這樣學藝術出身的前衛設計師,但更多是十分傳統保守的土老板。
加上周寓騎身份特別,跟他多聊一會,談迎已經察覺到不少探究的目光。
“我無所謂。”
周寓騎還是一副少年人吊兒郎當的口吻,令人懷疑他今晚出現的動機。
那隻手執著地攤在她麵前,久而久而有種向她要銅板的錯覺。
舒勁留意這邊動靜,從周寓騎背後走來,不知打算攀談還是找舞伴。
小助理放下手中叉碟,匆忙擦過嘴,不知老板有何吩咐。
談迎動了動,下一瞬手裏多了另一隻手。
舒勁:“……”
周寓騎:“……”
小助理差點又張嘴吃西北風——
談迎撈住的是她的手。
“跟姐姐跳一曲吧,”談迎笑著將人拉近身旁,“妹妹。”
“嗯嗯。”小助理求之不得,看談迎這副架勢,也是想避開這位光芒紮眼的少東家,跟她躲職場鹹豬手時一模一樣,同胞抱團的感覺令她無比踏實。
周寓騎那隻手來不及收回,眼前英氣的女人卻換成了一個陌生男人。
舒勁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頓生尷尬。誰能想到他的同伴還敢當眾拒絕這位來頭不小的太子爺。
周寓騎立刻收回手。
“談總在公司跟這個妹妹最交好,平常下班都捎她一段。”
舒勁見慣了大風浪,當下攀談起來,話題巧妙地從談迎身上擦過,三兩下化解尷尬。
“小周總跟談總好像是舊識?”
“嗯。”周寓騎不鹹不淡應著,目光還黏在目標人物身上,似乎誌不在應酬。
舒勁試探道:“難怪我今叫她過來,她一口就答應了。本來她最近才入職,之前生態小鎮的項目她不在,應該是別人來的,可惜那位設計師臨時有事。”
周寓騎雙眼的光芒果然耀眼幾分,舒勁知道捏住了軟肋,這位小周總的背景不詳,初接觸來看,似乎城府不深,也不知道是不是草包阿鬥。
舒勁便使出自己的周旋大法,說八分項目,抖兩分談迎“私料”,馬屁拍對了地方,把人哄得通體舒適。
談迎這邊也被問到類似的問題。
小助理說:“迎姐,你是不是跟那位少東家有什麽過節啊?”
談迎明確道:“是。”
小助理明顯嚇一跳,扶在她肩膀上的手差點滑了。
“哇,還真是啊,”小助理明顯壓低聲,“感覺比舒總那個還小?”
談迎說:“什麽?”
小助理說:“舒總的小女朋友啊,好像還在大學讀書,差過我一次去給小美女送東西。”
哦,原來是年紀小。
談迎說:“下班時間還讓你跑腿,投訴他。舒勁還真老牛吃嫩草啊!”
小助理說:“還好,上班時間順路去的。”
談迎又說:“上班時間還讓你幹這個,你又不是他生活秘書,投訴他。”
小助理笑道:“我就是八卦接了這個活,下次不幹了。”
談迎想了想又補充,“我跟他不是舒勁跟小美女的關係。”
小助理:“哦。”
直接說不是男朋友就行了,還繞了一圈,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
小助理又說:“迎姐,我感覺太子爺的眼刀要創死我了。”
談迎凜然與寬撫並存,道:“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有我在,怕啥。”
小助理隨著舞步輕輕一靠談迎肩膀:“恨我不是彎的。”
談迎:“……”
談迎帶著她晃完整個舞池,一路帶起不少關注的目光。
小助理心裏踏實許多,感覺經此一役,今晚應該沒有陌生男人來勾搭她了。
“迎姐,我好想給你當助理。”
談迎鬆開她的手,取了杯果汁潤潤口,“舒勁可舍不得。”
談迎在這邊暢快,周寓騎卻不太通暢,被父親的心腹帶去跟各色合作方混個臉熟。今晚唯一主動搭訕人的這段八卦,事後估計也會一字不漏傳到周致霆耳朵。
這晚賓主盡歡,各得其所。
賓客如潮水退去,周寓騎送走幾個重磅人物,瞥見準備一閃而逝的身影,緊忙抽身過來。
“姐姐!”他毫不顧忌低聲喚道。
小助理早就聽過這個稱呼,已經淡定;舒勁剛才錯過,這會臉上全是遲來的訝然。
俗話說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談迎也想好好算清賬。
她提了提小挎包,跟兩位同伴說:“你們先走,我跟他聊兩句。”
“迎姐……”小助理有點擔心,畢竟這夜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行,我們先回去,到家說一聲。”舒勁虛攬一下小助理的後背,跟周寓騎點頭致意,然後把人帶走了。
走出幾米,小助理不放心回首後望,低聲說:“舒總,迎姐一個人可以的不?”
“你放心吧,”舒勁說,“就小周總那身板,你迎姐一個人可以放倒兩個。”
小助理脖子一梗,“真的假的?莫不是舒總您——”
舒勁笑罵道:“想什麽呢,她家開武館的,打拳可厲害了,就你這樣的她可以單手拎起來。”
小助理莫名興奮,“好呀。”
舒勁:“……”
話題主角這邊又是另一番氛圍。
周寓騎說:“要不要找個地方坐著聊?”
今晚舉辦宴會的是莊園酒店,露天停車場很是空曠,兩人就站在邊上過道上。
“不用,有話就在這說吧。”
談迎雙手抄進褲兜,跟教訓翹課弟弟一樣。
周寓騎點點頭,但是似乎一時不知道從哪裏切入。
談迎幫他劃開口子,“身份證。”
“哦……”周寓騎掀開西裝外套,從內袋掏出一張卡片,“我真帶了。”
談迎沒好氣一把奪過,借著淡弱路燈光端詳。
一道強光掃來,她的視野瞬間明晰,是周寓騎打亮了手機電筒。
談迎不自覺抬頭掃了他一眼,周寓騎跟被抓到小辮子的學生,頓時更顯乖巧。
“……”
談迎默默垂眸看回身份證。
名字和性別沒錯,蒼城本地人,比她小6歲,也就是今年23歲——
談迎一手抱腰,一手捏著身份證,一時沒有還,隻是靜靜看著他。
周寓騎熄了手電筒,倒希望談迎罵他或者打他,都比現在相顧無言要暢快許多。
他差點要撿起她的手,讓她重新扇自己,隻聽到無奈的聲音——
“周寓騎。”
談迎也很少叫他的名字,通常是一聲沒有刻意寵溺卻無比親切的“小孩”,如今連名帶姓叫出,自是比以往嚴肅百倍。
周寓騎斂了心神,挺直腰背,在父親麵前挨訓都沒有這般謙謹。
談迎多少帶著點無奈,“你到底還有什麽是真的?”
周寓騎很想拉住她的手,但忍住了,隻能盯著她的雙眸,絞住她的眼神。
“椰仙糕是真的好吃,你是真的有魅力,我是真的喜歡你。”
談迎不由自主頷首,對這個答案不太意外,但不能說毫無欣喜。
誰還能不喜歡會搖尾巴的乖狗狗,她又沒有對狗毛過敏。
周寓騎知道隻是聽到的意思,已經不敢插科打諢當她首肯了。
談迎問:“你現在、本科剛畢業?”
周寓騎說:“MIT數學博士,現在無業遊民。明年可能回去做博後,可能呆這裏。”
“啥?!”談迎顯然嚇到,退了一步,還用夾身份證的手擋了擋,似乎讓他不要靠近,想自己靜靜。
“23歲讀博士??”
周寓騎說:“我14歲就上大學了。”
“……”
談迎打亮自己的手機電筒,在燈光下檢查身份證上的防偽標識,長城和“中國CHINA”都閃亮可見。
可惡方sir不在身邊,不然一定要他貢獻一台身份證查驗機。
周寓騎無奈又無辜,“姐姐,這次我真沒騙你了。要不你可以問問餘菲然,以前我跟她一起上小學,後來就跳級走了。”
談迎收起手機,極度的冷靜背後透著詭異,像忍耐著一次發作。
她曾聽說數學係多變態,原來天才少年被催化長大,難怪周寓騎呈現一種鈍態的幼稚。
秋夜沒有蟬鳴和蛙叫,一時更顯寂寞。
談迎似要把身份證遞還給他,但僵在半路,“現在我們身份不同了,你不是翠月灣後廚打荷的職高實習生,我也不是放暑假的無業遊民。我們需要重新認識一下。”
周寓騎沒有著急拿回來,虔誠地說:“姐姐,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等。”
談迎忽然一把將身份證拍回他胸膛,周寓騎兩手半捧半捂接住,差點蓋上她的手背,犯下更大的罪過。
下一秒,談迎抄起磚頭大的小挎包,發瘋似的往他腦袋上招呼,打一下罵一句,武器和嘴巴節奏踩得穩穩的。
“去爺爺的未成年!一大把年紀還裝未成年!要不要臉啊你!還騙我!還騙我!真不害臊!氣死我了!”
周寓騎就算咳血也要辯解一兩句,“但是我真的有為了你好好學做菜啊,真的,我都學會海膽炒飯了……”
“還好意思說,我一口都沒吃上!”
談迎不停敲打,包裏東西乒乒乓乓作響,像被周寓騎頑固之力震碎一般。
動靜惹來巡邏保安的注意,人站在幾米之外,握著防暴叉觀望局勢。
周寓騎在棍棒中鬆開抱頭的手,盯著保安氣勢複位了一半,唬道:
“看什麽看,家務事!”
保安:“……”
談迎:“……”
旋即,拳風重新呼到他腦袋上,撓亂了他重新茂盛的碎發。
保安越瞧越像小情侶打情罵俏,翻了翻白眼,走回崗亭那邊。
談迎顧著打他,沒留意腳下,高跟鞋差點崴了,幸好給周寓騎扶了一下。
她的高跟鞋跟不算太細,都怪地磚縫太寬。
她低頭喘氣,便看見了他的鞋子,立刻說:“你鞋子,跟我換一下。”
周寓騎瞥一眼她那雙起碼五厘米的高跟鞋,“我就說你怎麽突然長高——”
談迎瞪他,又一副遊宜偉口中小壞蛋的口吻,威脅道:“給不給?”
周寓騎真想問以前跟鍾逸混的時候,她是不是太妹。
“我的是男鞋。”
談迎冷笑,“哪裏看出是男鞋,穿了就不能進女廁嗎?”
“……”
周寓騎鬧了一個大臉紅,幸得夜色掩護,不然談迎又有的放矢了。
談迎哼了一聲,抱臂嗔怪道:“剛才還說喜歡我,現在連鞋子都不肯給我,小孩的喜歡好膚淺啊。”
“……”
周寓騎硬繃著臉,提了提褲管,分別將兩隻皮鞋踢給她,穿著襪子站在磚縫長草的地板磚上。
談迎咬牙切齒笑盈盈道:“這才乖。”
她蹬開累腳的高跟鞋,塞進了寬鬆卻舒服的平底皮鞋裏。
她雙腳.交替頓了頓,又回到自己的高跟鞋裏,期間重心不穩,下意識扶了一下他的胳膊。
周寓騎立刻曲臂,用臂彎承納住她的勁力,“怎麽了?”
談迎說:“有點長,你把襪子脫了塞鞋頭。”
“那當然,我45碼的。”
“我41,快點。”
周寓騎流連地看著自己的鞋子,和失去庇護的雙足,“要不,我背你走?”
談迎下一副眼刀過來,他隻能哼哼兩聲,彎腰抽出襪子,甩了甩剛沾上的一些塵土,跟鞋撐似的塞到鞋頭。
“姐姐,您請。”
“這還差不多。”
談迎重新穿進去試了兩腳,短了一截果然舒服許多,雖然比不上自己的鞋子,好歹是平底。
她往前走了,高跟鞋跟遺忘似的還釘在原地。
周寓騎交替看著人和鞋,隻能彎腰拎起,端詳了一下,果然有5厘米。
“要不要我幫你背包?”
談迎把挎包護嚴實了,“這可是我的武器。”
兩道頎長的人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後地走著,跟兩台熄滅的移動路燈似的。
保安從崗亭探出半身,定睛一瞧:哦豁,還真是不得了的家務事。
十一月的南方寂夜微涼,地板不至於冰凍,可也不同尋常。
年輕男人提著兩隻高跟鞋,光腳跟在女人身後,堅強地把人送回車。
保安跟蚯蚓似的縮回崗亭,猛灌一口茶水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