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人再見
第11章 、故人再見
燕月生先前聽屠汝陵說,她自小就在烏鷺城中生活,那喬掌櫃必然在這裏待了好些年頭。客人吃飯時喜歡談天說地,客棧迎來送往,精明如喬掌櫃,自然少不了收集消息。
她在賭坊時見顏令儀說漏嘴後一臉警惕,猜到城主顏家應該有什麽保守的秘密。但光是一個顏令儀,便已經算不上守口如瓶。何況偌大一個城主府,這些年必定會漏出些許風聲來,成為烏鷺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大夥未必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心裏總會存個疑影。
若是能用十兩銀子從喬掌櫃這裏買來隻言片語,燕月生覺得不算虧本。
喬掌櫃聽了問話,原本渾濁的老眼驟然鋒銳起來,盯住了燕月生:“姑娘打聽這些,是想要做什麽?”
“不過隨便問問罷了,掌櫃何必這麽緊張?”燕月生試圖使他放鬆。
“如果隻是隨便問問,姑娘又何必特地使錢買通老頭子?”喬掌櫃站起身來,“我勸姑娘管住好奇心,不要隨便問東問西。烏鷺城很忌諱這個。若是城主誤以為姑娘在覬覦他們顏家的仙緣,就算當今聖上親臨烏鷺城,也保不住你。”
“好大的官威!”燕月生讚歎一句,“這事就嚴重到如此地步,以致掌櫃連錢也不想掙?”
“有些錢能掙,也得看看有沒有那個命花。”喬掌櫃微微一笑,“姑娘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正要離開,身後的燕月生不經意問道:“對了,這會兒怎麽不見阿陵?”
喬掌櫃身形一滯:“姑娘對阿陵很感興趣?”
“沒有,隻是忽然想起來。她晚上不上工的嗎?”
“已經很晚了,她年紀還小,每日要睡足了才能早起。我讓她先回去睡了。”
“她就歇在這客棧裏?”
“自然。”
燕月生點點頭,不再問下去,將牛肉浸在麵湯裏,開始吃她的褲帶麵。麵條放的時間略久,有一點涼了。
過了一晚,便是臘月二十九。燕月生前一夜反複練習減字桃花,第二日便起得晚了些,隻能早午飯混在一處解決。她打了個哈欠下樓,正在思考今日中午是吃清燉乳鴿還是紅燒排骨,忽然聽到老掌櫃的聲音。
“姑娘可算起了,我還以為要等到午時呢。”
燕月生從樓梯上看去,恰好見到從櫃台後迎出來的喬掌櫃。他這次沒有戴眼鏡,顯出滿臉殷切。燕月生往後一仰,下意識便覺得對方不懷好意。
“掌櫃的,你這又是唱哪出?”
老掌櫃搓著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姑娘還記得昨晚的交易嗎?”
“昨晚?”燕月生回想,“哦,你是說關於顏家——”
“噓——”喬掌櫃慌忙示意燕月生噤聲。燕月生做了個鬼臉。
“你後悔了?”
“昨晚老頭子回去左思右想,覺得這錢還是能掙的。隻要姑娘發誓,不管到什麽時候,都別跟別人說是老頭子告訴姑娘的就好。”
“是嗎?”燕月生打量著喬掌櫃,“我不信。”
老掌櫃昨日拒絕得斬釘截鐵,今日忽然前倨後恭,這一番辯解可不能使燕月生信服。她想要殺死薑佚君,必須要找到合適的門路,得到足夠打敗天機閣的修為。所以燕月生昨日才會動心,想知道顏家的仙緣從何而來。
但如果這秘密當真嚴重到薑佚君親身來都搞不定,燕月生也不會一直和烏鷺城較真下去。她一開始想要去投奔的可是三大劍派之一的明夷劍,實在不必吊死在烏鷺城這一棵樹上。
“要約達成是有時限的,喬掌櫃應該明白。比如我昨日想吃排骨,客棧裏沒有。今日客棧到了新鮮排骨,可我又不想吃了。”燕月生說,“昨晚我已經給足了掌櫃你機會,現在掌櫃再想掙這十兩銀子,可沒那麽容易。”
“五兩。”喬掌櫃斬釘截鐵。
“五兩——”燕月生拖長聲音,心中權衡利弊。喬掌櫃態度轉變必有緣由,但她又不可能逼問出來。思考間燕月生已經走下了樓梯,猛然看見門外站著的熟悉身影。
“看來這五兩銀子,是上天不讓先生賺了。”燕月生聲音輕快起來,“早啊顏姑娘。”
喬掌櫃一驚,慌忙轉身,便看見一身紅衣的顏令儀邁進客棧中。烏鷺城備受寵愛的驕縱大小姐抬起下頜:“哪裏早了?你可真能睡,再晚點就要吃午飯了。”
“我確實是打算吃午飯來著,不知顏姑娘是不是想來與我共進午餐?”燕月生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客棧裏能有什麽好吃的?不如去我家吃,我請你還差不多。”顏令儀伸手來抓燕月生胳膊,燕月生幾次抽手都未能成功,硬生生被她拖出了客棧。
“對了,昨晚多謝姑娘提醒。”身後傳來喬掌櫃的聲音。
燕月生煞住腳,顏令儀被拉得一個踉蹌。
“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嗎?”燕月生回頭。
“昨日我歇息前想起了姑娘的話,去阿陵屋裏看她踢了被子沒有,才發現她不在屋裏。今早上工的時候她才溜回來,說是昨晚不小心尿了床。凍得睡不著,又不敢讓我知道,隻能跑回家去睡了。”
“原來如此,”燕月生頷首,“阿陵年紀還小,這種事也難免。掌櫃不要和她一般見識才好。”
“好了快走吧,什麽尿不尿床的。”顏令儀皺起鼻子,露出嫌棄模樣,“現在說這些,待會兒可要怎麽吃飯?”
今日顏令儀穿了女裝,一身鮮紅濃烈似火,比昨日的男裝要更襯氣色。整個人看起來活力十足,和一旁白衣的燕月生形成鮮明對比。她拉著燕月生在街上一路小跑,不一會兒便到了城主府。
要進角門前,顏令儀反而站住不走了。
“丁姑娘,其實今天我邀你來,不是想請你吃飯。”
“我知道。”
“事實上,也不是我想請你來。”
“嗯。”
“是我爹的意思,他想和你下一盤棋。”
“所以我才會跟你過來。”燕月生眉眼彎彎。
“不是,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顏令儀有些不高興,“你的意思是,如果當真是我要請你吃飯,你反而不來了?”
“不然呢?”燕月生故意逗她,“我本來就想好中午要吃紅燒排骨了,結果硬被你拖出來。我可不喜歡被別人打亂自己的計劃。”
“行吧,回去吃你的紅燒排骨去,”顏令儀氣憤憤地鬆開燕月生的胳膊,“先前的話當我沒說。”
“那我走?”燕月生作勢要走。
“不行!”顏令儀回想不對,一把又抓住燕月生的胳膊,生怕她跑了,“我已經和爹爹說好請你來府上做客,要是請不到誤了事,爹爹可是會生氣的。”
燕月生見她天真爛漫,喜怒哀樂皆出胸臆,料定這姑娘無甚城府,嘴上把不住門。若是顏城主是個難對付的,大可從她身上入手。二人進了院中,自有小廝迎上前:“大小姐回來了?”
“嗯,我爹呢?”
“今日府上來了貴客,老爺正在前廳待客呢。大小姐恐怕要先等等。”
“已經叫我去請客人,怎麽又來一個客人?”顏令儀不悅,“怎麽,我請來的客人便不是貴客?偏要我等著?”
“啊喲大小姐,您可千萬別生氣。”小廝慌忙描補,“主要前廳這客人身份尊貴,老爺從前下了幾趟帖子都請不來。今日忽然來了,可不得好好招待一番。”
“請了幾次都請不來?誰啊?”
小廝待要回答,顏令儀已經從他臉上看出了答案:“你是說抱樸子?”
顏令儀語氣欣喜,幾乎變了調。燕月生微有不解,但顏令儀下句話馬上打消了她的疑惑:“那大師兄豈不是也回來了!他怎麽也不先寫封信告訴我一聲?”
“正是抱樸老先生。”小廝鬆了口氣,“宋公子今日剛請他入府,老爺有許多話要請教先生,可能要花一些時間。大小姐不妨再等會兒。”
“有什麽好等的!”顏令儀嗔怪道,“我又不是外人,難道爹爹還會怪我冒犯抱樸先生不成?”
燕月生冷眼旁觀,看出顏令儀對她口中的那位“大師兄”定是情根深種。她年歲尚小,對風月之事不感興趣,因此也沒有插嘴。喜悅到了極致的顏令儀總算還沒忘了自己帶了客人回來,轉頭看向燕月生。
“丁姑娘莫怪,我大師兄離開烏鷺三月有餘,久久沒有音訊,我總擔心他這次年前趕不回來。方才乍然聽到他的音訊,難免高興得失了分寸。”
“情之所至,也是常理。隻是——”
“我明白。”顏令儀不待燕月生說完,便回頭叫人,“阿青!阿青!”
原本在廊中喂雀鳥的丫頭慌忙放下手中糕點,小跑著趕來。
“大小姐有何吩咐?”
“你帶著這位姑娘去我們後花園轉轉,散散心。待會兒我再派人來叫你帶客人去前廳。”
“知道了大小姐。”
與師兄暌違數月,顏令儀思念太過,不願稍作等候,飛一般地跑去前廳方向,動作竟比拉燕月生上門的時候還要快些。一身青衣的丫頭領著燕月生去後花園閑逛消磨時間,細聲細氣地為她解釋:“大小姐沒有輕慢客人的意思,奈何今日管事的文老伯身體不適,請假休息去了。不然如今帶姑娘去逛園子的必定是他。”
“方才我聽你們大小姐說大師兄回來了,想來他才是你家小姐丟下我的主因吧。”
“那是宋闕宋公子。”阿青臉上微微一紅,“我家小姐和宋公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很是深厚。但小姐也絕不單單隻是為了宋公子才撇下姑娘不管的。”
燕月生暗暗發笑,但也未曾出言拆台。如今已入了冬,後花園修繕得再精美華麗,到底是百花凋謝的時節,偶爾還能看見地上頑固不化的冰雪。草地枯黃,整個花園跟雪洞一般冷清淒涼。顏令儀連這都想不到,可見是被那個宋闕回來的消息給喜昏過了頭。
“姑娘不要笑。”同樣想到這一層的阿青滿麵通紅,“穿過這片假山,便是一片梅林。如今雖未盛開,也已經掛上骨朵了。姑娘如不嫌棄,可以去看一看。”
“我自己去看看便好,不必你帶著了。”燕月生攔住阿青,“我就喜歡一個人四處走走,你跟著我我反而不自在。”
“可待會兒大小姐……”
“我看完梅花就出來,丟不了的,你在擔心什麽?”燕月生點點阿青的額頭,示意她在這裏站著。白衣少女穿過假山石堆砌成的長廊,進了還未盛開的梅林。
紅梅雖未盛開,但已經有了香氣,枝頭透出千萬點胭脂般的紅。刻意去聞的時候一無所獲,放棄追尋後反倒被撲了一鼻子的馥鬱。燕月生在花樹間穿梭,賞鑒著將要開放的梅花,倒也別有一番意趣。
梅林深處忽然傳來笛曲,纏綿淒切,哀婉得仿佛一聲嗚咽。燕月生驀然回首,臉上滿是驚愕。以她的感知,竟然半點沒察覺出這林中有人!
“誰在那裏!”
笛聲未有知覺,隻是哀怨地吹奏下去,幾乎將人心都揉碎了一般。燕月生循聲而去,漸漸走下山坡。映入眼簾的是滿山紅梅,和山下冰藍徹骨的湖麵。梅花寒香撲麵而來,將燕月生擁入懷中。
一身黑衣的青年背對燕月生站在湖邊梅樹下,吹著一支破碎的曲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