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當局者迷
第17章 、當局者迷
已是半夜三更,雖然還有人家放鞭炮,徹夜不歇,但撐不過守歲的人早去睡了。顏令儀此時出門,已經算是出格。但她萬萬沒有料到,居然還有個比她更出格的在眼前站著。
阿青裏麵單穿一件貼身青色小襖,外麵披著的卻是宋闕素昔穿過的貂毛暖襖,一看便是已經睡下了,被敲門聲驚起。原本她在暖和的被子裏捂著,出來被冷風一撲,兩腮紅得如胭脂一般,比平時更加嫵媚動人。
“大小姐?你怎麽來了?”阿青再想不到半夜來訪的人是顏令儀,麵色由紅轉白。她一時間驚慌失措,不敢迎上顏令儀的目光,下意識後退一步。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顏令儀疾言厲色,一步踏進院中,“我師兄人呢?”
“宋公子已經睡下了,”阿青慌忙關門,攏了攏衣服,“我去幫大小姐叫一聲。”
“不必了,我自己去叫。”顏令儀冷冷地看她,“我和師兄說話,還不需要你在中間通傳。”
“阿青,到底是誰啊?”屋裏傳來宋闕的聲音。
在聽到宋闕聲音的一瞬,顏令儀眼睛亮了。紅色披風如火,一轉便進了屋裏。顏令儀闖進臥室,發現屋裏隻點了一盞燈。好在熏爐也點上了,室內溫暖如春,還算不上冷。隻披了一件裏衣的宋闕掀開被子,正要下床。
“師兄!”顏令儀快活地叫了一聲,三兩步跨到宋闕身前。
“令儀?”宋闕也沒想到會是他師妹,一時間有些茫然,“你怎麽來了?”
“我為什麽不能來?”顏令儀有些不高興,隨手一指身後跟著進屋的阿青,“她都能來,為什麽我不行?”
“不是說不行,是太危險了。這麽晚了,師父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在街上亂跑?”
“他怎麽不放心?他剛喝了酒在床上呼呼大睡呢。”顏令儀嘀咕兩句,重新理直氣壯起來,“師兄,阿青為什麽也會在這裏?她怎麽知道你會住在這裏?”
宋闕和阿青對視一眼,阿青低下頭去。宋闕明白過來,和聲解勸道:“阿青知道我離開府中,擔心我除夕夜過不好,所以送了些酒菜過來。我看夜色已晚,後門應該已落了鎖,她一個女孩子在街上行走不方便,所以叫她在這裏留一晚,明日再回去。”
“那也可以叫她住廂房,何必要和你擠一間?”顏令儀看著窗下新鋪的床,心下氣悶,“她是我爹的貼身丫頭,又不是你的,怎麽做出這般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阿青急忙跪下,含淚為自己分辯:“我並不敢這麽做。隻是昨日老爺對宋公子發怒,以致公子負氣出走。事後老爺也自後悔,叫我來看公子氣消了沒有,若是氣消了,過幾日回府上給老爺賠個不是,兩邊各退一步,這件事也就過去了。我才收拾了一份年夜飯過來的,不敢逾越本分。”
顏令儀半信半疑,隻是阿青已經搬出顏廣聞這座大山,她也不好繼續糾纏下去。真要細究起來,她背著顏廣聞偷棋譜的事,也算是胳膊肘往外拐。若是為了阿青去和父親對質,爹爹也會知道她半夜溜出府來找宋闕的事。
“先別說阿青了,你怎麽來了?”宋闕摸了摸顏令儀的手,發現她手腳冰涼,起身將她拉到熏籠邊取暖。
“當然是為了師兄你啊。”顏令儀反手握住宋闕,“先前你去請抱樸子三月不歸家,我一直擔心你年前趕不回來,今年不能一塊過年。”
“沒想到如今你趕回烏鷺,除夕夜卻還是不能一起過。”顏令儀搖頭,“我不高興,所以過來看看你。”
“你也太過任性了。”宋闕歎氣,“如果師父知道這件事,你又要被關祠堂裏罰跪了。”
話猶未了,宋闕便看見顏令儀眼睛彎彎,竟是怡然不懼,反而笑了起來。
“說到祠堂,師兄,我可給你帶來一件好東西,保證你看了之後再也不生氣了。”
“什麽東西?”宋闕不信,“你又做了什麽玩意帶了來?”
顏令儀從前就喜歡做針線,隻是她確實不是這塊料,折騰出的東西往往進不得宋闕的眼。他雖然都好好收了,但也從未帶出來過,用的依舊是府上丫頭做的,一多半都有阿青的手筆。
宋闕聽聞顏令儀來意,猜到是她又搗鼓出什麽新鮮玩意了,一開始倒也沒有抱有極大期望。但後來他見師妹神神秘秘,不像平時那般直接拿出來,陡然意識到了什麽,一下子屏住呼吸。
“阿青,你先出去。”宋闕聲音忽然鄭重。
阿青不明就裏,隻得答應著退出去,臨走前沒忘記掩上門。顏令儀洋洋得意地從懷裏一掏,摸出一條繡了兩隻鴨子的手帕來。
“這……”宋闕神色古怪。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顏令儀急忙擺手,將手帕往宋闕懷中一擲。宋闕一把握住,哭笑不得,正要說話,卻見顏令儀手重新摸進懷中,掏出一本舊書來。
“這是——”
“是師兄你一直想要的秋庭譜!”顏令儀邀功似的將抄本遞過去,宋闕驚喜到腦海短暫空白了一瞬,慢一拍將棋譜接過手來。
沉溺在喜悅中的宋闕並不知道,眼下還有兩個人坐在他臥房屋頂,正在偷聽他們的談話。燕月生在街上看見顏令儀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猜到顏府中必然有異事發生,悄悄跟了上去。她跟蹤人是把好手,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麵,既不會失去對顏令儀氣息的感知,又不會被顏令儀察覺。
明淵本不讚同她的行動,直到他聽見顏令儀說出“秋庭譜”三字。他心下一驚,方知顏家守了這麽長時間的仙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而一邊的燕月生已經動手了。她掀開一片瓦,隻看見黑漆漆糊了草的泥土。大梁房屋一般是用木材砌頂棚,再糊上一層黑泥,最後蓋上瓦片。燕月生哪裏知道這個。
她又將瓦片蓋回去,輕手輕腳順著屋簷滑入院中。院牆比屋頂略矮一些,燕月生借勢潛入窗下,手指輕輕捅破窗紙,借光往裏一看。
隻見屋裏又點上兩盞燈,顏令儀為宋闕執著燭台,看宋闕照著棋譜一子一子落在棋盤上。原來棋譜複製,比尋常抄書要更為費事,何況這會兒哪裏來得及磨墨洗筆。宋闕找出棋盤,直接將抄本上棋局還原到棋盤上,還能省些功夫。
燕月生藏在窗下,距離書桌甚遠,看不清盤上棋局。她正在忖度宋闕二人手上的棋譜到底是什麽東西,要怎麽才能拿到手,值不值得動用顏令儀欠她的那一個承諾。原本在廳中徘徊的丫頭阿青忽然舉步向外走來,氣息將要越過門檻。
不及細想,燕月生將臉一藏,待要使用幻術掩蓋行跡,身體忽而騰空而起。一聲“鬼啊”的尖叫穿雲裂石,明淵單手將燕月生抱在懷中,輕輕落在宋闕院外一棵香樟樹上。
濃密的樹蔭遮蔽了二人身形,活了六十年的香樟四季常青。明淵坐在樹上,燕月生坐在明淵腿上。還沒平定氣息,燕月生便迅速地掐了幻字訣,使二人看上去和尋常樹枝毫無分別。
“發生什麽事了?”顏令儀走出屋來。
“剛剛那裏有個白色的鬼,”披著暖襖的阿青指向窗下,“我一叫它就飛走不見了。”
阿青衣服穿得不多,又被宋闕叫出屋去,難免會覺得冷,瑟瑟發抖了好一會兒。她想著去廂房點爐烤火,剛踏出廳,阿青眼角餘光便瞥見窗下白影一閃,難免被嚇著了。
“鬼?”顏令儀皺眉,走到窗下查看,卻毫無鬼氣。
“可能是你看錯了吧,”顏令儀回過身,“除夕夜哪裏來的鬼,又不是鬼節。”
她待要回屋,眼角餘光瞥到窗紙上的小洞。顏令儀一震,立即意識到方才是有人潛在窗下偷聽,不知看了多少去。她縱身躍上屋頂,四處眺望,哪裏有窺視者的蹤影。
“怎麽了?”複製完棋局的宋闕也聽到了動靜尋出來,“你怎麽又在亂爬屋頂?多大人了。”
“有賊。”顏令儀從屋頂躍下,“師兄你在這附近,可有得罪過什麽人?”
宋闕一怔:“我在這裏住著的時候甚少,哪裏有得罪人的機會。”
“那可就麻煩了,也許是衝著棋譜來的。”顏令儀指向窗紙,“師兄你看,剛才那人應當就站在這裏。”
宋闕湊到窗紙上的洞前,一眼便看清了屋內情形。他神色微變,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你剛才過來的時候,可有被人盯上?”
“我這次上門隻是一己私念,沒有和第二個人說起過,又有誰能知道。”
“即便原先無人知道,你也有可能在路上遇到什麽人。他們見你夤夜出門,悄悄尾隨上來也是有的。”
“你是在怪我做事不仔細?”顏令儀有些生氣,“我還不都是為了你!”
“我並沒有怪你……”宋闕歎一口氣,“算了,我先送你們兩個回去,你們待在外麵不安全。若是出了個三長兩短,我此生怕是無顏再去見師父。”
“師兄何不直接與我們一道回去?現在棋譜你也拿到了,等明天爹爹醒來,氣也消了,大過年的他又不好打你,順勢和好難道不好?”
“我有我的道理,你哪裏明白。”宋闕止住顏令儀的勸說,“別說了,阿青你進去換衣服,我送你們回去。”
屋內燈火熄滅,三人背影相攜著遠去。過了許久,燕月生確定他們已經走遠,方才拍了拍明淵的胳膊。明淵抱著她落到地下,燕月生奔至門前,看見屋門已經落了鎖,房間也設下了禁製。若是要進去,真得當賊不可。
“要進去嗎?”明淵抱胸看著燕月生的背影。
“不必了,動靜太大難免引人注意。”燕月生回過身來,“我本來也沒指望能偷過來,而且那盤棋局也未必就是我想要的那份。”
她總覺得顏廣聞沒那麽好心將顏家仙緣托付給旁人,直覺告訴她,顏廣聞必然會留有後手。如果能不經顏廣聞之手便取得棋譜便是最妙,如果取不到,也隻有見招拆招了。
“剛才的情況,我一個人能應付,沒想到你會橫插一手。”燕月生看了一眼明淵,“雖然沒有必要,但還是謝了。”
“你最好是有在認真感謝我。”
明淵的目光落在燕月生的白色發帶上,眼神忽而複雜起來。
“如果我說,你別去追那份棋譜了,你會聽進去嗎?”
“如果我說,你教我仙術我就不去尋找其他仙緣,你能聽進去嗎?”
燕月生回頭,莞爾一笑:“你做不到,所以我也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