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國師穆朗
第59章 、國師穆朗
從懷有殺意的妖族手下死裏逃生, 李秋庭驚魂未定,緊緊攥住白衣神女的衣襟。有潔癖的燕月生眉頭微蹙,但也沒煞風景地掰下他的手。真正失去手掌的越絕書愣了愣, 忽然淒厲地尖叫起來。
“憑什麽?憑什麽?明明你也是妖!憑什麽你就可以, 我卻不行?”
鳥妖和樹妖某種意義上是最親近的兩類妖族。越絕書隻一眼便辨認出燕月生的氣息,清新如草木, 又尚未完全脫離妖族的範疇,應是樹妖一流。燕月生年紀遠比越絕書小,卻因為機緣生在天界, 得到比越絕書更高的修為。憤怒壓倒了恐懼, 以致越絕書無法感覺到斷腕的痛苦。她大幅度地揮舞胳膊, 眼睛裏噴出怒火。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鮮血隨著越絕書的動作幅度四處噴湧, 委實有些可怖, 不是孩子應該看見的場景。燕月生心念一動, 灑在李秋庭臉上的月光化作一條發帶, 蒙住孩童的眼睛。被燕月生救下之後, 李秋庭不再害怕, 然而那條發帶黏在他的臉上,怎麽也無法扯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不過我也不想聽懂。”
燕月生取出乾坤筆,虛空勾勒幾筆。越絕書眼睜睜看著她的斷手生出血肉,仿佛時間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拉著飛快倒回,幾次呼吸後,越絕書的手掌又恢複如初, 好像方才的斷掌隻是一場錯覺。
“之前不過是想給你一點教訓,看你瘋瘋癲癲, 也不像是記住的樣子。”燕月生垂下手, 五色乾坤筆消失在空氣中, “那我就把話說得直白一點。今日我權且饒了你,如果你們敢再對天界神族下手,我一定會剝了你們的皮,和你們的妖皇陛下一起燉一鍋妖肉粉條子。你若是不信,大可現在試試看。”
越絕書瞳孔一縮,她現在知道眼前的神女是誰了。落筆成真轉死還生,必是天界司掌命簿的司命星君無疑。燕月生在天界的名聲不算好,那些真假參半的舊事傳到人間後往往又被添油加醋,以致她風評憑空惡劣了百倍不止。聽說過司命有多狠心絕情的越絕書難得退縮,她色厲內荏地吼一聲:“以後走著瞧罷。”化作一陣妖風不見。
李秋庭終於成功扯下臉上的發帶,露出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他目光在燕月生臉上來回逡巡,似乎在確認什麽:“姐姐,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這種老掉牙的搭訕橋段已經過時了,”燕月生彈了他額頭一指,“如果想要找到真愛,你以後得學一些更含蓄的手段。”
李秋庭不死心,待要繼續追問下去,燕月生神情忽轉嚴肅。她伸手捏了一下李秋庭側頸,李秋庭就此被捏暈。失去意識的孩童睡在燕月生臂彎,莊嚴美麗的白衣神女輕盈地落在地上。
“既然已經來了,為何還不現身?”
山間短暫寂靜一瞬,隨後從林中升騰起許多霧氣。它們聚攏在一處,須臾化為人形。身形高大的青年在山霧中莞爾一笑:“你果然早就發現我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燕月生最信任的北鬥破軍。燕月生原本想派奎木狼來救李秋庭,她去尋被妖族劫走的金楚音。然而在感知到朦朧的熟悉氣息後,燕月生改變了主意。
“我隻是奇怪,即便奎木狼當時分走我大半注意力,如果有妖族借機從裂口進入結界,我沒道理察覺不到。”燕月生看著破軍的眼睛,“原來是你,是你將妖氣同化成四象破殺陣的殺氣,才瞞過了我的眼睛。”
“不錯,確實是我。”破軍承認了這一點,“我看見你困住奎木狼的那一招,你掌握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徒弟。”
“為什麽?”燕月生沒心情和他玩笑,“你想要李秋庭死於妖族之手?你和青陽氏有仇?”
“南鬥和青陽氏有仇,我可沒有。”破軍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用擔心,我此番出手並不是為了一己私仇,不會髒了自己的手,更不會受到天帝懲罰。”
燕月生吃了一驚:“什麽?”
話音未落,燕月生忽然反應過來。她看著麵前的破軍,明明對方沒有泄露半點重要信息,燕月生卻明白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還好我沒有讓奎木狼來這裏,”燕月生最後歎口氣,“他如果來的話,你沒準會暴露,到時很難善了。”
“被愛情迷了心智的蠢貨,怎麽會有這等頭腦?”破軍輕笑一聲,“倒是你,當真打算讓奎木狼和百花羞再續前緣?他對你動手,你卻要幫他?你不是會以德報怨的人。”
“我不想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一個注定失敗的情劫上,但我又必須花時間保護青陽少君轉世,至少麵子上得過得去。”燕月生低頭看向懷中昏睡的李秋庭,“既然奎木狼和百花羞有舊,我何不順道成全他們?”
“你想同時讓奎木狼和百花羞渡情劫,借此得到更多修為?”破軍心領神會,“以一換二,確實不虧。隻是你要想清楚了,百花羞如今隻是凡人,控製起來並不難。但奎木狼還在神位上,倘若他無法勘破情劫,最後失控在下界發狂,屆時你要如何擺平?他是白帝從祀,解決起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該怎麽做,你放心便是。”
李秋庭從惡魘中驚醒,一睜眼看見熟悉的水墨白綾帳頂。他坐起身,驚覺身上全是冷汗,黏糊糊的讓人難受。
“殿下醒了?”素日伺候他起居的小太監趨前,“可要喝些水?”
李秋庭一把抓住他的手:“是誰送我回來的?婉寧公主在哪裏?”
小太監急忙安慰他:“殿下不要著急。天機閣門下已經成功救下了婉寧公主,為我們修補了京城結界,還為殿下洗刷了冤屈。現在宮中沒有人敢說殿下與妖族勾結害人,殿下放心。”
“天機閣的弟子為京城修補結界?”李秋庭吃了一驚,“父皇竟然會相信他們?”
“不是北齊的天機閣,而是我們的天機閣。”小太監驕傲挺起胸脯,“殿下不必著急,我慢慢地解釋給殿下聽。”
婉寧公主失蹤,北齊使者心急如焚。相王李時修給南齊皇室施壓,說南齊若是不能在天亮之前尋回金楚音,北齊和南齊的聯盟便宣告破裂。他說的時候神情極為平靜,但沒有人敢懷疑。北齊一向民風彪悍,如果他們知道自家聯姻的公主死於異國他鄉,一時憤起刀兵相向也有可能。
無奈南齊地界雖有修真門派,卻沒有如天機閣一般向皇室效忠的存在。皇帝有心想救回婉寧公主,但即便是修書一封去最近的明夷宗,隻怕明夷宗宗主也得到天亮才能收到,那就太晚了些。而北齊使臣團中雖有修士,可他的任務是保護十三王爺。在這般危險的境地,天機閣絕不可能撇下李時修,獨自前去解救婉寧公主。
席上菜肴漸冷,燈燭光芒也逐漸黯淡。眾人正在一籌莫展,忽聽得遠遠一聲呼哨。天機閣弟子反應最快,舉目看去。隻見一男一女禦雲而來,懷中各抱著一個孩子。六皇子李秋庭昏迷不醒,婉寧公主卻神智清明,扒在青年女子臂彎間興致勃勃地往外看。
“等等,”李秋庭打斷小太監的轉述,“抱著婉寧公主的是女子?”
“正是。盛姑娘雖生得平平無奇,卻自有一股仙風道骨之氣。而殿下由穆公子抱著。兩位修士落在殿中,將二位殿下交還。他們自稱是天機閣的分支,在大齊分裂後來到南地,撞見妖族意圖吸食兩位殿下的生氣,心懷不忍,故而出手。他們告訴陛下,六皇子殿下拚死反抗妖族,妖族不得不將殿下打暈。其中那位盛月嫣姑娘對殿下格外看重,一個勁誇讚殿下是個勇敢的孩子。”
“盛月嫣?”李秋庭咀嚼著這個名字,“這是她的名字?”
“是的。北齊天機閣弟子大為驚詫,不相信盛姑娘是天機閣門下,認定他們是妖族同夥,要將他二人一同拿下。”小太監眼睛發亮,“盛姑娘並不辯解,直接用天機閣內門心法將其擊敗。而另一位穆公子更是靠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天幕,獨自修複了破損的京城結界。北齊修士啞口無言,隻能認負。陛下龍顏大悅,想請盛姑娘和穆公子留下來做朝中國師——”
“她答應了?”李秋庭急切地問。
“當然是答應了。”小太監一拍雙手,“從今日起,穆朗公子便是我南齊的國師了!”
“我問的不是穆公子……”
“哦,殿下問的是盛姑娘。”小太監撓了撓頭,“盛姑娘婉拒了陛下的邀請,說她平時很忙,沒興趣再給自己找事做。不過她也給了陛下忠告,說如果遇到來自妖族的危險,陛下可以依靠穆公子。但如果牽涉到政務,則萬萬不可聽取穆公子的意見。穆國師修為極強,但胸無點墨,不通治理國家之道。若是一味偏聽偏信,隻會給南齊招致大禍。”
李秋庭眼睛微微黯淡下去:“我知道了。你去舀水吧。”
宮牆內沒有秘密,雖然有幸參加宴席的皇室宮人並不多,但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合宮皆知。六皇子雖被洗刷了勾結妖族的汙名,但皇帝因為他的貿然頂撞,徹底厭棄了李秋庭。宮中有身份的沒身份的,哪個不是見風使舵的?他們見六皇子蒙君王憎恨,越發膽壯起來,甚至敢於當麵作踐六皇子。就連太監宮女也逐漸怠慢,以致李秋庭漸漸缺衣少食,風寒複發都無人去請太醫。
還在白天,李秋庭燒得渾身無力,昏昏沉沉靠在夾壁上。手中的書滾落在地,他心裏明白,卻攢不起力氣去撿。遠遠的似有腳步聲傳來,輕快敏捷,是個女子。
“怎麽奎木狼一離開你,你就淪落成這個樣子了?”冰涼的手放在李秋庭額上試了試溫度,“可真是個身嬌肉貴的孩子。你在天界的時候也這般體弱多病麽?”
李秋庭攢了些微力氣,拚命睜開眼睛。模糊不清的視野裏,熟悉的白衣神女坐在身前。少年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勇氣,忽然伸出手緊緊抓住對方的胳膊。
“能不能留下來?”李秋庭斷斷續續地問,“我不想一個人,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裏。”
他聲音細若蚊蚋,燕月生卻聽清了。生病的神族尚且脆弱,何況人族幼崽。燕月生一時心軟,撿起地上的舊書放在李秋庭膝蓋上,陪他一起坐在牆邊。日光從窗縫裏照進來,塵埃在光圈中飛舞。
“你不會是一個人,未來會有許多人陪在你身邊。隻是你要等幾年。”
等到李秋庭死後,青陽少君神魂歸位的那一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