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拷問
第54章 拷問
楚熹年雙手攥住謝鏡淵的肩膀, 陷入猶豫與沉思,一時不知是該將他推開還是將他抱緊。直到懷中人漸漸蘇醒,皺眉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囈語, 這才觸電般收回手。
楚熹年趕緊將謝鏡淵推至一邊,免得對方醒過來解釋不清楚,然而未來得及動作, 便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狹長半眯的眼睛。
“……”
楚熹年沒想到謝鏡淵醒的這麽快, 慢半拍出聲問道:“……你醒了?”
謝鏡淵似乎有些沒睡醒,他一言不發的重新閉上眼,無意識在楚熹年肩頭蹭了蹭。過了片刻才嗓子沙啞的出聲問道:“你在做什麽?”
他神態慵懶,眼睛半眯著,像某種收起利爪的凶猛動物,起碼現階段是無害的。
楚熹年思忖半天, 用了一個比較嚴謹的詞回答他:“取暖。”
謝鏡淵聞言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然後閉上眼,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 自言自語道:“是挺暖和的。”
他的回答和楚熹年想象中不太一樣, 總之平靜得過了頭。謝鏡淵被扒光了衣裳和一個男人躺在被窩裏,不生氣也就算了, 態度甚至稱得上平和,太陽打西邊出來都沒這麽稀奇。
楚熹年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句:“情急之舉,將軍勿怪。”
謝鏡淵看起來不怎麽在意,甚至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在他懷裏趴著, 依舊連眼皮子都沒掀:“嗯。”
誰知道他這個“嗯”代表什麽意思?看透人心的楚熹年也不知道。
楚熹年生平罕見有了詞窮的時候。他見謝鏡淵沒有起床的意思,隻能自己掀開被子下床,然而腰間忽然一緊,被謝鏡淵拉了回去, 複又跌入床榻間。
現在的姿勢是楚熹年上,謝鏡淵下。
楚熹年為了穩住身形,隻能撐在謝鏡淵身側,墨色的長發散落在肩頭,人間的煙火氣與他半分都沾不上,低低出聲:“將軍?”
“不是說取暖嗎,”謝鏡淵躺在他身下,長長的睫毛打落一片陰影,嘴唇依舊寡淡無血色,挑了挑眉:“你走了怎麽取?”
他肩膀露在被子外麵,接觸到空氣,很快又冷了下來,那些燃燒的炭火絲毫沒有用處。
楚熹年聞言好似得到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這個理由既能說服他,也能說服謝鏡淵。幾秒後,他慢慢躺了回去,重新將謝鏡淵抱入懷中,然後嗯了一聲,算是對剛才的問話做出回答。
他們貼得密不透風,連空氣都難擠進去一絲一毫。
謝鏡淵抵著楚熹年的胸膛,不知在想些什麽,不經意抬頭,幹燥的唇瓣卻不偏不倚擦過楚熹年下巴,兩個人同時一僵。
“……”
楚熹年抱著謝鏡淵的手緊了緊,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慌。他知道,越是緊要關頭,越不能慌,冷靜才是最重要的。
冷靜。
楚熹年隻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然而陡然加快的心跳卻泄露了他的情緒。
謝鏡淵緊貼著楚熹年的胸膛,自然發現了端倪。他眼睫毛顫了一下,睨著楚熹年微凸的喉結,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輕輕摩挲著,聲音沙啞:“楚熹年……”
楚熹年指尖動了動,似乎想伸手阻攔對方,但到底又沒有做出任何舉動。他忍著喉結處異樣的微癢,發出一個帶著些許疑惑意味的字音:“嗯?”
“沒什麽。”
謝鏡淵一言不發的閉上眼,然後慢慢收回手,重新落在楚熹年腰間,抱住了這個人形大暖爐。
燭火燃盡,內室的景物漸漸黯淡模糊下來。在黑暗中,人的觸感會被放大無數倍。
楚熹年甚至能感受到謝鏡淵頸間戴著的那塊溫潤的玉,以及對方右臉凹凸不平的疤痕,左臉光潔如玉的細膩。
謝鏡淵帶兵打仗的身軀依舊精壯,卻又因為常年臥病在床,蒙上了一層虛弱,此刻就那麽安靜順服的躺在他懷中。
楚熹年沒忍住伸手,在黑暗中輕輕摸了摸謝鏡淵受傷的右臉,然後替他拉好被子,閉上眼睡覺了。他本以為自己睡不著,但困意湧來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也就自然而然的錯過了係統的提示音。
【叮!】
【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為83%,請繼續努力哦,加油加油加油~】
*
翌日清早,楚熹年罕見的起晚了。他醒來的時候,房間內空無一人,隻有身旁被褥還殘留著些許餘溫,而謝鏡淵也不見了蹤影。
他一個人愣了會兒神,反應過來,慢慢掀開被子,下床穿衣。雲雀聽見動靜,端著一盆水進來伺候他洗漱:“公子,早膳已經備好了,都在爐子上溫著呢。奴婢瞧您昨天歇的晚,今早就沒叫您。”
楚熹年嗯了一聲:“將軍呢?”
雲雀往外看了眼,而後壓低聲音道:“奴婢找人打聽過了,據說是昨日帶回來的那名黑衣人想自殺,將軍與太子都去了,萬大夫也去了。”
秦雙想自殺?
楚熹年聞言笑了笑。也對,此人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其實就是秦道炎的死士,他任務失敗,恐牽扯秦道炎,最好的辦法就是自殺。
隻是……這世間還有許多比死更為痛苦的事。
楚熹年將巾帕丟入盆中,問明了秦雙被關在哪兒,便攜著雲雀一起去了。隻是走到地牢門口的時候,不出意料又被九庸給攔住了。
雲雀相當嫌棄這個棺材臉:“你怎麽陰魂不散,趕緊閃開。”
九庸冷冷看了雲雀一眼,抬劍攔住她,意有所指的道:“此乃重地,閑人免進。”
楚熹年聞言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很快明白了九庸的意思。笑了笑,徑直步下台階,進了地牢入口,而九庸竟也未攔。
雲雀見狀一臉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沒明白意思,下意識也想跟著進去,卻又被九庸給擋了回來。
雲雀氣結:“你攔著我做什麽?!”
九庸擰眉:“我說了,閑人免進。”
將軍隻吩咐可以放楚熹年進去,又沒說可以放這隻小雀兒進去。
地牢幽深陰暗,處處泛著潮氣。地底腐朽的味道糅雜著血液的腥鏽,混合成了一種特有的死亡氣息。
楚熹年無視了兩旁穿著盔甲的護衛,順著照路的燈火前行,彎彎折折,最後在一處牢門前停了下來。
秦雙半死不活的躺在裏麵,萬大夫正在給他包紮。後腦撞得血肉模糊一片,不難看出求死之心,幸而這個時代有內力這種東西,否則秦雙早已魂歸九幽。
太子用袖子捂嘴口鼻,站在旁邊看熱鬧。謝鏡淵負手而立,聽見身後動靜,似有所覺的回頭看了眼,卻見楚熹年正站在外麵。
“還不進來,在那兒傻站著做什麽?”謝鏡淵挑了挑眉,另外半邊臉被麵具遮著,讓人拚湊不出完整的表情。
楚熹年與這個地牢實在格格不入。他常穿白衣,周身塵埃不染,一雙眼也總是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周遭的血腥與慘叫都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沾不了他分毫。
謝鏡淵眼神暗了暗。
可楚熹年越是風輕雲淡,便越讓人想瞧瞧他意亂情迷是何模樣。他越是幹淨皎潔,便越想讓人將他染上髒汙。
謝鏡淵抬手,慢慢攏了攏肩上的風氅,心中難免歎息一聲,死物到底是死物,哪裏有昨夜的活人暖和。他走到牢門邊,解開了鐵質的鎖鏈,發出嘩啦一聲動靜。
“我就知道你會來。”謝鏡淵睨著楚熹年,勾唇笑得詭異。
太子聞言似乎為了彰顯自己的聰明,也跟著附和了一句:“孤也早就猜到你會來了。”
謝鏡淵陰惻惻睨了他一眼。
楚熹年沒有注意他們三人間的暗潮湧動。他想起昨夜的事,心中仍有些異樣,下意識避開了謝鏡淵的眼睛,轉而看向秦雙:“他怎麽了?”
太子冷哼一聲:“他用腦袋撞牆,想尋死,結果被護衛給發現了,此人留著是沒什麽用了,撬不出來東西。”
秦雙的下巴被萬濟邈接好了,隻是四肢關節被卸,仍然難以動彈。他聞言睜著一雙猩紅的眼瞪向太子,咬牙切齒道:“我什麽都不會說的,你們殺了我吧!”
太子不懷好意,禍水東引,故意指了指楚熹年:“給你撒辣椒粉的是他,又不是孤,你瞪孤有什麽用。”
秦雙聞言果然又瞪向了楚熹年,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顯然沒想到自己竟然馬失前蹄,敗在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紈絝手中。
於是楚熹年發現了,秦雙沒有自主思維,很容易被別人三言兩語所左右。他思忖片刻,而後笑問道:“你是為了維護秦道炎?”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很奇怪,隱隱帶著幾分憐憫,而目光也暗藏同情。好似秦雙非常可憐。
一提到“秦道炎”三個字,秦雙便立刻緊緊閉上了嘴,半個字也不往外吐露。隻是他仍舊被楚熹年的語氣勾起了好奇心,被辣椒粉刺腫的雙眼一動不動盯著他。
楚熹年慢慢摩挲著袖口,出聲問道:“九娘是你殺的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太子不明白楚熹年要做什麽,但他依舊不覺得楚熹年能撬開秦雙的嘴巴。
謝鏡淵不動聲色觀察著楚熹年,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秦雙被激得吐出了一句話,憤然道:“她背叛義父的養育之恩,該死!”
“養育之恩?”
楚熹年最擅長抓住人的弱點,聞言輕笑一聲,不緊不慢的道:“你們都是天生練武的好苗子,根骨絕佳,隻可惜認賊作父,到頭來把自己賠進去都不知道。”
他嘴裏的賊,指的自然是秦道炎。
秦雙對這個義父敬重萬分,聞言不顧傷勢,奮力掙紮起來,恨不得殺了楚熹年:“你胡說什麽!”
楚熹年依舊不慌不忙,慢慢出聲問道:“你就不好奇自己的親生父母是怎麽死的嗎?”
“你就不好奇秦道炎到底是從哪兒找來那麽多孤兒收養,而這些孤兒又為什麽恰好都是根骨絕佳的練武奇才嗎?”
秦雙身形僵了一瞬,雙目陡然瞪大,哼哧哼哧喘著粗氣,神情緊張的等著楚熹年接下來的回答。就連太子也豎起了耳朵想要聽聽原因。
楚熹年此時偏偏又閉上了嘴,闔目不語。
秦雙咬牙切齒吐出了兩個字:“你說!”
他情緒激動:“你若不說我就殺了你!”
地上有碎石,謝鏡淵用力一踢,不偏不倚便砸向了秦雙,打落他一顆牙下來,嗆得他嗚咽難言。
謝鏡淵目光陰鷙,語氣冰冷的道:“我先殺了你!”
此人不能留,日後尋仇,禍患無窮。
萬大夫在旁邊,聞言氣得直接摔了藥箱:“你若要殺他,叫我來救他做什麽!老夫一把年紀,替他煎藥施針,忙活了大半天,結果你說要殺他,莫不是在戲耍老夫?!”
他氣得險些把胡子扯斷,衝上來就要找謝鏡淵說理。楚熹年攔住他,出言安撫道:“萬大夫莫急,將軍說的是氣話,我們自然不會殺他。”
謝鏡淵皮笑肉不笑,冷哼了一聲。
萬大夫氣得直哆嗦:“你們這群殺千刀的,日後有個頭疼腦熱,再也不要來找老夫,殺了救,救了殺,拿人命當兒戲嗎?!”
語罷收拾好藥箱,轉身憤然離開了地牢。
太子嘁了一聲,又看向楚熹年:“你剛才想說什麽,怎麽不繼續說了,孤還等著聽呢。”
楚熹年笑了笑:“太子可知十六年前,秦道炎曾率兵征伐北方胡族,陣斬三萬。”
太子思索一瞬,點了點頭:“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兒。”
楚熹年慢步走到秦雙麵前,隔空虛虛臨摹著他的五官,狀似不經意的閑談道:“而此人眼窩極深,眼珠淡黃,鼻型似鷹勾,有一半的胡人血統。”
謝鏡淵微微挑眉,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忽略了秦雙煞白的臉色,看好戲似的補充道:“秦道炎屠盡胡族大小十三個部落,另有數十村子,無論男女老幼,一個活口都未留下,當初還遭到了禦史彈劾,稱其太過狠絕。”
世上哪兒來那麽多孤兒,又那麽湊巧都是練武奇才。
隻能說這些孤兒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但若遇上了父母雙全的幼童呢?該如何使他們變成孤兒?
答案不言而喻。
秦雙聞言如遭雷擊,渾身抖若篩糠,哼哧哼哧喘著粗氣,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楚熹年是什麽意思?!秦道炎殺了他父母嗎?!
楚熹年看了秦雙一眼,沒再說話,示意謝鏡淵和太子一起離開地牢。
牢門上鎖,他們身後傳來秦雙瘋似的叫喊聲。
楚熹年恍若未聞,等走遠了,才對謝鏡淵道:“將軍,今夜之前,他若還是一字都不願說,那便把他放回去吧。”
謝鏡淵皺了皺眉:“為何?”
楚熹年:“一個不願開口的證人留著也是無用,他一夜未歸,秦道炎必定生疑。將此人放回去,反而能平了他的疑惑,免得秦道炎對我們加強戒備,派殺手來滅口。”
太子陷入思索:“你就不怕他實話實說,跟秦道炎說我們抓了他?”
楚熹年反問他:“你會對一個很可能是你殺父仇人的人實話實說嗎?”
剛才那一番話,已然在秦雙心裏種下了懷疑的種子。觀他一番作態,絕非無動於衷。秦雙若真想查明真相,回了秦道炎身邊,他一定會隱瞞自己被謝鏡淵抓住的事。
太子語氣狐疑問道:“那你怎麽知道秦道炎殺了他父母,萬一查出來不是呢?”
楚熹年卻挑眉反問:“我何時說過秦道炎殺了他父母?”
他隻不過說秦道炎十幾年前曾經屠過胡族村落,而秦雙長相恰好又有幾分胡族血統,別的他可一個字都沒說。
有些事說得太詳細反而虛假,半遮半露,更能增加可信度。
楚熹年隻是覺得秦道炎手下那些孤兒來路可疑,提出了一個假想猜測,並且不著痕跡把秦雙往那個方向引導了一下,小小的離間了一下他和秦道炎的關係。
至於秦道炎是否殺了那些孤兒的父母,大概隻有天知道。
太子緩緩吐出一口氣:“楚熹年,你真陰險。”
他忽然開始有些相信楚熹年不是晉王那邊的人了,晉王掌控不住這種人。
不過太子不太喜歡楚熹年這種勝券在握的樣子,出言打擊道:“若是他沒有照你猜測的那樣去辦,孤看你如何收場。”
楚熹年笑了笑:“殿下,世間並沒有十拿九穩的事,多半是靠賭的。”
太子擺了擺手,不和他多說:“孤回去了,一夜未歸,讓旁人看見不像話。那封信記得藏好。”
後麵一句話是對謝鏡淵說的。九娘親筆書信中,“念昔日泰安門之亂”一句藏了太多隱情,幹係重大。太子和謝鏡淵仿佛知道什麽,但就是不告訴楚熹年。
楚熹年覺得沒關係,反正他遲早會查出來的,這兩個人瞞不了他多久。
太子臨走前,不知想起什麽事,忽然饒有興趣的問謝鏡淵:“對了,明日廣平小郡王要辦群英宴,孤記得他給你也發了帖子,你去不去?”
謝鏡淵興致缺缺:“不去。”
楚熹年:“去。”
他們三人同時出聲,惹得太子看了好幾眼。
謝鏡淵斜睨著楚熹年,細長的眉頭擰起:“有什麽好去的,一群酸腐書生。”
“哎,你這話孤就不同意了,楚熹年,別聽他的,群英宴可好玩兒了。他不帶你去,孤帶你去。”
太子說完給楚熹年扔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讓人感覺他去的不是群英宴,而是青樓。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帶你玩,去不去?
楚熹年(激動):去去去去去去!
謝鏡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