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小黑屋
第245章 小黑屋
不得不說, 桑非晚第一次發現係統這麽有用。
這叫什麽?好鑽使在刀刃上?
桑非晚看向地上昏死過去的扶餘浩,正猶豫著要不要補刀,然而就在這時, 東南方向的夜空忽然爆發出一道奪目的紫色靈柱, 直衝雲霄, 好似驚天長虹。周遭的樹木花鳥受到靈力波及, 瞬間化作齏粉枯枝,砰地爆炸開來。
桑非晚哪怕身在高樓, 也被這股強大的靈力擊得後退三步。他抬袖擋住空氣中的殘葉飛花,隻覺身上刺痛無比,好不容易等到風波平息,卻見剛才爆發靈力的地方赫然是地牢方向!
“不好, 肯定是扶餘燼發現了什麽!”
桑非晚見狀麵色微變, 都顧不上扶餘浩了, 立刻跑下摘星樓,飛快朝著地牢的方向趕去。
係統見狀立馬撲棱著隱形的小翅膀跟上,連聲焦急道:【哎呀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它超喜歡看人打架噠!!!
桑非晚之前把帝宮的路線認了個七七八八,不至於迷路。然而當他匆匆趕到地牢附近, 看見眼前這一幕時,卻還是不由得陷入了震驚狀態, 一度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
地牢位置隱蔽,原本修建在一座廢棄的佛殿下方,然而這裏不知發生過什麽,竟隻剩下一片廢墟, 四周瘡痍遍布, 佛殿早就被炸得殘缺不全。地上滿是痛苦哀嚎的護衛。他們被方才那股靈力波及, 五髒六腑俱被震碎,七竅流血,已然離死不遠。
地麵中間是一個巨大的深洞,露出了原本隱蔽的地牢。往下看去,隻見數道身影纏鬥不休,快得隻能看見殘影。桑非晚趴在洞口盯了半天,卻見帝君扶餘燼正處於花侵衣等修士的圍攻之下,雙方靈力相抗,形成強大的餘波,所過之處牆塌磚碎,旁人輕易近身不得。
“扶餘燼!你修煉邪術強挖內丹,實在枉為帝君!今日我等若不將你斬除,雲境四方皆休!”
昆侖洞的元真仙君最為年長,乃是天衍境三重天的強者,按理說實力與扶餘燼不相上下。然而就在他用靈力凝出長劍,直刺而去時,竟是被扶餘燼隔空一掌輕易擋住,無論如何也近不了分毫。
元真仙君麵色微變:“怎麽會這樣?!”
扶餘燼見狀冷笑出聲,目光森寒地盯著他們,譏諷不屑道:“天衍之下盡螻蟻!本君已達半神之境,又怎會被你們這些螻蟻輕易所傷!”
他語罷掌中發力,靈力竟是烏紫近黑,看起來便如走火入魔了一般。直接攥住元真仙君的靈劍,硬生生折斷碾為齏粉,將對方一掌擊了出去。
“噗!”
元真仙君不妨他實力如此高深,被打得口吐鮮血,胸口黑氣縈繞,痛苦抽搐起來。花侵衣見狀袖中白練襲出,直接束縛住了扶餘燼的腰身四肢,用力一扯,將他短暫困住。司無咎指尖銀鈴作響,開始飛快召喚毒蠱蛇蟲,四周地麵頓時出現密密麻麻的靈毒之物,飛快朝著扶餘燼身上爬去。
花侵衣見狀失聲驚叫,花容頓變:“司無咎!你這個混賬王八蛋!誰讓你召出這種惡心東西的!”
她眼見那些毒蟲蛇鼠從腳邊爬過,頓時頭皮發麻。司無咎也是麵色不佳,他的屍兵都在外間,拚靈力又拚不過扶餘燼,自然隻能用這種陰毒法子:“你怕什麽!我又不會讓它們咬你!”
那白練乃是蛟蛇筋絲所織,奇堅奇韌,扶餘燼一時掙脫不了。其餘的修士見狀立刻凝聚靈力,分別朝著他的麵門、胸腹、後腰、天靈四處迅猛擊去。然而扶餘燼周身卻好似有什麽看不見的屏障護體,掌心在離他寸許的地方便再難靠近。
空氣中靈力互斥,隱隱形成束縛,如膠水般粘稠。他們一時竟是誰也動不了,誰也離不開,隻能咬牙暗中比拚靈力,看誰更勝一籌。
彼時桑非晚剛好下到地牢。數丈高的地洞,他自然不會傻到跳下去,而是用靈力凝成石階走下去的。他四處搜尋百裏渡月的身形無果,隻能迫不得已下來查看,結果沒曾想看見地麵滿是蛇蟲鼠蟻,而扶餘燼在數名修士的圍攻下動彈不得。
桑非晚站在原地,被眼前這一幕驚得愣了一瞬神,他下意識從須彌錦囊裏取出那柄同歸劍,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幫忙。
這個時候都不補刀,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但過去了,自己萬一補刀不成反被殺怎麽辦?
就在桑非晚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花侵衣眼尖發現了他,連忙焦急喊道:“桑非晚!快!用長劍刺他下丹田的神闕穴!我快拖不住他了!”
白練已經開始斷裂,發出刺啦的破碎聲響。
扶餘燼麵色陰沉,周身烏紫氣之氣暴漲,顯然已經快要掙脫束縛。若是被他逃脫,這裏的人隻怕都要死。
桑非晚見狀也終於不再猶豫,皺眉將靈力灌注劍身,對準扶餘燼的腹下丹田猛力刺去,隻見一陣寒芒閃過,長劍直破阻礙,徑直沒入了扶餘燼的身體,引得對方痛苦悶哼出聲。然而劍鋒在僅僅沒入扶餘燼腹部半寸的時候,就再難刺入,好似遇到了什麽阻礙一般。
桑非晚被這股強大的靈力擊得向外推去,皮肉刺痛,好似鋼刀刮骨。他無聲咬緊牙關,再次灌注靈力,用力將劍鋒逼近,再次沒入幾分。
扶餘燼察覺痛意,冷冷咬牙出聲:“不自量力——!”
他話音剛落,桑非晚隻見扶餘燼周身忽然靈力暴漲,花侵衣的白練在空中破如飄雪,司無咎召來的靈毒之物也瞬間散作煙灰,眾人在這股巨大的力量震蕩之下都被擊得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口吐鮮血。
桑非晚也不例外,他隻覺眼前發黑,耳邊嗡嗡直響,喉嚨裏又腥又甜,胸口好似壓著一塊巨石,連氣都喘不過來。
扶餘燼掙脫束縛,低頭看向自己腹部的長劍,然後麵無表情攥住沾血的劍刃,直接拔了出來,當啷一聲扔在遠處。
扶餘燼知道桑非晚是百裏渡月的道侶,他麵無表情走上前,周身壓迫感十足,語氣危險道:“桑非晚,這麽多年來,敢傷本君的,你是第二個。本君原本不屑殺你,但你和百裏渡月那個野種一樣,不除不行!”
桑非晚反正也動不了了。他聽見扶餘燼罵百裏渡月是野種,抬手慢慢擦掉嘴角的血跡,笑了笑:“帝君當年暗殺百裏清都,強奪臣妻,據為己有,野種一詞是否太過荒謬?若真論起來,隻怕少君才是野種!”
“你找死!”
扶餘燼被他戳中心底痛處,惱羞成怒,掌中靈力聚起,抬手就要劈向桑非晚的天靈蓋。
桑非晚五髒受損,避無可避,見狀下意識閉眼,靜等疼痛和死亡的來臨。然而就在此時,耳畔忽然響起一道迅疾的風聲,緊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
……怎麽回事?
桑非晚悄悄睜開眼睛,下意識看向遠處,卻見場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與扶餘燼纏鬥起來,緋衣霜發,赫然是百裏渡月,不禁心驚肉跳起來。
百裏渡月之前身受重傷,連起身都困難,現如今和扶餘燼打得不相上下,必然是服用了內丹和雪魄珠的結果。可短短三個時辰根本不足以支撐他煉化那兩顆珠子,也不足以支撐他破境,他怎麽就強行出關了?!
桑非晚掙紮著想從地上起身,正欲開口讓他小心,然而因為傷勢太重,又跌坐了回去。
扶餘燼顯然沒想到百裏渡月會忽然冒出來,他一邊以靈凝劍,快如疾風般刺出,一邊冷冷譏諷道:“你倒是命大!”
百裏渡月閃身躲過,同樣以靈劍過招。他不知為何,雙目猩紅,霜發翻飛,俊挺的五官在陰暗的地牢中晦暗不明,出招快如閃電,殺意凜然,讓人脊背寒意頓生。
扶餘燼本以為百裏渡月僅是天衍境一重天,最高也不過二重天,對上自己絕無反抗之力。然而互相過了百招,招招直拚死穴,對方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扶餘燼腹部傷重,不能再拖延下去。他隻能改劍為掌,與百裏渡月在空中重重相擊,厲聲質問道:“你今日之前分明還是天衍境一重天,修為怎麽會忽然暴漲至此?!”
百裏渡月不說話,隻是麵無表情盯著他,片刻後才唇邊緩緩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一字一句譏諷道:“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扶餘燼起初不懂百裏渡月為何會笑,但很快就發現了異常。無他,二人掌心在空中相擊,比拚靈力,扶餘燼剛才一番打鬥難免損耗,正欲撤回此招,然而卻吃驚發現自己的掌心好似被百裏渡月吸住了一般,無論如何也抽離不開,靈力不受控製的向外泄出。
扶餘燼麵色大變:“百裏渡月!你想死不成!!”
他們倘若再比拚下去,靈力枯竭,很快便會被反噬筋脈,靈體俱廢才能脫身!百裏渡月這個瘋子!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竟是想拉著他一起死!
百裏渡月卻隻是低笑出聲,殷紅的鮮血斑駁濺在蒼白的麵頰上,雙目猩紅暗沉,隱有瘋魔之態:“我不怕死,扶餘燼,你好歹做了多年的萬人之尊,竟也怕死不成麽?!”
扶餘燼的靈力是烏紫之色,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百裏渡月的靈力卻是暗紫夾雜著淺淡的藍光。很顯然,他還沒來得及煉化那顆雪魄珠,再比拚下去未必能贏,很有可能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桑非晚見狀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了身,在一堆斷壁殘垣中找到了那柄同歸劍,搖搖晃晃走到扶餘燼身後,勉強聚起最後一絲靈力,狠狠刺入了他的後背——
“刺啦——!”
是利器劃破布料,刺進血肉的聲音。粘稠的鮮血順著劍鋒嘀嗒下落,很快蜿蜒成河。
桑非晚知道,隻要毀了扶餘燼的丹田,對方自然會落敗。他強忍著周遭靈力的反噬,麵色蒼白的艱難推進劍鋒,僅差最後一點距離。
扶餘燼受到疼痛刺激,勃然大怒,雖不能動彈,但周身靈力猛然外放,桑非晚還未來得及刺進他丹田,就又被這股力道震開了數米之遠,噗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百裏渡月見狀,臉上瘋魔低笑的神情忽然凝固了一瞬,唇邊弧度慢慢消失,目光陰沉似水。
扶餘燼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竟也笑出了聲,他唇邊溢出鮮血,腹部亦是重傷,卻仍是笑得猖狂而又可恨:“百裏渡月,本君當年斬殺你父親,現在又重傷你道侶,今日縱然身死,有你們墊背也值了!”
百裏渡月沒說話,掌中靈力瘋狂析出,已有雜亂之態。
扶餘燼好似發現了什麽把柄,無不惡意的低聲道:“百裏渡月,你和你父親一樣可憐,都是被人所棄的下場。”
“別信他的!”
桑非晚心想扶餘父子果然是一脈相承的不要臉。他沒辦法從地上起身,隻能白著臉捂住心口,對百裏渡月艱難出聲道:“當年……當年是扶餘燼強占了帝妃,帝妃從未負過你父親,扶餘燼才是被棄的那一個……”
“你母親不願與你相見,不過是扶餘燼拿你性命當做要挾,她才隻能忍辱偷生……”
“渡月,你並非一無所有之人,你父親也從未被人所棄……”
桑非晚想告訴百裏渡月,拋開虛無縹緲的原著,這一世他所得到的東西都是真的。父母的關愛是真的,自己的喜歡也是真的,扶餘父子冷血涼薄,從未以真心待人,又怎會得到他人真心。
這下心亂的成了扶餘燼,他陰沉著臉怒吼出聲:“你閉嘴!閉嘴!”
扶餘燼麵容冷峻,原也算俊逸公子,此刻陰鷙盯著百裏渡月,好似瘋子一般怒聲道:“你母親當年本就心悅於我,是你父親蠱惑於他!本君給她衣錦榮華,給她無上之尊,雲境十方錦繡,哪樣不必百裏清都強?!”
“百裏清都該死!該死!”
扶餘燼愈說愈激動,然而就在此時,他腹部忽然一涼,好似有什麽東西貫穿了進來,然後緩慢翻轉,硬生生刺碎了他的內丹。
“……”
扶餘燼的聲音戛然而止,連帶著空氣中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隻有利器在血肉中刺攪的聲音。
他怔愣低頭,卻見腹部不知何時冒出了一截沾血的劍鋒,內丹損毀,靈力四泄,源源不斷的紫光正從傷口處飛速散開,與之相對的是他愈發灰敗蒼白的麵容。
他本就中過兩劍,於是這最後一刺,輕易便碎了他的丹田。
百裏渡月見扶餘燼靈力外散,立刻強行收掌,硬生生斬開了他們二人剛才膠著纏鬥的靈力。同時自己也受到靈力反噬,被硬生生震退數步,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扶餘燼不知為何,硬生生站著沒有倒下。他指尖攥緊成爪狀,以為刺劍的人是桑非晚,心中實在恨極,轉身正欲一掌劈出,然而卻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含恨含淚的杏眼,手掌就那麽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刺劍的人不是桑非晚,是帝妃。
又或者,她的名字是千江月,帝妃這個身份她從未想要過。
千江月雙手緊握劍柄,就那麽刺入了扶餘燼的丹田,刺碎了他的內丹,一如百裏清都當年被折磨致死,痛極恨極。
扶餘燼沒想到是她,麵色怔愣,不可置信,緩緩吐出了兩個字:“月……女?”
他的手掌舉在半空,舉起又放下,舉起又放下,好似有千斤阻力,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
盡管麵前的女子天生廢體,沒有半點靈力,一名稍強壯些的男子都能輕易殺死她。
千江月沒有說話,隻是紅著眼後退兩步,然後在扶餘燼的悶哼中抽出了長劍。她右手無力垂落身側,鮮血順著劍鋒流淌,滴滴答答掉落在地,搖頭顫聲道:
“你已經殺了我夫君,我不會……我不會再讓你殺了我的孩子……”
扶餘燼聽她喚百裏清都夫君,用手緊捂著腹部,踉蹌上前,目光痛苦不解:“月女……本君多年待你之心……日月可鑒……你為何就是忘不了百裏清都?!”
千江月仍是搖頭,唇邊有鮮血溢出。她方才拚死用劍刺傷扶餘燼,五髒六腑早已被震碎,此刻身形搖晃,站立不穩,捂著心口道:“扶餘燼,你這顆心從來隻為著自己……何必……何必玷汙日月……”
“月女……”
扶餘燼此刻好似已然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傷痛。他踉蹌上前,伸出鮮血淋漓的手,似乎想攥住千江月,
“本君……本君從未負你……”
他氣力流失,步履蹣跚,緩緩滑倒在地,已然支撐不住身形,說話時,喉間有血咳出,
“本君……當年被浮璧所騙……我以為……我以為那經書是她抄的……雪魄珠是她取的……”
“本君知曉真相後……就立刻廢了她的帝妃之位……接你入宮……”
“月女……我真心悔改……你為何……為何不肯給我一次機會……”
仙法駐顏,扶餘燼狼狽趴在地上,容顏依舊未改,仿佛仍是當年譽滿雲境的帝都少君,引無數仙府女子傾心。
可千江月知曉,再好看也不過隻是皮囊一張,倘若那人值得她愛,無論喜歡與否,斷不會如此輕賤自己。
就好似當年的百裏清都,風光霽月,亦有無數仙姬愛慕。可他就算不喜那些女子,也斷不會利用她們、輕賤她們。
扶餘燼冠冕堂皇的話,隻能欺騙他自己罷了……
千江月氣息奄奄,背靠著牆緩緩滑落,一頭烏黑的長發散落下來,卻不知為何逐漸變得霜白似雪。紫衫動人,和百裏渡月畫中的女子一模一樣。
當扶餘浩蘇醒過來,匆匆趕到地牢時,看見的就是眼前這樣一副場景。他目光怔愣,有些不可置信,先是看向地上生死不知的眾人,又看向身受劍傷氣絕的扶餘燼,目光最後落在了千江月手中的長劍上——
同歸劍。
雲境唯一一柄可以重傷天衍境強者的靈劍。
扶餘浩聲音艱澀:“母妃……?”
他怔愣上前,扯了扯嘴角,好似快要哭出來一樣,傾身攥住千江月的肩膀,拚命給她輸送靈力,好半天才艱難吐出一句話:“母妃……父君他……父君他……”
他想問,父君到底是被誰殺的?
但是問不出來,也不敢問。
千江月神智恍惚,聽見有人喊自己母妃,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艱難睜開了雙眼:“渡月……是渡月嗎……”
扶餘浩一頓。
千江月睜開眼,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扶餘浩,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忽然艱難推開了扶餘浩,自己也跟著跌倒在地上,一個勁搖頭:“母妃?不……我不是你母妃……”
“我怎麽會,怎麽會給仇人生孩子呢?”
千江月紅著眼,在扶餘浩震驚的神色中吐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實:“你母親是浮璧……帝妃浮璧……她當年被打入冷宮……求我保你一命……將你養在膝下……”
“你的母親在冷宮……她被扶餘燼廢去妃位……已經在那裏困了二十餘年……我不是你母親……我不是你母親……”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隻有渡月……我的夫君是清都……百裏清都……”
千江月瀕死之時,已然神智不清。她靠著扶餘浩剛才輸送的靈力,強撐著一口氣踉踉蹌蹌起身,在廢墟之中找尋著那抹緋色的身影,最後終於把目光定格在了同樣神色怔愣的百裏渡月身上。
千江月見狀忽然安靜了下來。
她一步一步,走到百裏渡月麵前,然後失去力氣跌倒在地。
他們有著肖似的麵容,也有著同樣霜色的長發。
千江月顫抖著伸手,撫上了百裏渡月的麵頰,淚水簌簌落下,喉間的鮮血也越咳越多,似哭似笑,斷斷續續道:“渡月……娘終於……終於可以去見你爹了……”
百裏渡月下意識接住她瘦削的身形,仍處在震驚中難以回神,不知該如何回答。
千江月呼吸陡然急促起來,麵上卻仍是笑著的:“渡月……你……你長大了……已經比阿娘高了……”
“娘聽人說……你……你畫技一絕,雲境無人能比……娘真高興……”
盡管千江月臉上血淚斑駁,卻還是難掩自豪,她艱難咽下喉間鮮血,恍惚出聲道:“你日後定然……定然和你父親一樣……是個謙謙君子……性如白玉……娘沒能陪著你長大……你別怪娘……”
最後一刻,她攥緊了百裏渡月的手,很緊很緊,指尖發青泛白:“娘愛你爹……也愛你……”
千江月藏了半生的話,似乎隻有這麽一句。可天意弄人,從未讓她如願。
傾心相待的丈夫沒能陪她走完餘生,她的兒子也沒能長成白玉君子,隻能日複一日在深淵絕境中浸沒,十年驚懼井繩。
不歸墟,不歸墟,自入了這個地方,果然一切都回不去了……
百裏渡月怔愣回神看向懷中,卻見千江月早已斷了氣息。而扶餘浩好似被人抽了魂魄一般,呆呆傻傻站在原處,最後徒然跪倒在地,紅著眼無措抱住了自己的頭。
他好似想哭,但偏偏哭不出來。
桑非晚看著眼前這一幕,忽然想起了那日離開地牢時,千江月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行盡惡事之輩,終歸沒有什麽好下場的。”
浮璧如此,扶餘浩如此,扶餘燼亦是如此……
彼時四域兵馬已然攻破帝都大門。桑非晚躺在地上,氣力盡失,最後一眼隻看見以蒼都為首的十二闕衛帶著四域兵馬衝了進來,然後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這一覺,他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等再次蘇醒時,竟有一種身在夢中的感覺。
無他,桑非晚竟然被人銬上了鎖鏈。
“……”
桑非晚剛剛蘇醒沒多久,五髒六腑仍是悶悶的痛,腦子也有些糊塗。他睜開眼,怔愣盯著頭頂上方明黃的床帳,又摸了摸身下華貴的絲綢軟墊,心想自己難道回了蒼都?
可蒼都的房間不是這個擺設啊。
桑非晚實在想不起來這段日子發生過什麽。他皺眉用手撐住身形,艱難坐起身來,然而剛剛一動彈,耳邊就忽然響起“嘩啦”一聲輕響,身形不由得一僵。
“?”
什麽玩意兒在響?
桑非晚下意識低頭看去,卻見自己雙手不知被何人鎖上了一條細細的金鏈,另一端係在床尾,輕輕一扯動就嘩啦作響,萬分牢固。
“……”
桑非晚緩緩瞪大雙眼,一度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為了確保自己不是在做夢,他還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結果半邊臉上火辣辣的疼。
很好,不是在做夢。
桑非晚莫名有點不安,然而他傷勢未好,行動受限,什麽都做不了。就連嗓子也沙啞刺痛,一個囫圇字都吐不出來。
真是活見鬼!
情急之下,桑非晚隻能呼喚係統:“係統!係統!”
一顆大鑽石聞言嗖的一聲彈了出來,不情不願道:【哎呀,幹嘛呀,人家還在睡覺呢~】
桑非晚示意它看自己手上的鎖鏈:“你看見了嗎?你快看!”
係統湊近,迷迷糊糊看了一眼:【看見了,金的,怎麽了?】
你在凡爾賽什麽?
桑非晚一噎:“這不是金子不金子的問題!”
係統苦惱撓頭:【有金子就不錯了,難道你還想要個鑽石做的嗎?】
誰那麽土豪,用鑽石做鎖鏈。
桑非晚氣死了,發現自己完全沒辦法和它交流:“我昏迷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為什麽會被人鎖在這裏?!”
係統聞言正欲說話,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然後是門口宮女行禮的動靜:“奴婢見過帝君。”
係統一驚:【哎呀,有人來了,我得走了】
語罷嗖一聲消失在了空氣中。
桑非晚聽見門外傳來“帝君”二字,心中陡然一涼,暗自震驚。怎麽回事,那天他暈過去之前明明已經看見扶餘燼死得透透的了,對方怎麽會又出現在這裏?!
還是說扶餘燼死了,扶餘浩登基成了帝君?
那百裏渡月呢?
這對桑非晚來說可真不是什麽好消息。他聽見外間傳來推門的動靜,情急之下隻能躺回原處,閉目裝睡,打算先看看情況再說。
殿內燃著香爐,青煙嫋嫋。隔著垂下的紗簾,隻能依稀看見一名身形頎長的男子從外室步入裏間,朝著床邊緩緩走來。對方的衣袍下擺拂過地毯,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響,就好像死神來臨前的節奏。
桑非晚心髒狂跳,實在緊張。
他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透過床帳悄悄看了一眼,然而卻見那男子一身緋色衣袍,長發如霜,眉眼熟悉,目光就此定格住,愣在了當場——
百裏渡月?
他怎麽會是帝君?
桑非晚緩緩睜大眼睛,腦海中空白一片,以至於連裝睡都忘記了。於是當百裏渡月抬袖掀開紗帳時,就見桑非晚早已蘇醒,正略顯吃驚地盯著自己來的方向。
百裏渡月見狀腳步微不可察一頓。他在床邊悄然落座,袖袍緋如紅楓,輕輕拂過之時,帶著絲綢特有的涼意,對於桑非晚蘇醒過來這件事,似乎一點也不見吃驚:
“你終於醒了……”
他低沉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愈發顯得四周寂靜空蕩。
桑非晚試探性出聲:“渡月……?”
他嗓子發不出聲音,隻能做出唇形,但也足夠對方看懂。
又或者不止是渡月,更是帝君,
當世四方雲境之中,唯一的一位天神境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