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終章 (六)我一直都在
「姐姐,你識得他?」宜華看著一臉獃滯的宜姿問道,她雖覺得這黑色人影眼熟,卻想不起絲毫。
「當年……當年擄走我的那個魔族的老妖怪!」宜姿的聲音在發顫,不知為何,她有一種心慌的感覺,扭頭看著捂著心臟喘息的蕭用,腦子裡閃過萬般可能。
蕭用感受到宜姿的目光,抬眼看著她,費力地扯了扯嘴角,原本撐著身子的手朝著她伸來。宜姿心中惶惶,還未反應過來便握住了蕭用的手,扶著他那揺搖欲墜的身體。
宜華只是看了那兩人一眼,並未說什麼,微眯著眼看著那個漸漸消失的人影,那人影已經將近透明,根本不需要她動手,他已經魂散了……只是……魔族老妖怪?
「其實,主人,的仇人應該是他。」幽夢嘆了一口,瞥了一眼那人影。
「你為何現在才說?」宜華神色複雜地看著幽夢問道。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幽夢飛到宜姿身邊:「他心存死志……活不了了。」
到如今,宜姿哪裡還不明白!她抱著蕭用肩膀的手漸漸收緊。蕭用想要摸摸宜姿的臉,剛剛抬起手卻發現手上滿是鮮血,又慢慢放下。
蕭用的瞳孔已經有些渙散了。
當年他在鬼冥山無意救下她,說他是發善心也好,說他是被她的美色所吸引也好。總之,只那一面他便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他知道她的,畢竟是師父的外甥女,師父常常將她掛在嘴邊,又加之修真界的各種傳言,他如何能不知道?
他修的是劍道,也是無情道。他師父說他性情冷淡,為人淡漠,修無情道最是適合,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他想他會以無情之道走向飛升之路。
人世間最難琢磨,最難預測的便是自己的心。當他碰見她的時候才真正的明白師父為何說無情道是最好的修仙道,卻也是最艱難的修真道。
當年他娶她的時候,就站在這個地方,看著穿著紅色嫁衣的她一步一步朝他走來,然後他們相攜著走進大殿,在所有人的見證下結為雙修道侶。
那時的他一點也不在意也許他永遠也沒有辦法再在無情道上走下去。
當他發現自己身體里有著那個魔教老妖怪的魂體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他並沒有被奪舍,倒更像是一體兩魂。
那魔族老妖怪平日本就是修鍊魂之術,很快就將他的靈魂壓制。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除非在宜姿面前。
魔族老妖怪很快便發現了這一點,便儘可能地遠離宜姿。以至於到後來使勁兒地折磨宜姿以達到折磨他的目的。
如果不是昨日里那原本應該待在恆天秘境的厲鬼行屍的出現,他可能到現在都無法掙脫老妖怪的控制。
「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遇見你。」蕭用輕輕咳了兩聲,壓住已經冒到喉嚨里的血:「如果我沒有出現在你的生命里,你依舊是那個活的瀟洒恣意的宜姿。」不會失去所有的一切,不會每日痛苦無奈,不會歇斯底里。
「蕭用……」宜姿說不出話來,她滿心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做。
「我的這雙手上沾著你父母長輩的鮮血,我親手將宜華碎屍在厲鬼屍林里,即便不是我本意,但是手上的血早就洗不幹凈了。」蕭用精神微微好了些,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些光彩:「宜姿,你恨我是應該的。」
宜姿又是笑又是哭,上天真是喜歡開玩笑,她現在有些懵了,她該恨他呢,還是不恨他呢?
「宜華……」宜姿那帶著滿滿複雜情緒的聲音在宜華耳邊響起。
宜華定定看了兩人許久,終是輕輕開口:「姐姐,當年他是為了救你才斬殺了那魔族老妖怪,這才使得老妖怪的魂體有機可乘,他本無錯,奈何命運捉弄人,當然……姐姐,這是我的看法,至於你自己如何想的,就好好問問你自己的心吧。」
宜華說完這話便往正殿門口走去,她素來愛憎分明,既然當初的事情並不是蕭用所為,而是那魔族老妖怪使然,她又何必揪著不放呢?更何況那人很快就要沒命了,壽元將盡矣。
宜華對著沈淑拱了拱手:「沈師叔,宜華多謝你當年的救命之恩。」
沈淑訝然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宜華啊……你……」
宜華點點頭,將一些情況與她說了個清楚,沈淑邊嘆息邊搖頭,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宜華與沈淑說著話,一邊分出一絲注意力在宜姿與蕭用身上。
「宜姿,我可以抱抱你嗎?」無數個日夜裡,他都想要抱抱她,碰碰她,可是,每當他生出這個心思時,那老妖怪便會使出無數的法子時宜姿痛苦,讓她更恨她。
現在蕭用的精氣神兒很好,胸口前的血似乎也沒有再往下滴了,宜姿知道如今大概是迴光返照了。沉默地任他摟著自己,好似一個沒有生命力的木偶。
蕭用沾著鮮血的手輕輕地摸了摸宜姿的臉,順著往上又輕輕地描了描她的眉眼,等到意識到自己手上的血沾到她臉上的時候,又慌慌忙忙地用著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那模樣好似在擦拭著這世上最珍貴易碎的寶物。
他的的衣袖上本也是有血跡的,宜姿的臉越擦越臟,蕭用臉上帶著絲絲急切,妄圖在自己身上找到一塊乾淨的地方。
宜姿握住蕭用的手腕,搖了搖頭。
「宜姿,我們再去看一看霜花好不好?」蕭用的眼中帶著祈求,這是他最後一個心愿,這六百年裡他、他一直默默地念著,希望有朝一日他還能和她一起看一次霜花。
……
蕭用與宜姿的離開宜華看在眼裡,宜華心中有些擔憂,與沈淑說了兩句,便匆忙跟在他們的後面。
宜姿早就是個廢人了,根本沒有絲毫靈力,一路上蕭用好似沒事人一樣,拉著她往天衍宗那一條彎彎曲曲的栽滿霜花樹的小道。
「我們坐上去吧……」
蕭用將手放在宜姿腰間,漸漸收緊,腳下用力將人帶到了霜花樹上,兩人並排坐在上面,宜姿的左手扶著粗壯的枝幹,獃獃地看著霜花飄飄揚揚地往下落。蕭用放在她腰間的手一直都沒有放開,一瞬間好像跨越了時空迴轉到了六百年前。
那個時候他們也是坐在這裡,凝視著天邊的日出,沐浴著微曦的晨光,看著來來往往的宗門弟子在霜花之中穿行,清靜美好透著無限溫馨。
蕭用帶著笑意將自己的臉貼在宜姿的額角邊,霜花很美的,這樣多好啊,他的姑娘還在他的身邊,一如當年。
宜華站在不遠處,怔然地看著坐在樹上的兩人。
一滴又一滴的血從樹上慢慢地往下滴,打在剛剛飄在空中的霜花上,白色的霜花染上了鮮紅,添上一筆意味難言的熱烈,沾染了鮮血的霜花增添了些重量,在空中打著旋兒,帶著一絲不舍落在了地上。
宜姿本來正沉浸在過往美好的回憶之中,卻慢慢感覺到腰間的那隻手的力道越來越輕,有些慌張地叫了一聲:「蕭用。」
「嗯……」輕輕地回應聲在耳邊縈繞。
聽到回答的宜姿剛剛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卻在下一刻感覺到腰間的力道越發輕了。
「蕭用……」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嗯……」回答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了。
「蕭用。」宜姿眼眶有些發紅,眼睫之上早已沾上了淚水。
「嗯……我在……」他在的,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在,他被困在身體里卻無法真正地出現在她面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靈魂頂著他的軀體去傷害他想要用整個生命去守護的人,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能走到她身邊,在她輕聲呼喚他的時候,應上一句……我在……
腰間的力道完全消失,宜姿連忙伸手想要將蕭用的胳膊握住,晚了一步的手將將碰見蕭用的衣袖,宜姿瞪大了眼,壓抑了許久的眼淚終是不住地留下來,淚水沖刷著臉上的血漬滑到下顎,原本清澈的淚水就好像慢慢地變成了血淚。
蕭用掉下去的時候依舊靜靜地望著宜姿,他心中萬般情感千種情絲皆由一人而起,他此生無數悲痛與數不清的歡喜皆為一人而生。當年他以為他會有千千萬萬個日夜與自己愛的人相伴走過,哪裡知道會是這般呢?
蕭用扯了扯嘴角,對著宜姿笑了笑……轟然落地,雙目已閉。
宜姿鬆開手想也不想便跳了下去,這樹是極高的,宜華見著宜姿的動作想要過去,還未來得及,她便已經落在了地上,宜華甚至能聽到骨頭折斷的聲音。
宜姿落地的地方剛巧在蕭用的屍體旁邊,臉頰輕輕地貼著他已經失去跳動的胸膛,閉上雙眸,任由落下的霜花打在她的身上,落在血泊里。
幽夢伸出爪子抓住飄到面前的一朵霜花,放進嘴裡咬了一大口,一股苦澀至極的味道一瞬間充滿整個口腔。
「明明是清香無比的花,怎麼卻是這般的苦澀。」幽夢鬆開手中剩下的半朵花,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