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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是否

  第134章 是否

    三個月後。


    榕城已經入冬。


    臨進春節, 青石街兩側的商戶門前全都懸起了高高的大紅燈籠。


    喜氣洋洋的。


    這是一條中國風的文化街區,兩側的店麵賣的也都是一些文房四寶、珠寶文玩、玉石字畫之類的東西。


    簡墨畫廊的門前也掛起了兩隻玲瓏別致的小紅燈籠, 小小的兩隻, 和鄰居們的“氣勢恢宏”相比,就顯得可愛許多。


    這兩隻,是遊湉用竹篾和紅紗布親手紮結的, 做好後左看又看, 甚是愛不釋手。


    最後還得瑟地拍了照片,發到朋友圈炫耀。


    她把燈籠交給小五, 讓他去門前掛好。


    遊湉站在潮濕的街麵上,雙手在後麵扶著腰, 地上還有未化的積雪,她麵對著畫廊的大門,抬頭指揮著小五把燈籠掛對稱。


    “對對對, 左邊那隻再高一點……”


    鄰居老太太笑說:“你這兩隻迷你燈籠看起來太可憐嘍,風一來不得吹上天喲?”


    遊湉不怕,“那我就再做兩隻。”想了想,她又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 “最好能吹遠一點。”


    老太太仔細看了看她的肚子, “還有幾個月就該生了吧?”


    遊湉吃了一驚, 她把腰挺直, 棉麻質地的連衣裙筆直垂了下去, 裙子是寬鬆的版型, 正好遮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旁人看的話, 是根本看不出她懷著身孕的。


    “這麽明顯嗎?”遊湉微微疑惑, 雖然已經五個月了, 可她還是不怎麽顯懷,外加冬天穿的衣服又多,她平時外麵還會多穿一件開衫,別說是別人,就是連她自己有時候也看不出什麽區別。


    老太太自信一笑,“別人看不明顯,奶奶我還看不出來嗎?你奶奶我都生過五個娃娃了,嗬嗬,你這應該有五六個月了吧?”


    “今天正好五個月。”


    老太太點了點頭,“再有一個月,你這肚子肯定就鼓起來了,且是眨眼的事兒,等你一夜睡醒啊,就會發現——欸,我這肚子怎麽突然變這麽大啦?”


    遊湉摸著肚子憨憨地笑了兩聲,那個畫麵“太美”她不敢看。


    老太太又問,“今天怎麽沒見你哥哥過來?”


    遊湉知道奶奶問的是周燁,周燁平時就是這麽和別人介紹自己的,他說這是我妹妹。


    這間畫廊也是周燁開的。


    三個月前,她辭去了B大的工作,同時周燁籌備已久的畫廊即將開業,在他的勸說下,她就來到了周燁的畫廊替他“打工。”


    說是打工,其實她知道,夜大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她找個地方靜下心來養胎,畫廊是最合適的地方。


    遊湉每天都是躺在門口的躺椅上曬太陽,喝喝茶,追追劇,偶爾有客人來買畫,她就會帶著人家簡單轉轉。


    這裏賣的最好的就是夜大自己的畫,他的畫,沒有百萬以下的價格。


    他有一個係列,有個神秘女人以九位數的天價求購,可是他不賣。


    最後他竟以一元錢的售價賣給了一位衣衫襤褸的老者。


    這樁匪夷所思的買賣,也讓遊湉八卦了好久。


    所以啊,她這個人腦洞發達,又總愛胡思亂想,周燁估計就是看準了她的這一點,適當給她找點事情做,才不至於讓她自己的心太累。


    當然,店裏有小五在,她也不需要真的做些什麽,小五是周燁專門聘來的職業經理,有時候客人進來買畫,問的那些深奧的問題也就隻有小五能解答。


    遊湉告訴老太太,他哥哥很忙,一周大概也就隻會過來一兩次。


    他把畫廊所有的事都交給了小五。


    遊湉也知道他是想避嫌,想讓她盡可能地自在。


    就連他親自聘來的小五,也是那種嘴甜幽默會逗悶子的性格。


    ……


    她回到屋裏。


    外麵又飄起了雪花,昨夜已經下過一場了。


    今年的雪好像特別的多。


    遊湉坐在窗前,靠在軟綿綿的沙發墊上,身後就是暖烘烘的中式壁爐,她把頭發盤了起來,紮了一隻秀氣的珍珠發簪,偏過頭去的時候,額前會散落一兩縷柔軟的碎發。


    她望著步行街上那紛紛揚揚的雪花……掌心覆上杯子妥帖的溫度。


    屋門推開,灌入的風雪使得門梁上的兩隻燈籠左右晃了晃。


    周燁把粘著雪碴的大衣脫下,遞給伸手過來的小五。


    “老大,下這麽大雪,你怎麽過來了?”


    “來看看。”周燁輕輕撣著濕潤的發絲,他向裏走著,看到了坐在窗前的遊湉。


    她正捧著一本個頭誇張的兒童讀物,神情幾分專注。


    她半靠在窗前的沙發上,一手撐著下巴,左腿疊在右腿上。


    身後便是一方用紅木框起來的雪景。


    畫中景色是紛紛揚揚的大雪。


    麵前的茶幾上擺著一壺剛剛燒開的熱茶。


    這畫麵很美,讓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


    遊湉聞聲抬起頭來,“夜大,你怎麽來了?”


    “是明天產檢嗎?”周燁走上前,把握在手裏的那本英文期刊倒扣放在茶幾上,他坐在遊湉對麵的沙發上,翹起腿來,隨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是明天。”


    小五過來,把熱好的毛巾遞給他,周燁擦了擦手後又把毛巾放在一邊。


    周燁端起茶杯,還沒喝便看向她,“我陪你去。”


    遊湉果斷拒絕,“不用的。”


    這段時間她已經很麻煩他了,不僅是他,還有齊放,有孟晴,遊湉之前的幾次產檢,也都是孟晴陪著她去的,她實在不想再麻煩別人了。


    “我開車送你。”周燁沒再給她開口的機會,他看到了遊湉手邊的書架,那是她的讀書角,裏麵除了一些胎教讀物,剩下的,就是五花八門的財經雜誌和新聞報紙。


    她把所有的雜誌報紙碼的整整齊齊,就像從來沒有翻閱過的痕跡。


    可是他知道,這些她已經看了無數遍。


    外麵的新聞,無需他再為她轉述,哪怕不看報紙,多媒體時代,新聞快訊也能隨手可見,今年的冬天,注定是個不一樣的寒冬。


    榕市迎來了一場地動山搖級的“大地震。”


    首虎落馬,高層震蕩……影響輻射全國乃至海外,曾經自詡堅不可摧的商業帝國一夜陷落,自此成了平民百姓的餐桌上茶餘飯後的談資。


    帝國之一的蔣氏家族自此悲壯謝幕。


    受洗錢醜聞影響,NG銀行複牌後股價一度跌穿穀底。


    李家雖不至於徹底倒台,但李瀟瀟儼然已經成為家族棄子,李父引咎辭職,在媒體發布會上親自向全國人民鞠躬謝罪,李瀟瀟身背多條命案,與經濟罪等多罪並罰,死刑無疑。


    還未審判,但各大媒體對刑期的分析及預測已經紛至遝來,結果也八九不離十。


    還有一些情節,由於影響太過惡劣,以至於無法對大眾紕漏,國內大部分媒體沒有報道,有些國外媒體也隻是一筆帶過,這些事,涉及到蔣湛。


    但鑒於他是從犯,且有自首情節,並為案件的偵破提供了最為關鍵的證據,所以對於他的量刑預測,媒體上始終存在巨大爭議。


    是的,最後的最後,蔣湛反水了。


    國際方麵,歐洲金融股集體下挫,重創之後的霍氏集團麵臨亟待破解之局,改革重組迫在眉睫,這是在全世界引起軒然大波的要聞。


    霍氏長子、NG中國總裁霍文東被正式批準逮捕,等待兩國檢方共同起訴。


    屬於他的審判即將到來。


    所有有罪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


    遊湉把手裏的兒童讀物合上。


    “霍總還是沒有聯係你?”周燁低頭,把手裏的茶盞放下。


    遊湉把頭轉向窗外,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周燁把帶來的那本英文期刊翻過來,推至她麵前。


    封麵就是霍文肖。


    遊湉出神地看了一會兒,才伸出手,把雜誌拿在手裏。


    他瘦了,戴著一副無框的眼鏡,頭發全都梳在額頭,穿著剪裁精致的灰色西裝,他坐在一把純黑色的椅子上,眸色深沉地望著鏡頭。


    四周是相當抽象的布景,像個隧道一般的幾何空間。


    也像是他的人生陰影。


    國際知名期刊,單人單封,很有牌麵。


    攝影師一看就是大咖,拍的很有感覺,他身上的那股子盛氣淩人透過鏡頭展現的淋漓盡致。


    可是遊湉卻從他那霧一樣的眼神裏看到了無窮無盡的疲憊。


    看到了寂寞無言的灰敗。


    他是贏了,看似贏到了一切,卻也失去了所有。


    這個家,被他一手摧毀了。


    這本不該,也絕無可能出現在他身上的表情,卻隻有她能看的出來。


    這還是這半年以來,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


    遊湉笑了笑。


    指尖劃過,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她英文一般,但也能大概讀懂封麵的標題和導語。


    是霍氏高層新一屆的人事任免。


    霍孝濂卸任集團董事長一職,由霍文肖擔任。


    ……


    周燁在她耳邊開口,“過兩天倫敦有個畫展開幕,我過去一趟,你和小五留下看家。”


    騙人。遊湉知道他在騙人。


    最近的畫展她都有關注,倫敦根本就沒有什麽畫展要開幕。


    她知道她要去幹什麽。


    “不必。”遊湉把雜誌放下,她語氣依舊平和,“夜大,你不用去找他,真的,他要想來找我肯定早就來了,他沒來,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周燁道:“我真的是參加畫展。”


    遊湉撇撇嘴:“是你個大頭鬼。”


    “……你這樣可是會把寶寶教壞的。”


    遊湉微的歎了口氣,眼神又情不自禁地放在了手邊的雜誌上,她聲音很輕,輕的周燁就要聽不到了,“也許他在忙吧,剛剛上任,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等他忙過這陣兒肯定就會來找我了,肯定……”


    ……


    轉天一早,天氣放晴。


    遊湉收拾好東西去產檢,她戴著一頂卡其色的鴨舌帽,穿著件麻將格子的棉服外套,領口兩邊一左一右掛著兩顆毛茸茸的球球,有點可愛。


    走出樓洞的時候,由於下過積雪結冰的原因,地麵有些濕滑,她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周燁立刻丟掉手裏的煙,火速衝過去扶住了她。


    “怎麽這麽不小心!”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她發火。


    他幹脆直接抱著她走出了樓洞,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把她放下。


    “我又不知道地會滑!”話雖如此,遊湉還是朝他乖乖地認了個錯,“對不起嘛!”


    這錯認得……比發火的還凶。


    其實遊湉剛剛也是嚇了一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有些懊惱地想,她確實不是個好媽媽。


    周燁的大手放在了她腦後,隔著帽子揉了揉她。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他這會兒的語氣又變得好溫柔。


    “我知道。”遊湉蔫蔫地往前走,這一次,走的小心翼翼。


    周燁看著她的背影,無奈笑了一下,明明車就在眼前,她還傻嗬嗬地埋著頭向外走……最後又揪著她衣服上的毛球,動作小心翼翼地把她領進了一旁的車裏。


    關上車門後,周燁終於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看你還真是一孕傻三年。”


    周燁的車子開走後,停在他後麵的一輛出租車又停了好久好久,最後才駛了出去……


    ……


    遊湉產檢結束,寶寶一切正常,就是她自己稍微有點貧血。


    看完醫生,拿了藥,遊湉走出醫院大廳,周燁還在等她。


    “貧血了?”周燁看到她手裏拿著的藥。


    “有一點。”


    “給你補補。”他想帶她出去吃飯。


    遊湉搖了搖頭,“不了,不嚴重,而且我還有點別的事。”


    早上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在包裏發現了一把鑰匙。


    霍文肖離開的時候,Davies給到她手裏的那把鑰匙。


    新房的鑰匙。


    遊湉想起Davies和她說過的話,希望她有時間的時候,能夠過去看一看。


    這麽久了,遊湉都快把這件事情忘了,直到今天才想起來。


    她沒有告訴夜大她要去哪兒,和他在醫院門口道別後,她就打車來到了“一品江岸”。


    “一品江岸”就是新房的名字。


    房如其名,小區坐落在江邊,是整個榕市最豪華的地段,同樣也是全國最豪華的地段。


    是豪華,不是繁華。


    之前看房的時候,霍文肖帶著她來過一次。


    那時她隻把這裏當作他金屋藏嬌的溫柔鄉,內心複雜又看不到未來,現在想想,當時的心情並不美麗,更多的應該是是絕望。


    後來,霍文肖追來她家找她,剝心刨肺地講了許多,告訴她,他是如何夢想著和她擁有一個家,說從未感動過,其實是假。


    走到小區大門,她的個人身份竟然已經錄入了門禁係統,就連保安都知道她姓遊,客客氣氣地喊她遊小姐。


    沿著行人步道走進小區,來到樓下,她看到了一輛白色的轎車正停在樓門前,轎車的後備箱開著,裏麵堆滿了粉色的新鮮花束。


    各式各樣的粉色花朵,一簇一簇,就要溢了出來,遊湉仔細看了幾眼,發現這片“花叢”裏,還是玫瑰居多,當真好浪漫的一輛車。


    不過這輛車似乎又和周圍的豪車顯得格格不入。


    遊湉抬腳往裏走,進入大堂,抱著玫瑰的兩個小年輕也跟了進來,他們在一起等電梯。


    這兩個小年輕看起來像是一對情侶,他們每人手捧兩大束鮮花,擁擠在臉前,隔著縫隙笑眯眯地聊天。


    真好,真幸福。


    還是熱愛生活的人。


    遊湉幾乎脫口而出,“你們是夫妻吧?”


    那女孩吃驚道:“是欸!你怎麽看出來的?”


    “因為你們看彼此的眼神很甜蜜啊!”尤其是那女孩的眼神,每每看向男孩的時候,都有一種強烈的歸屬感,這就是夫妻和情侶的不同。


    “哈哈。”男孩笑了,“還真讓你猜對了,我們昨天剛剛領證,從昨天開始她就是我媳婦兒嘍!”


    女孩嬌俏地瞪了他一眼,“誰是你媳婦兒呀!”


    “你呀!”


    遊湉一臉羨慕。


    “你們也住這裏?”電梯來了,她率先走進去,為他們按住了電梯。


    “開什麽玩笑?”女孩擠進去,向後靠靠,給男孩留出地方,“這裏這麽貴!我們奮鬥一輩子也住不起的,我們怎麽可能會住在這種地方?”


    男孩立刻靠過去,擠到女孩臉前,偷偷地說了什麽。


    空間靜謐,遊湉還是聽到了。


    男孩說的是——“誰說我們一輩子住不起?你等我,我一定會讓你住上這樣的房子。”


    男孩說的信誓旦旦,女孩的臉瞬間就紅了。


    這個小區,沒有錄入身份信息是絕對進不來的,遊湉不禁又有些好奇,“那你們買這麽多花是?”


    她說完,才想起來沒按電梯,便伸手按了23樓,剛要問他們去幾層,便聽那個女孩開口道——“我們倆是開花店的,當然是來送花的呀!說來也是奇怪,我們到現在還沒見過這位客人的真麵目呢!大概半年多前吧,他給我們店裏打電話,提了一個奇奇怪怪的要求,要我們每天都往他家送一次鮮花,而且還隻要粉色的,要求是把家裏的所有桌子都擺滿,風雨無阻,每天更換,必須保證新鮮……當時就給我們打了一年的錢,那些錢都夠我們再開一間花店了!”


    “後來他要了我們兩個人的身份證號,給了我們房門密碼後,就又消失了……這都半年多了,我們每天都來,可從沒碰見過他一次……說來也是奇怪,他家好像從來沒有人住過似的,但是每天又看起來幹幹淨淨……”


    男孩突然插話,這次是對遊湉說的,“你也去23樓?”


    這裏的戶型都是一梯一戶的,所以這話一出,男孩女孩同時瞪大了眼睛。


    遊湉把視線從麵前的花束身上收回。


    她淡淡的嗯了一身,便背過了身去,目光直視著向上的箭頭,沒有再說一句話。


    電梯門開了,她沒有下去。


    那對小夫妻狐疑地看了她幾眼,也沒再管她,迅速出了電梯。


    遊湉又跟著電梯下去了。


    等電梯門關閉,那女孩才把好奇的目光收回,微的感歎一句,“她真的好漂亮啊!”


    男孩篤定地說,“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你也猜到了?”


    “這還用猜?”


    “那她為什麽不進來?”


    “不知道。”男孩又說,“也許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女孩認可地點了點頭,“那我們快點把花擺好,擺好就出去吧,說不定她一會兒就回來了。”


    ……


    遊湉確實沒有走多遠。


    她慢慢地,沿著小區裏的一個人工湖轉了一圈兒。


    湖很漂亮,雪後的空氣也很清新。


    她有點累了,便找了個景觀別致的涼亭休息了一會兒。


    休息的時候,她戴著耳機,甚至還聽了段郭德綱的相聲。


    然後她突然想到了什麽。


    站起身,扯下耳機塞進口袋。


    她打了輛車,去了“藍岸”。


    半年多沒有來過了,遊湉一推開門,愣了一下。


    周阿姨正在裏麵打掃房間。


    阿姨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看到遊湉的第一眼,眼淚差點掉下來。


    “遊湉小姐……您……您終於來了,阿姨都沒半年多沒見過您和霍先生了。”


    霍文肖給她的薪水足夠她幹到退休,所以,這半年,她每天都來準時打掃。


    “我回來看看。”遊湉走進去,走的很慢,一邊走一邊打量著整間屋子,和離開的時候幾乎一摸一樣。


    餐桌上,廚房裏,遊湉的杯子,粉色水壺,都在原處一動不動。


    衛生間裏也都是她的瓶瓶罐罐,洗手台的角落裏,還有她之前拆開的半包棉柔巾,撕開的口子被透明膠帶又重新封住了,竟然像個寶似地“供”在了那裏。


    遊湉伸手就要去扔,被阿姨立刻製止,“不行的,霍先生之前特地囑咐過,這洗手台上的一根頭發都不讓亂丟。”


    遊湉笑了一下,“沒關係。”說完還是扔了。


    周阿姨歎了口氣。


    她又來到餐桌前,慢慢坐下。


    腰突然有點酸,她隻是想歇一會兒。


    隻是望著麵前這張桌子,過去的一些回憶又湧到了眼前。


    第一次,她來到這裏。


    被他從身後壓著進的家門。


    腳還沒有邁進來,肩帶就已經脫落了。


    裙子掉在地上,她都來不及去撿。


    身下就是這張餐桌。


    他的態度真的好惡劣。


    又壞,又惡劣。


    故意勾她的火,偏偏又不滿足她。


    “你快點。”她是真的著急了。


    “快點什麽?”聲音真冷。


    她不肯說,他就更過分。


    最後她在崩潰中妥協,“弄我,快點弄我。”


    “不對!”他好狠。


    怎麽不對?什麽不對?她淚都流了下來。


    “是操'你,重說!”他好混蛋。


    “是……是操'我……”


    ……


    遊湉回過神兒來,輕輕哼笑一聲。


    她抬起頭,望著對麵的那片空曠的白牆。


    望著望著,她突然開口,“阿姨,那些畫呢?”


    周阿姨道:“哦,那些畫……霍先生讓我丟掉了……”


    “丟掉?”遊湉看向阿姨,“丟哪裏了?”


    “就丟……丟……樓下的垃圾桶了……”


    遊湉斂了下眉,“什麽時候丟的?”


    周阿姨:“哎呦,半年多了吧,有一天,霍先生回來,就讓我把這些畫丟掉,他也沒說丟去哪兒,我就隻好扔進垃圾桶了……”


    周阿姨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躲躲閃閃,遊湉站起來,走到阿姨麵前,握住她的手。


    “阿姨,你跟我說實話,那些畫你真的丟掉了嗎?”


    周阿姨有些哆嗦,“真……真的……霍先生真的讓我丟掉了呀……”


    “我知道,但你真的聽他的話丟了嗎?阿姨,你說實話,我不會怪你。”遊湉說著,從包包裏掏出錢夾,把所有的紅色鈔票取了出來,塞進阿姨手裏。


    “小姐你這是幹什麽呀!”周阿姨推辭著,到底也不好意思了,她誠實道,“小姐……我說了您千萬別告訴霍先生……那些畫……我確實沒丟……我……我搬去我兒子家了……我兒子今天剛在榕市買房,準備裝修裝修明年結婚呢……我隻是看那些畫很名貴的樣子,丟了怪可惜的……所以我才一時糊塗,把畫偷偷帶走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偷東西的……我知道……雇主家裏的東西,哪怕是人家不要的,我們也沒有資格拿……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阿姨,我現在很需要那幾幅畫,您能不能再還給我?您放心,我會重新給您買一套新的,更好的,送給您兒子當結婚賀禮,這幾幅畫對我很重要……”


    “遊湉小姐您可別這麽多!這畫本來就是您的東西,您說要,我肯定要還給您的,怎麽還有臉要您的東西,您不臊我臉嗎?”


    遊湉終於笑了笑,她把錢又塞回阿姨手裏,“謝謝您,阿姨,這些就當作我給您的補償,畫我還是會送的。”


    周阿姨感動的淚眼汪汪。


    “那我明天就讓我兒子把畫搬回來。”周阿姨道,“還別說,霍先生這些年把那些畫保存的是真的好,連拆都沒拆封過呢,好好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了……”


    遊湉道:“阿姨,您還得幫我一個忙。”


    “小姐您說。”


    “您能讓您兒子把那些畫搬到另一個地址嗎?”


    ……


    三天後,遊湉來到一品江岸。


    她推開房門,首先嗅到的,是滿屋子清新淡雅的花香。


    她換好衣服,來到客廳,仔細端詳了一下懸掛在牆上的四幅作品。


    春、夏、秋、冬。


    她畫的。


    十四歲的作品。


    說來也是巧,那三年,她來到榕市讀初中,住的是寄宿製的學校,因為她當時執著要學畫畫,隻有榕市的私立學校有雙向教學的藝術班,既可以學畫又不耽誤文化課。


    那時候,她的爸媽並不同意她來外地讀書,雖然榕市離她家非常近,高鐵半個小時就能到。


    後來,是她姐姐一直在支持著她,是姐姐最終說服了她們的父母,是姐姐努力掙錢,一邊照顧生病的父母,一邊支撐著她小小的夢想。


    所以,她為了給家裏減輕負擔,每個周六日便偷偷地從學校溜出來打工。


    竟然能這樣遇見他。


    人生啊,真的如同歌詞裏唱的那樣。


    “總有些驚奇的際遇,

    比如說當我遇見你”


    遊湉走到早已支好的畫板前,她掀開上麵的畫布。


    繼續筆下那未完成的作品。


    她給這幅畫起名為《第五季節》


    銀色小船搖搖晃晃彎彎懸在絨絨的天上

    你的心事三三兩兩藍藍停在我幽幽心上


    你說情到深處人怎能不孤獨


    愛到濃時就牽腸掛肚


    我的行李孤孤單單散散惹惆悵


    離人放逐到邊界

    仿佛走入第五個季節

    ……


    你聽過《離人》嗎?


    這就是她筆下的畫麵。


    ……


    源野躺在病床上,氣呼呼地瞪著迎麵走進來的男人,“舅舅!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把湉湉姐接過來啊!!”


    霍文肖走到桌子前停下腳步,他沒有去看源野,而是抽出一張消毒濕巾,自顧擦幹淨手,隨後打開食盒,把裏麵雙耳燉盅端了出來。


    他倒了一碗,用勺子輕輕攪拌兩下,然後把粥遞到源野嘴邊,“先吃飯。”


    這些都是他專門請人做的營養餐。


    在對待源野的任何問題上,無論大小,他都親力親為,從不把他交到別人手裏。


    “我不吃!你什麽時候把湉湉姐接來我什麽時候吃!”源野慪氣地把頭偏了過去。


    霍文肖沒有生氣,反而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聽話,吃飯。”


    “為什麽啊?”源野扭過頭來直視著霍文肖,他這會兒眼圈都氣紅了,不明白,他是真的不明白,“到底為什麽啊?你告訴我啊舅舅!當初隔山隔海的,你拚了命也要和她在一起!現在山海都平了,姐姐的仇也報了,外公也同意了!你怎的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難道你不愛姐姐了嗎?還是你變心了?你不會是慫了吧!”


    霍文肖把碗放在一邊,他如今的臉上顯少有情緒起伏,就連源野說了這麽激動的話,他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好像什麽事情都不會勾起他的情緒波動了。


    他隻是平聲道,“等你好了再說。”


    “可我要是一輩子好不了呢?你就永遠不去找姐姐了是嗎?”源野真的要氣炸了,“舅舅!你可不能犯糊塗啊!咱別搞那種言情小說裏的苦情人設行不行!那種爛小說連姐姐都不願意看!你要還不願意去找她,那就別怪我又多管閑事!”


    反正他舅舅的閑事他是管定了!

    霍文肖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兩指倒扣敲了敲桌子,“記得喝了。”


    他說完便順手拿起大衣,轉身離開。


    源野眼尖地瞥到了他光禿禿的手腕,他好氣,“姐姐送你的紅繩呢?”之前他舅舅可是連睡覺都要戴著的,有一次在馬球場談事兒,手鏈不小心掉在了那裏,那天正好下著大暴雨,他不管不顧,立刻衝了回去,近五萬平方米的馬球場,他沿著草坪一寸寸地找,所有工作人員一起出動,暴雨夜,清冷的大燈吊在雨中,像是天燈,也像是神明的眼睛……那天,手鏈在天亮時終於被找到。


    “丟了。”沒有任何語氣的兩個字。


    霍文肖說完,便伸手帶上了病房的門。


    ……


    霍文肖走出病房,沒有直接離開,而是來到了衛生間。


    他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洗了洗手。


    望著鏡子裏的自己,一瞬間有些恍惚。


    前段時間拍了本雜誌,化妝師給他做造型的時候,順便為他把頭發染成了純黑色。


    他都快忘了他第一次見到自己滿頭白發時的震驚。


    那時候,他剛被釋放。


    ……


    第一次看到他們擁抱在一起,他躲在樹後,眼睛裏是嫉妒,是不甘,是絕不放手。


    可第二次,那感覺似乎又變了。


    他們在他眼前的雪地裏擁抱。


    她氣呼呼地撅起小嘴,委屈又難過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大概是怕男人生氣,她哼哼唧唧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男人抓住她衣服上的毛球,像牽是著一隻小貓咪,慢悠悠地把她領進了車裏。


    他覺得真好。


    第一次,他竟然覺得眼前的畫麵真好。


    這才是本該屬於她的生活。


    和誌同道合的男人在一起,過著簡簡單單的日子。


    而這些都是他窮盡所有也無法給予她的。


    如今他身上擔負著讓家族事業東山再起的責任,他又怎麽忍心讓她拋下一切,背井離鄉地奔向他,奔向那沒有盡頭的苦累?

    他不配。


    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偏偏他以前就想不明白。


    ……


    後來他去了山上,找到了她曾為他和源野祈福的那個寺廟。


    他本不信這些,可她讓他相信,所以他來還願。


    他遇見了一個老和尚。


    老和尚執著說他和佛有緣,要為他算上一卦。


    他不語,卻給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和尚搖了搖頭,說他是命犯孤星。


    刑克六親。


    他這一生,最愛他的人注定離他而去,母親,姐姐,姐夫……


    就連源野,也差一點為他失去生命。


    “可有解法?”他不甘心啊。


    “……唯有孤獨終老。”


    這題無解。


    第一次,他跪在蒲團上,虔誠地合上雙手,對著佛祖祈禱。


    “……願用我餘生所有壽命,換她今後平安健康,喜樂無憂……”


    老和尚笑了,他說現在的人們都好奇怪,動不動就拿壽命祈禱,之前有個女孩也是這麽起誓的,可佛祖要你們的壽命做什麽?

    “她怎麽說?”


    “唔……我想想……”老和尚邊想邊向外走。


    “對了,想起來了……她說啊,她願用自己的十年壽命換她男人平安回來。”


    “可不可笑?”老和尚回頭問他。


    “可笑。”他眼睛紅了。


    走上前,把手上的紅繩摘下來,他問老和尚,“如果這個手鏈是用誓言換來的,我還回去,誓言能否就不成立?”


    老和尚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師傅,我能否借您寺裏的工具用一下?”


    “拿去吧拿去吧!”老和尚朝後揮了揮手。


    最後,霍文肖用小鏟子在寺裏的許願樹下挖了個小坑,把那根紅繩埋下。


    ……


    遺憾麽?遺憾。


    痛麽?痛的。


    沒有人比他更遺憾。


    也沒有人比他更痛。


    就像沒有人比他更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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