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十二章 鳳凰孤鳴
帘子那頭一陣兵荒馬亂,董京衣疑惑地直起身。
一個產婆抱著洗乾淨的小皇子跑到董京衣身邊驚呼:「大人你快看。」
董京衣接過嬰孩仔細看去。
那嬰孩額頭上有著清晰的四字胎記——受命於天,流光溢彩,金色璀璨。
而那個胎記正在慢慢地變淡,彷彿正要消失不見。
當空一輪血紅色的圓月,青龍山上,一個老者身前的木案上擺滿了各種奇奇怪怪占卜似的器具,他篤定地說道:「是一個皇子。」
然後喃喃低語:「天命難違,為什麼只有一半天命?」
一個纖細俊朗的身影慵懶斜卧在一旁石案上,說他是男子,容貌卻比女子更要妖冶,白髮披肩,瞳色是一望無盡的湛藍,如不存於世的妖孽,精緻到不染風霜的面容幾乎讓人不知活了多少年。
那人五指修長靈巧,伸手撥亂了那些占卜的器具,又重新擺了一遍,才慢慢道:「我們該下山看看了。」
那聲音似男似女,難辨雌雄。
「是,天師。」
楊璽從夢中驚醒,心跳地飛快,滿身冷汗,像是被鬼壓身。
屋裡很安靜,床頭燃著燈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到方嬤嬤睡在小榻上,沒有醒來的跡象。
皮膚很燙,床上有些熱,楊璽坐起來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去桌上倒水。
屋外有幾些喧囂聲,還有人影投落在上面,遠處有人低語。
府中出了什麼事嗎?
安寧打開門,墨辛就坐在屋外的台階上靠著台柱閉著眼,安寧一打開門,他就睜開眼醒了過來。楓痕輕輕落到她身後,低聲道:「元公子要走了。」
元烈要走了,這麼快?
安寧披上衣服,坐在輪椅里來到了前院。
前院燈火通明,幾名元府的侍衛正在檢查馬匹,元烈就站在走廊下,和喬崢低聲說著什麼。火堆明明暗暗,人影晃動,眾人臉上是肅然的表情,彷彿發生了什麼大事。
喬崢率先看見了安寧,不再說話。元烈轉過身,有些驚訝的挑眉,朝她大步走過來。
此去經年,元烈從燈火明媚處朝她走來,火光在他身後,溫暖他冰冷的背影,這個畫面似乎定格成永恆。
元烈在安寧前面半蹲了下來,抬起手颳了刮她的鼻子:「怎麼起床了。」安寧低聲道:「你要走了?」
元烈點了點頭:「我得回宮一趟。」他臉上依然是平靜溫和的笑容,彷彿天塌下來也無妨。但楊璽知道,他心中一定很著急。
安寧望進他眼裡,輕輕低問:「是唐美人生了嗎?」
元烈微微皺起眉頭,突然伸手握住她小小的手,「安寧……」他低聲道:「放手吧。」
安寧抬起眉頭,元烈語氣柔和而帶了點不易察覺地小心翼翼:「忘記那些事,讓我們來處理,你只要好好地過現在喜歡的日子就好,你喜歡寫字還是念書,嗯?」
楊璽睜大了眼睛,元烈在告訴她,不要再插手宮裡的事情嗎?
元烈輕輕整理她的風衣:「你就好好待在這裡,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們再來接你。」
安寧震驚。她怎麼可能不管,只有她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只有她能想辦法拯救大梁,只有她……
元烈站起身,安寧突然心一慌拉住他,聲音又急又尖厲:「不,你不能走,你還不知道那些事,你不知道唐美人生下的……」
聲音戛然而止,元烈捂住她的嘴,緊緊抱住她。
這是第一次,他那麼用力地擁抱她,彷彿要嵌進他的生命,他身上縈繞的花香第一次這樣濃烈,幾乎燙進她心裡。
喬崢皺著眉頭望著他們,所有人都有些驚訝地望著元烈的舉動。
他在她耳邊低低道:「別說,安寧,別說……」似乎只要她不說,他就還能當她是那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只要她不說,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平靜地活下去。
安寧全身都在發抖,她怎麼能不說,現在抱著她這具溫熱的身體,有一天也會變得冰冷,再也不能喊她名字,再也不能抱她了。
元烈在她耳邊一字一句:「求你,別說。」只要她開口,一切都會改變。
他的氣息吐在她耳側,他手心貼在她唇上,讓安寧渾身僵硬,動不了分毫。
元烈終於緩緩放開她,深深望進她眼底,彷彿要確認她會按照他說的做。
然後他轉身,朝喬崢走去。
安寧伸出手,他的衣角從指尖滑過,壓根抓不住。
喬府側門打開,元烈上馬,回頭再次望了安寧一眼,率先縱馬奔入黑暗中。
安寧突然感受到一種深刻到無以復加的寂寞,那種無人訴說,無人能懂,午夜夢回時,也無人相伴的寂寞。
元烈離她最近的那一刻,兩人的心卻是那麼的遙遠,遙遠到難以觸及。
這種寂寞滲入骨髓,彷彿這世上,從此她孤身一人。
喬崢走近她,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深深嘆了一口氣。
太子楊鈺剛走進書房,聽到皇帝有些驚訝地發問:「你說什麼?」太子在簾幕後頭止住了腳步,在他這個位置,殿內殿外無人能看見他。
有幾位太醫站在書案前,劉大人蒼老的聲音:「陛下,小皇子出生時,額上有受命於天四字胎記,給小皇子洗澡的宮人率先發現,當時連老臣也看得清清楚楚,絕非造假。」
內殿沉默了很久,才響起皇帝有些繃緊的聲音:「現在呢?」
劉大人抬起頭看了皇帝一眼,又低下頭去:「胎記已經消失不見了。」
楊鈺從沒有聽到父皇用這樣小心、謹慎,唯恐有失的語氣說話。他們說的,是剛剛唐美人生的小皇子嗎?
楊鈺不自覺小心地走近了一步。
皇帝沉默地坐在書桌后,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一下一下轉動。
過了好一會兒,才和緩了語氣:「還有誰知道?」
劉大人想了一會:「除了在場的宮人和董大人率先發現,以及幾位太醫院的大人,臣等未曾讓旁人知曉,連唐美人,也未曾醒來。」
皇帝點了點頭,坐直了身體,目光掃過眾人,卻如有了實質般讓人戰戰兢兢:「以下的話,朕只說一遍。」
「這件事,事關大梁國運,絕不能走漏了消息。」他停了停:「一旦消息走漏,朕,拿你們試問。」
「臣,遵旨!」
楊鈺退後了一步,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地離去。
等人都走光了,皇帝敲擊了一下桌面,一個黑衣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嚴密監視那些人,如有易動,格殺勿論。」
「是。」
「不要讓太子知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