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險中求勝
「那時候我已經懷有身孕,落在冰涼的河裡,沒有人來幫我。」金雀在手掌心把玩了一會兒,將面紗戴到自己的臉上,瞬間幾乎和躺在地上的北戎王后一模一樣。
「她用我收服的人馬,坐上了這個王后的寶座,就應該明白,欠別人的東西,總有一天要還的。」
她慢慢掙開阿布握著她的手,輕聲道:「阿布,你欠我的,也應該還給我了。」阿布眼眶通紅,幾乎不能自持,可是卻不能反駁她。
當年他沒有對她伸出援手,如今又有什麼資格指責她歸來複仇。
他欠她的,和她欠他的,又怎麼說得清楚。
金雀接過珠璣手上的披風披上,步入風雪中:「走吧,該去見見我的王夫了。」她側頭看了他一眼:「我的阿布,這世上,只有我,才對你最好,你要記得這一點。」
當年,穆陵丘氏在草原上沒有任何地位,如同奴隸一般在宮中服役。這位新進的北戎王后先是啟用了他的姑姑穆陵丘紗穎成為宮中的妃子,為北戎王生下兒子。
她手把手教他騎馬、磨刀、習武,她教他每本兵書上兵法的意思,幫助他成為了北戎王最信重的將軍……
穆陵丘氏的榮耀,依靠她得以鑄就。
阿布布滿繭子的手慢慢握拳,走到北戎王後身邊,俯下身,替她合上不瞑目的眼睛。三王子蘇閔口中眼底劃過怨恨和恐懼,吐出大片大片的血來,也慢慢沒了生機。
流有穆陵丘氏血脈的王子也死了。
——如今,她也親手造就,穆陵丘氏榮華富貴的傾圮。
風靜了,雪卻越來越大,厚厚的雪花如絨毛一般,鋪天蓋地落下。
安寧緩緩睜開眼,雪落在她發上,肩膀上,衣服上,血一滴滴順著她的手落下,濺落在漸漸積起的白雪上。
她的劍,正斜刺在茵茵的喉間,茵茵個子比她高,鮮血順著劍鋒向她流淌而來,她的手沾滿了鮮血。
茵茵睜大了眼睛瞪著安寧,手中握著的大刀依然高舉,卻再沒有落下。
脖子很痛,又很涼。
她要死了。
安寧嘆了一口氣,這一招,叫險中求勝。
人在打鬥之時,總會對迎面而來的刀光劍影感到恐懼,本能地躲避。閉上眼,就能抵抗這種恐懼,而專註於敵方的命脈,估測方位,一劍刺出。
這一招,必須卸去全身的防備,毫無退路——用的好,便是一劍斃命,用得不好,就是兩敗俱傷。
需要以命換命的勇氣和冷靜的意念支撐。
這是她頭一次用這一招。
茵茵退後了一步,大刀落地,抬起手捂住脖子——可是沒有用了,她說不出話,血洶湧著順著她脖子、嘴巴里湧出。
她跪倒在地,血順著她的衣領留下,浸紅了她的衣服,最後她慢慢不再掙扎,頭顱耷拉了下來,就那麼跪在那裡。
勝負已分。
安寧側過頭,不忍再看,握劍的手開始微微顫抖,力盡而竭,身子開始發軟發虛,跪坐在祭台上。
這是她親手殺的第一個人。
無論對方與她有千般血仇,殺人之後的空虛、痛意、迷茫,絕不會少一分。
高台之下,依然一片死寂,只不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結在大梁公主身上。
震驚,而驚艷。
震驚於她竟然殺掉了茵茵公主。
驚艷於她身著戎衣,墨發如瀑,肩負白雪,臉上是栩栩如生的神花圖案,如血色的神花綻放於她的臉側,彷彿在她的眉角開放。
她眉眼間流露出的從容鎮定,矜貴自然,讓她更加顯得神秘,而神聖。
即便在北戎,也從來沒有人敢把神花畫在臉上,也從來沒有人能畫的如此逼真。
高台上,北戎王面色肅然,手卻幾乎要把扶手扳斷了。而蘇和饒有興緻地打量著祭台上那個小女孩,眼底劃過一絲疑惑——為何覺得見過她,尤其她半張臉血紅的圖案,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北戎王猛然側頭看向蘇和:「無論你想做什麼,你難道要讓一個大梁人成為北戎的英雄嗎?」
這將會滑天下之大稽,讓北戎成為一個笑話。
蘇和揮了揮手,騎兵們當中步出一群弓箭手,集結於祭台之前,張弓,布箭,一大片冷厲的箭鏃,隔著深坑,對向祭台上的大梁公主。
「殺了她,不就可以了。」蘇和輕鬆地說道。
北戎王望著自己的兒子,頭一次意識到,他的兒子蘇和有著一半大梁人的血統——狡猾、奸詐、為了利益不擇手段。
所以他能這般輕鬆的無視北戎的信仰,也毫不在意冰河神是否會降下罪責。
他,沒有信仰,也無所顧忌。
北戎人尚未從茵茵公主輸掉決鬥的悲痛中恢復過來,震驚地看向那些弓箭手,又看向高台上神色平靜的北戎王和神色淡定的四王子。
——怎麼能這麼做?
就這樣殺掉勝利者嗎,冰河神會不會發怒嗎?
可是眾人慾言又止,無法提出反駁——大梁人,怎麼可以成為北戎的英雄?
劍從手中滑落,安寧在沒有力氣握住它。她微微側頭,看向那一片弓箭手,那些箭鏃對著她,隨時會將她萬箭穿心,內心卻平靜無波,彷彿沒有力氣感到恐懼和悲傷。
她好累,身上各處都是傷痕,身體越來越冷,好想閉上眼睡去。
安寧聽不見大地震顫的聲音,也沒注意到,宮門再次打開,另一批兵馬,踏進了北戎王宮。
而「北戎王后」和布將軍,已經緩步到了高台上,神色從容地朝北戎王走去。
任何一幕宮中戲,都有落幕的那一刻。
而那一刻,或者是政權的更替,或者是王者的誕生,或者是一個新的王朝的崛起。
那一刻,總是伴隨著死亡和新生。
雪停了。
宮門大開,楊哲明和高一懷騎著馬,沿著巨大的廣場,朝北戎王走來。身後上萬兵馬手執戈戟,肩負盾牌,相互簇擁著,臉上是視死如歸的表情。
蘇和弔兒郎當的表情微微收斂,慢慢站起了身,就算他有所意料,也沒想到對方能夠收服那麼多兵馬。
楊哲明勒住馬,目光落在軍甲圍繞的祭台上——還好,她還活著。
楊璽,再撐一會兒吧。
一切,就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