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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有鳳來儀(六)

  梁帝那句鄭重其事說出的要求,並沒有對柳姑娘那飽經滄桑的心造成什麼衝擊。


  柳初年撫了撫衣袖,心想,果然如此。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現的太過平靜,於是飛快地琢磨了一下,略帶驚訝地嘆了口氣。


  這個驚訝的度還得把握的十分精準,太過了就顯得作假了,但沒有絲毫驚訝又難免顯得彷彿謀划太久。


  梁帝始終用著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她,這讓柳初年有些無奈,不過她也能理解梁帝的謹慎,畢竟這對南喬來說可以算得上終身大事了。


  「斗膽請問陛下,南梁如今局勢如何?」


  柳初年這話便有些明知故問了,她當年掌晉國大權,雖對南梁沒有過多了解,但基本的局勢還是略知一二的。


  自從那位任性的女帝首開先例,拋卻帝位一心追逐真愛,南梁便陷入了動蕩。


  還好這位鳳君還算有些手段,代理政務以來也算表現不俗,不然也不會以男子之身居暫居南梁帝位。


  可南喬年幼,如今又是這麼不諳世事,朝中大臣難免有些質疑她能否擔當重任,甚至有不少人建議梁帝從宗室女中挑選皇太女。


  古往今來,儲君之位一旦爭議頗大,那麼朝中便難免動蕩了。


  柳初年記得在一個月前,還有門客試探性地問她是否要插手南梁政事,在儲君之事上做些小手腳。


  那時她已經有些倦怠了,手上的權利也被晉帝收的差不多,便沒有採納門客的這一提議。她離開晉國之前遣散了自己府中的所有門客,也不知這門客投到旁人門下會不會再提出這一建議。


  梁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也就這麼無聊地想著一些有的沒的的問題,覺得自己真是個天生勞碌命,十幾年了竟沒個消停的時候。


  她神思不知飄到何處,卻憑著素來敏感的直覺覺得有些不對,彷彿有人在暗中窺視著這一切。


  柳初年抬頭看了一眼梁帝,輕輕地做了個手勢,也沒顧得上他是否看懂了自己的意思,徑直向門口走去——那個負責傳令的小太監站在門口,身體微微向前,彷彿想聽清什麼一般。


  那小太監沒想到柳初年會連「告退」都不講,就急匆匆地走到門口,猝不及防地楞到了那裡。但他反應極快,隨即堆出了個無比自然又帶些討好的笑容。


  「去告訴靜槐,讓她先回含芳殿照看南喬帝姬吧。」柳初年微微一笑,彷彿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對勁,「我方才想起來南喬帝姬還有功課沒完成,別讓她太野。」


  她神色自然地打發了那個小太監,隨即返回書房之中請罪:「請陛下恕我擅自做主。」


  梁帝並沒有追究她的罪,神情中卻帶了些無奈:「南梁的局勢,你應該知道才是。」


  「原來不知,但現在已經知曉了。」


  柳初年垂首答了這句,她先前雖知道南梁局勢動亂,但沒想到連梁帝身旁的人都不純粹。


  自古於帝王,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可梁帝身旁尚且如此,南喬身旁也就可想而知了。


  梁帝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案,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良久,他緩緩開口,說的卻是另一件事情:「近日天氣不錯,後日你陪南喬去護國寺上香吧。」


  柳初年原本百無聊賴地盯著地板,聽了他這句話驀然抬起了頭。作為一個常年淫浸在權勢中的人,她自然懂得梁帝此舉何意。


  她藏於袖下的手微微握起,手掌上傳來輕微的痛楚,讓她保持了冷靜。


  平心而論,她可以理解梁帝的內心,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完全贊同。


  「陛下非要如此嗎?」柳初年抬頭看著梁帝,笑的有些淡漠,「讓我用這種方式表一表忠心?」


  沒想到她這麼迅速地就理會了自己的意思,也沒想到她這麼直白地挑明了此事,梁帝也說不清自己心中是欣賞還是惱怒,最終還是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柳初年很快便平靜了下來,她屈膝行了一禮:「那便如您所願,在下先行告退了。」


  回到含芳殿,她將此事告訴了靜槐,讓她籌備一下各種事情。


  靜槐雖不知道個中曲折,但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對,疑惑地看著她。


  柳初年淡淡地笑了笑,沒有理會靜槐的不解,徑自回了自己房中。


  每當感到自己有些浮躁的時候,她都會回到房中一個人呆著,練字靜心。


  其實梁帝的心思她一清二楚,若是易地而處,只怕她也會做出一樣的決策,故而冷靜下來之後她就順勢應承了下來。


  梁帝這是想要一舉兩得,一來是想試探一下她的忠心,二來是想看看能不能釣起一條魚。


  那個被她發覺的小太監,只怕是將兩人之前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包括梁帝所說的想讓她教授南喬「帝王之道」。


  此事一旦傳到背後那人耳中,那她勢必是要除掉柳初年的,所以梁帝就想借著「上香」的理由,給那人一個機會。


  柳初年平穩地收筆,看著紙上工工整整的字跡,心中有些懷疑梁帝是不是早已想好了此事,甚至有可能知道那個偷聽的小太監。


  但既然已經上了賊船,那就只能順勢而為了。


  第二日早朝,梁帝第一次主動提出了立儲之事,態度激烈地力排眾議,執意想要立南喬為儲。


  不少大臣態度堅決地反對此事,最終君臣不歡而散。


  靜槐打聽到此事後,憂心忡忡地來見了柳初年,十分擔憂地開口:「陛下為何將此事提到了明面上,只怕帝姬的處境要不好了。」


  柳初年手中拿著一枝杏花,正在琢磨哪個花瓶比較般配,悠悠地答道:「你不必擔憂,陛下自有分寸。」


  待到靜槐嘆著氣告退之後,柳初年才算露出個有些諷刺的笑容。


  這梁帝可真算是個老狐狸,生怕背後那條魚不肯上鉤,居然在早朝之上給了她們這麼大的一個刺激。


  這麼一來,立儲被擺在了明面之上,可真是由不得她們不作為了。


  柳初年將杏花插入了一個舊窯白岫瓶,深覺自己以前低估了梁帝,也沒想到他心思如此之狠。


  這麼一來,那些暗中之人只怕是恨透了自己,畢竟南喬帝姬以前那麼多女先生都沒鬧出什麼幺蛾子,而自己以來,梁帝居然都要立儲了。


  雖說她已經做好了扶持南喬的準備,但被梁帝這麼強行綁到一條船上,她難免還是有些不爽。


  這種不爽一直持續到後日清晨,南喬一大早便興緻高漲地趕來,等著她梳洗用膳。


  柳初年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終於將心中那些對梁帝的不滿收起了一些,南喬終究是無辜的。


  從來處理軍國大事的柳姑娘,第一次體會到了帶孩子般的無可奈何。


  靜槐大概也是被梁帝教過去關照了一番,大致知道了今日將要發生之是,看向柳初年的眼神充滿了感激與忐忑。


  柳初年一對上她那眼神就渾身不適,挑了一件與南喬衣服顏色相仿的外衫,自顧自地換上。


  臨出門前,靜槐捧上了兩件一模一樣的披風。


  這本是於理不合之事,柳初年淡定地繫上了披風的系帶,愈發肯定了靜槐已經知曉此事。


  南喬撇了撇嘴,有些撒嬌地抱怨道:「我不冷啊,不用這麼麻煩吧?」


  靜槐無奈地看向柳初年,想要尋求幫助。


  柳初年涼涼地瞥了南橋一眼,悠悠地開口:「春寒料峭,你還是披上吧。」


  南喬望了望天,委實沒感覺到她說的「春寒料峭」,但仍是不爭氣地屈服在美色之下,從善如流地由著靜槐為自己披上了披風。


  或許是生怕不招眼,梁帝特地囑咐靜槐動用了帝姬的儀架,十分正式地到護國寺上香。


  南喬不情不願地獨自坐到了帝姬的攆車上,而柳初年與靜槐則一同乘著一輛翠蓋朱纓八寶車。


  「柳姑娘,讓您如此冒險,實在是……」靜槐欲言又止,看得出她滿滿的感激。


  柳初年看到她這表情就不自在,沉默片刻后義正詞嚴地開口:「我既已是南喬帝姬的師傅,便該為她籌謀這些事情,你不必感激我。」


  靜槐抿了抿唇,又有些擔憂地問道:「她們真的會動手嗎?如果是在我們上山的時候動手怎麼辦?」


  「應該會的。」柳初年不甚在意地答了這麼一句,隨即便注意到靜槐的臉色因為那個「應該」變得愈發忐忑。


  柳初年嘆了口氣,詳細解釋道:「這是早已布置好的,若她們不來,也無所謂。上山之時防守甚嚴,她們不會那麼傻送上門的。等到下山之時,會刻意露出破綻引她們上鉤。」


  柳初年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哪裡需要跟旁人解釋緣由,如今能對靜槐說上這麼多已經算是難得之事了。


  她倚在車廂上閉目養神,靜槐也看出她的意思,終於不再問些什麼。


  睜開眼時,護國寺便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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