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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野有蔓草(二)

  「你在顧忌些什麼?」溫雲岫倚在窗邊審視著柳初年的神色,嘆了口氣。


  柳初年品了品搖光方才的話,垂下眼輕聲道:「我這個人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若我看不到結局,就不會冒險走下去。」


  她這想法也不難理解,溫雲岫知道她就是這麼一個人,輕易改變不得。


  「方才搖光也說了,天道無常,從沒人能輕易看透,感情之事尤為如此。」溫雲岫微微皺眉,有些無奈地勸她,「若你如此瞻前顧後,那該錯過多少啊?」


  溫雲岫這話不無道理,勸得也算得上情真意切,但柳初年仍是那副不為所動的模樣。


  「你變了許多,以前你可不是這樣子的。」柳初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僅有的那份猶疑消失殆盡,「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就這麼個死性子,你不必再勸我了。」


  她已經將話說到如此地步,溫雲岫自然是無法勸她什麼,只得嘆了口氣:「你說的不錯,我與以前大不相同了。那時候我心中只想著當好息國的史官,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衡量許久,生怕有何紕漏。可我現在覺得還是由著自己的本心來的好些,終究人生得意須盡歡。」


  柳初年倚在那裡,神色寡淡,笑容里略帶了絲無奈:「南喬能和搖光比嗎?」


  溫雲岫愣了片刻,方才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一時有些啞然。


  不可否認,南喬真的太小了。


  雖然溫雲岫能感受到她已經竭盡全力想要去做得更好一些,可很多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鑄就的。


  便如同那陳年的美酒,縱然你有再好的材料,用盡再多的心血,還是得等它慢慢醞釀數年。


  溫雲岫那一瞬間突然就明白了柳初年的態度從何而來——她在害怕。


  「若我沒猜錯的話,搖光便是你們息國那位長居古樓,不世出的神官吧。」柳初年的語氣幾乎可以算得上篤定了,見到溫雲岫點了點頭,她繼續說道,「你捫心自問,若非搖光有如此大的本事,你能毫無顧慮地與她在一起嗎?」


  「你錯了。」溫雲岫搖了搖頭,神色堅定地看著她,「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如何你都會願意跟她在一起的。」


  柳初年的笑容裡帶了些諷刺,她低頭輕聲笑道:「那你就當我是個功利的人吧,自私的很,不見兔子不撒鷹。」


  「元熙,你在害怕。」溫雲岫有些見不得她這麼貶低自己,嘆道,「你的心思我也能猜出幾分,實在不必在我面前這麼自污。」


  柳初年抬手掩住雙眼,仰頭靠在靠枕上:「是啊,我在害怕。我與南喬不是一路人,我怕她看透我的真面目之後會厭棄我,我也怕她保不住自己。我這十幾年來皆是行走於刀尖,一個不小心就會把命賠進去,今後亦是如此,我又何必讓她來與我一道冒險?」


  「歸根結底,你還是不信任她。」溫雲岫猶豫了片刻,低聲道,「罷了,你有自己的思量,我便不多說了。」


  她見柳初年不再答話,就順勢換了個話頭:「我與搖光馬上就要離開了,搖光會留下藥方給你,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自然。」柳初年放下了手,若無其事地笑道,「你二人這是四處遊山玩水嗎?倒也自在。」


  「算是吧。」溫雲岫看了看天色,又道,「那塊定魂玉在你枕頭下,你可以時常佩戴著,對修養身體也算有些好處。」


  柳初年微微一愣,下意識地伸手將它拿了出來,捏著它端詳了片刻,輕輕地點了點頭。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溫雲岫囑咐她好好歇息,隨後便離開了。


  柳初年隨手將那塊千金難求的定魂玉扔在了一旁,頗有幾分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


  她本不想再在溫雲岫所說之事上浪費心力,可一合上眼她就忍不住去想,想著她與南喬的種種,以及南喬這些天來對她的照顧。


  柳姑娘自問是鐵石心腸,可如今卻偏偏有被一個小丫頭暖熱的跡象。


  這樣不好……


  她反覆地告訴自己這一點,理智上不想和南喬走得太近,但情感上卻不由自主地將南喬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往上移了移。


  最初她來南梁,不過就是想離開晉國,故而頂替了旁人的身份千里迢迢趕來了。原想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與南喬帝姬相互敷衍敷衍了事,可南喬的模樣又讓她憑空生了幾分不忍,甚至一度想盡心儘力地教授她道理。


  可梁帝的性格她十分不喜,護國寺之劫她徹底發現了自己與南喬的不同,便將那份心思都作罷了。她看不上南喬那時候「不自量力」的行為,也不想將南喬教成另一個元熙帝姬,所以便辭了官。分別的那幾個月她過得也算自在,只有在南喬隔三差五派人送些東西來時,偶爾會想起自己那個小徒弟,但也算不上有多深的情分。


  秋獵之後,就徹底變了。


  她不知何時開始,對南喬居然抱了那麼一絲隱隱約約的期待,而南喬居然也沒辜負她的期待。


  柳初年知道南喬為了救她得面臨多大的壓力,也知道她這些年是如何小心翼翼地陪著自己戒除葯癮的,正因為此,她才愈發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此事。


  當初白卿問她之時,她尚能問心無愧地說自己不在乎。可今日溫雲岫問她之時,她卻知道自己動搖了。


  可這是不對的,她不該將南喬牽扯進來的。


  柳初年抬手撫上自己肩上的傷口,縱然她將元敏與鳳君都扣押了下來,但她知道此事還沒完,她大約永遠也逃脫不了那明槍暗箭的宿命。


  正因為此,她不想將南喬拖下水。


  以南喬的性格,她適合當一個仁慈的帝姬,他日當一個仁德的帝王,而不是被扯進這些本該與她無關的爾虞我詐中。


  所謂謀略,也有陰謀陽謀之分。


  依著柳初年最初的想法,南喬與她不同,最好學些正兒八經的帝王權術,而不要如她一般學那些鬼蜮伎倆。她會讓南喬看到那些醜惡的一面,但卻不希望南喬變得那麼不折手段。


  那是她將南喬當自己的徒弟或者自己的小妹之時的想法,南喬也很符合她的期待。但如今南喬想要過線,那就得另當別論了。


  柳初年曾衡量過自己對戀人的標準,她可以不在乎對方的性別,也可以不在乎對方的身份,但她固執地想要對方能夠完完全全地理解她,希望對方與她是同一種類型的人。


  可南喬不是。


  就算南喬現在對她無微不至,可她知道,南喬與她不是同一種人,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是。


  南喬或許是心疼她,或許是愛慕她,也願意為她做幾乎所有的事情,但偏偏不符合她的期望。


  若兩人再遇上當初護國寺之劫,面對即將被欺辱的女子,柳初年仍會選擇不救,而南喬仍會選擇去救,就算明知不可為明知是送死,她仍然會去救。


  南喬的性格便是如此,無論經歷再多事情都不會變的,而柳初年大抵是沒有良心這種東西的。


  無論是天生如此,還是後來的種種經歷使然,柳初年早已經成了這麼一個涼薄的人。


  如溫雲岫所說,她的確是害怕。


  她不止是害怕將南喬牽扯進來,她更害怕南喬終有一日會厭棄她這副模樣,到那時再後悔就晚了,所以她寧願不要開始。


  柳初年展現在南喬面前的只是自己那較為柔和的一面,但是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南喬看透了她涼薄的心,是否還能一如既往地對她。


  她飄蕩在苦海之上,南喬能夠渡她回頭,若說她心中沒有動容那是假的。


  可她不知道,若南喬看到她雙手沾滿鮮血,是否還願意毫無芥蒂地擁抱她。


  柳初年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也是這麼一個患得患失的人。


  可這種事情註定是想不出個結果的,所以她只能暫時將它束之高閣,不去觸碰。


  先前她身體不濟,所以無暇顧及鳳鉞與元敏,如今她既然好起來了,少不得就得仔細謀划,將他們所贈一一奉還了。


  將近來的事情盤算清楚后,她便起身披了件外衫,換了侍女來為她梳洗。


  因著肩上的傷,她的右手仍是無法隨意活動,只能坐在梳妝鏡前任由侍女梳理她的長發。


  她往日在綠猗閣時皆是十分隨意,髮髻也不過鬆鬆綰就,侍女便想要按著她往日的喜好為她梳妝。


  「等等。」柳初年抬手止住了侍女,想了片刻后笑道,「煩請幫我梳個正兒八經的髮髻吧,我今兒估計要去會會故人。」


  侍女依言為她綰了個傾髮髻,選了一朵宮紗堆成的碧色絹花簪到了髮髻之上,顯得十分端莊。


  柳初年看了一眼銅鏡,抬手摘下了絹花。


  她拿起案上的那支圭筆,蘸了胭脂盒中的胭脂,抬手在眉心繪上了一片紅楓。


  侍女驚訝地看著鏡中的人,她方才的端莊蕩然無存,整個人都彷彿脫胎換骨一般,有著一種近乎妖媚的氣質。


  柳初年將圭筆信手扔在了梳妝台上,看著鏡中的自己那熟悉的模樣,偏頭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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