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6jin.jiang.du.fa
雁瑜征戰沙場多年,見過無數鐵骨錚錚的人,但在如此境地下還能如此模樣的,鳳鉞實在是第一個。
不可否認,柳初年與鳳鉞在某種方面真是像極了。
柳初年見到鳳鉞這副模樣一點也不意外,沒人比她更了解鳳鉞了,他是那種見了棺材都未必掉淚的人,如今這些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
她一言不發地看著鳳鉞,許久後方才笑道:「是啊,我還沒死。」
「所以你來見我做什麼呢?」鳳鉞無所謂地笑了笑,「你又不會殺了我,一時之間又不可能立刻殺回晉國,那你來見我做什麼呢?」
柳初年抬手撫了撫鬢角,眉心的那片紅楓在昏暗的地牢中仍是十分顯眼,讓她看起來恍若鬼魅。
見她不回答自己的問題,鳳鉞眼中帶了笑意:「你是來耀武揚威的嗎?讓我親眼看看我的計劃失敗了?元熙,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沉不住氣?」
雁瑜被他這不知死活的態度震驚到,已經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看他了。
鳳鉞一個身陷囹圄的人居然還能這麼巧舌如簧,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
「若我來說,就該把你毒啞。」柳初年略微皺了皺眉,帶著些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地牢中響起,「這等情況下你還想著算計我,真是讓人欽佩。十幾年了,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被你幾句話就輕而易舉勸服的孩子了,你此舉未免太過多餘。」
鳳鉞無所謂地笑了笑:「你若這麼想,那我也無可奈何。」
「你方才問我來做什麼,那我告訴你……」柳初年眉尖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看著鳳鉞,緩緩地說,「我最近一直在琢磨著怎麼處置元敏,如今倒是有個法子,所以想來問問你這法子如何?」
鳳鉞那無懈可擊的神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他知曉柳初年不會平白無故地提起此事。而以他對柳初年的了解,能讓她特地來相告的法子,只怕不會讓他太愉快。
柳初年注意到他那稍縱即逝的變化,嘴角的笑意愈深:「您說,若我將她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刑罰盡數奉還,她還能活下來嗎?」
鳳鉞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他不在乎元敏的生死,可他卻知道只怕此事不會如此輕易地罷休。
果然,柳初年停頓了片刻后又笑道:「若她死了,那我與她的恩怨便也一筆勾銷了。可若她僥倖活了下來,那我便放她回晉國——當然,我是不會派人將她送回的,最多把她扔到南梁的邊境罷了。也不知道她那麼一個自小錦衣玉食、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帝姬,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能不能回到晉國,您以為呢?」
她用聽起來柔和輕緩的語調敘述著無比殘忍的話語,再配上她那張花容月貌卻透著妖媚的臉,幾乎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雁瑜不經意間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美得彷彿聊齋中那些勾人的女妖,透著致命的誘惑,談笑間取人性命。
隨著她一句句說來,鳳鉞置於袖下的雙手慢慢攥緊,柳初年真不愧是他教出來的人,想要戳人痛楚時的確是刀刀致命。
「你這是要晉國被諸國恥笑?」鳳鉞終於收起了那副言笑晏晏的神情,抬頭盯著柳初年發問,「無論如何你都是晉國的元熙帝姬,晉國是你的母國,這是你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元敏無論多麼不成器,在旁人眼裡她也是你的妹妹,她若被人輕賤恥笑,你以為你撇的清嗎?」
柳初年冷冷一笑:「自陛下立元真為儲君,對我百般打壓迫害之時,自我離開晉國之時,我便不再是晉國的帝姬了。這些年來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你想用這個名頭困我一生一世不成?更何況,我如今都如此對你了,只怕等陛下反應過來之後就會昭告八荒諸國,廢黜我那早已名存實亡的帝姬之位吧。旁人如何看元敏那是元敏的事情,旁人如何看晉國也與我無關,你還想拿她綁著我共沉淪嗎?她也配?」
鳳鉞冷眼看了她許久,竟也沒再勸下去,反而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意味深長地笑了出來。
雁瑜此時終於緩了過來,接受了倆父女堪稱離經叛道的對話,她疑惑地看著鳳鉞:「你笑什麼?」
「元熙,你是我這些年來培養出來的最鋒利的一把劍。」鳳鉞並沒有理會雁瑜的對話,反而重新看著柳初年,「可無論是再鋒利的劍,都會有劍鞘的,你懂嗎?」
「哦?」柳初年心中隱隱有些預感,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想用誰來牽制我不成?那位你曾提到過的,那位很是忠誠的繼承人嗎?」
鳳鉞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意味深長地嘆道:「每一把劍自鑄成之日起都會有劍鞘,你也不例外。元熙,我等著看你的下場如何。」
柳初年下意識地撫了撫袖中的那把懷袖劍,迎上了鳳鉞的目光:「那你便拭目以待吧,希望你能活到那個時候。說來我突然想著,要不要把你落在我手裡的消息傳回晉國,看看女帝會如何反應。你說,她每日都在與明軒公子蜜裡調油,可有空分心理上一理你的事情?」
出乎她的意料,鳳鉞這次連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他十分坦然地聽完了這個問題,而後表情誠懇地答道:「那我勸你還是不必了,想來她是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你不過是白費心思罷了。」
「看來你還真是對她了解得很啊。」柳初年嘲諷地笑了笑,「我倒一直不明白,你這麼冷心冷情的人,怎麼就栽在了她身上呢?一個軍功赫赫的大將軍竟然入宮為鳳君,甘願放棄自由久居深宮,何況她愛的還是旁人。」
鳳鉞閉了閉眼,語氣中居然帶上了幾分堪稱柔軟的無奈:「是啊,我怎麼就栽在她身上了呢?」
柳初年看著他這副模樣,再不想與他說什麼,徑自轉身離開了。
雁瑜吩咐了守衛牢加看管鳳鉞,隨即也跟了出去。
「不是我說,沒想到你們晉國的皇室居然也這麼……」雁瑜看著柳初年的背影,一邊走近一邊糾結著措辭,「也這麼一塌糊塗。」
柳初年輕輕地磨了磨牙,臉上的嘲諷之意仍未散去:「這種事情的確說不清,說來說去不過就是我愛你你卻不愛我,你愛我我卻不愛你,來回糾纏沒個了結。所以說情之一字,究竟有什麼好處,向來痴男怨女風月債難酬。」
她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可如今這副模樣,但凡是個正常人只怕都能看出她的態度了。
雁瑜想了想方才鳳鉞的言行舉止,深覺有那麼一個父親,元熙能長成如今這樣子已經是實為不易了。
「你這話到底是有些偏激了,總不能為了鳳鉞與晉帝這一對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吧?」雁瑜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勸了勸她。
柳初年雖沒把她的話放到心裡,卻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沉默片刻后神色自然地笑道:「你說的不錯,是我偏激了。」
身為南梁的將軍,雁瑜征戰沙場多年,自然也能感受到柳初年這話並未誠心誠意。但她與柳初年本就沒什麼交情,這件事歸根結底也是她的私事,雁瑜也不再多言。
不過私事歸私事,但鳳鉞與元敏之事她卻不能再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她看向柳初年開口問道:「你究竟準備如何處置他二人,難道真的要囚禁個幾年嗎?他們終究是晉國皇室,這樣只怕不太妥當吧,何況時日長了只怕連我們陛下都會知道此事。」
柳初年也能理解雁瑜的顧慮,知道她這些年能做到這地步不過是看在南喬的面子上罷了。
她在來的路上也就此事做過打算,如今雁瑜已經提出,她便將此事徹底摘了出來由自己一力承擔:「這些日子多虧了南喬與你的幫忙,不然只怕我如今還不知身在何處。如今我傷病已好,自然沒有再勞煩你們的道理。待到今日晚上,我會派人來將鳳鉞與元敏帶走,此事便於你們再無半點干係。若梁帝問起,你們就推說不知曉便可。」
見她如此爽快,雁瑜心中一直壓著的那塊大石頭終於放了下來。
雁瑜知道柳初年在南喬心中十分重要,若是她執意不肯獨自承擔此事,或者只要稍加推諉,那麼南喬必然不會放任不管。但此事本就是晉國的內政,再不濟也是鳳鉞元熙父女之間的糾葛,怎麼都輪不到旁人來插手。
何況雁瑜也並不想插手此事,南梁內政原本就是風雨飄搖,南喬的境地十分尷尬。此次為了元熙之事,南喬連至關重要的秋獵都放棄了,若說雁瑜心中毫無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
柳初年在人情世故上向來精通的很,如何會不知道雁瑜心中的想法,再加上她原本就不喜歡拿自己的事叨擾外人,所以回了綠猗閣之後便吩咐了齊竹去安排此事。
齊竹略有些遲疑,竟反常地沒有立即去執行她的吩咐。
柳初年坐在梳妝台前梳理著長發,看著鏡中的自己,懶懶地開口問道:「怎麼了?」
「為什麼要將鳳君與元敏帝姬帶出來呢?」齊竹糾結著措辭,有些猶豫,「雖說我們在南梁也有屬於自己的地方,但若論及各方面,終究比不上雁瑜郡主府邸的地牢穩固些。」
「我不喜歡旁人插手我的事。」柳初年放下梳子,微微側頭摘下耳上的墜子,「何況我與雁瑜沒什麼交情,又憑什麼要求她為我做事。如今南梁局勢不穩,她自保也是沒錯的。」
齊竹終於聽出了她的意思,心中生出些不平。
眾人皆知曉雁瑜郡主是站在南喬帝姬那一方的,如今她為了避免柳初年之事牽扯到南喬帝姬與她,雖說是人之常情,但在齊竹看來卻是有些無法接受。畢竟今日一早柳初年才吩咐了他注意著南梁的局勢,若是可以的話就適當地順水推舟,幫上南喬一把,可晚上卻得知了人家根本沒把柳初年當親近的人,甚至還避之不及。
柳初年如今早就不是權傾朝野的元熙帝姬,也再沒有晉國那些強大的勢力當後援,擅自插手他國的政事很容易遭到反噬,甚至有可能危及自身。這也是為什麼齊竹一開始會有些猶豫,因為他擔心柳初年的安危。
如今兩相對比,齊竹便覺得雁瑜與南喬有些太過對不起柳初年的一番心思。
柳初年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回頭看了他一眼,琢磨了片刻才領會到他心中的想法:「你也不必多想,雁瑜並不知道我想幫南喬。」
她又回過身去,拿了手絹沾著藥水緩緩地擦著自己眉心的那片紅楓,自顧自地說道:「我幫南喬是是因為她對我有救命之恩,並不是想讓她幫我處置鳳鉞與元敏。就算我如今不再是晉國的帝姬,就算我沒有了那身份,我也犯不著去求旁人幫忙。再怎麼說我也不是白白辛苦經營了這些年,想要料理一下仇人還是足夠的,不用藉助別人的勢力。」
就算知道她心甘情願如此,齊竹仍是不可避免得有些替她不平:「若要論及救命之恩,當日若不是您在護國寺以身犯險救下了南喬帝姬,只怕她如今還不知……」
「夠了。」柳初年硬生生地打斷了他的話,手上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又繼續了下去,待到眉心的那片紅楓被徹底擦拭乾凈,她將手帕扔在了梳妝台上,看著指尖無意中沾染的紅色胭脂,輕輕嘆了口氣,「我何日淪落到要與人清算誰對誰的恩情大了?我救她是因為心甘情願,也從沒指望著她能回報我半分。我順水推舟想幫她,也是因為我心甘情願,想看著她登上帝位。」
「我做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我自己的緣由的,至於她們如何待我那是她們的事情,與我無關,也不需要旁人來置喙,你懂嗎?」
齊竹知道自己無意中觸及了她的逆鱗,再不敢反駁半句。
兩相沉默,柳初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想打發他出去辦事,卻聽到有侍女敲了敲門:「姑娘,南喬帝姬來了。」
柳初年抬頭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空中半輪弦月還被烏雲遮住了光芒,看起來陰沉沉的:「請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