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野有蔓草(二十三)
「那你的意思是?」南喬已經差不多猜到了柳初年的意思,只不過不想接受罷了,她抿了抿唇,「難不成你要我放了其中一些?」
柳初年看出她的抵觸之意,嘆了口氣:「不是我要你如此,而是你不得不如此。若讓我說,我也想將那些混賬東西一網打盡,可是堵不如疏,你應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
南喬心中雖百般不悅,但怎麼也不會對著柳初年使性子,沉默片刻後方才道:「那我該怎麼辦?」
「定一個線,過線者死,餘下的將功贖罪。」柳初年閉上了眼,像是有些倦怠,「此事拖不得,需得快些快馬加鞭趕往郡守府邸,先將她拿下再說。」
「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將士們從北境一路趕來奔波勞累,故而我先令她們安營紮寨,等到明日一早便帶領她們前去。」南喬抬手幫她揉了揉太陽穴,「只是這個線,該如何定下來呢?又如何能使隴右百姓信服呢?」
「這個線,不是現在定下的,得等到你將所有官員清點盤算完再定。你想留下多少人,就將線定在哪裡。」柳初年懶懶地睜開眼看著南喬,眼睛微微一彎,「至於該如何下手……你可還記得當初在護國寺之時,我是如何對你說的?」
南喬回想了一下那時的情景,突然便明白了柳初年的意思,她點頭笑道:「師傅果然高明。」
柳初年沒接她這毫無誠意的誇讚,側過身子閉眼歇息:「你今日這麼一般折騰,想來也是累了,那便同我一道歇息吧,明早我隨你一起前去郡守府。」
南喬將她的被子又掖了掖,總算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第二日一大早,南喬便醒了過來,她看著柳初年的睡顏有些不忍心將她喚醒,但考慮到大局,只得狠下心來輕輕推了推她。柳初年心中一直記掛著這件事,故而也沒有睡得太沉,立即便醒了過來。
此時根本來不及用早飯,柳初年撿了一塊已經冰冷的點心就著茶水匆忙地吃了下去,而後將另一塊點心塞到了南喬嘴裡:「好歹填一下肚子,別仗著自己身子好就無所顧忌,不然將來有你好受的。」
南喬就著她的茶盞喝了口茶水,偏頭笑道:「好好好,知道了。」
北境的將士已經列隊完畢,她們到底是鎮守南梁北境的雄師,單從氣勢上來看便可輕易震懾到人。
柳初年任由南喬為自己披上狐裘,而後翻身上馬。眾人皆不知曉她的身份,她也不想在眾人面前出什麼風頭,故而並不與南喬並駕齊驅,只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南喬身後。南喬雖有心與她親近一些,但念及現下的境況,也不得上兒女情長,只得匆匆忙忙地帶著眾人奔赴郡守府邸。
桃源縣與郡守府邸相距甚遠,等到臨近中午之時方才趕到此處。南喬吩咐將士將府邸圍起來,自己與柳初年帶著一些將士踏進了這座富麗堂皇的府邸。
隴右郡守並未出門迎接,任由將士將府邸完全控制起來,她仍是巋然不動地坐在大廳之中,彷彿眼前的一切都與她沒有絲毫關係一般。
「你可知罪?」南喬謹慎地看著眼前端坐著的女子,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然會進行得如此順利。
女子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用下巴示意南喬自請:「帝姬遠道而來,一身寒氣,不如飲一杯茶歇息片刻,而後再與我清算?」
南喬被她這不知死活的模樣給氣笑了,看了一眼那茶水后冷笑道:「雨前龍井?你可真是會享福啊!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你拿隴右數萬百姓的性命當什麼!」
「若說錯處,若非陛下識人不清,任命我為這隴右的郡守,我又哪來的機會魚肉百姓?」女子近乎刻薄地一笑,嘲諷地盯著南喬,「若我該死,帝姬準備如何對待陛下呢?」
「你辜負皇恩,居然還敢如此理直氣壯,真是……」南喬從未見過像她這樣,幾乎可以稱得上「厚顏無恥」的人,一時間簡直恨不得令人將她拖出去砍了。
「不必與她浪費口舌,她現在存在的意義就是平民憤罷了。」柳初年從一眾將士身後走上前來,似笑非笑地看著端坐著的女子,「居然是你。」
女子八風不動的神情在見到柳初年之後便破裂了,她臉上閃過顯而易見的驚慌,隨後方才勉強平靜下來。她的笑容中帶著些無奈的意味:「元熙帝姬,沒想到竟然會在此處遇到你……此事不成不是我的過錯,是天不助我。」
「真是巧啊,居然被我撞破。」柳初年聽到她道破自己的身份,有些不悅地微眯了眼,「怎麼,她派你來這裡做什麼?」
「您猜呢?」女子的嘴角有血溢出,她緩緩笑道,「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只是還請您念在我家主人待您不薄的份上,莫要戳穿才是呢。」
「我戳穿又如何,她會怕這點事情嗎?更何況就算我現在不說出來,她的那點心思又能瞞多久?」柳初年下意識地撫了撫腰間的定魂玉,不再多言。
女子見她這般表現,便知道她不會將自己的身份講明,含笑閉上了眼。
南喬看了看眼前已經沒了呼吸的女子,又看了看柳初年:「你認識她?此事究竟是……」
「改日再說。」柳初年硬生生地攔下了南喬的話,皺著眉搖了搖頭,「你按著我們先前所說去安置災民吧,餘下的事情,你讓我再想想。」
南喬聽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命人將女子的屍體拖出去示眾,自己又帶著侍從前去處理一應事務。
柳初年並未跟著她出去,只是找了椅子坐下來,定定地看著桌上那杯雨前龍井,有些淡漠地自言自語道:「一別許久,你竟還是那般模樣……那樣的血路,大約也只有你會這麼篤定地走下去了吧。「
自那日以後,柳初年便一直若有若無地躲著南喬,擺明了不想再提那日之事。南喬被她吊得愈發想弄個明白,隱隱又有些危機感,她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居然能讓柳初年這麼維護她,就算不惜隱瞞自己也要維護著她。
「若是旁的事情我便也隨了你,看這事關南梁的百姓,我不得不弄個清楚。」南喬找了個空閑,單獨見了柳初年,有些委屈地抱怨,「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能讓你如此維護她。」
「不是我要維護她,只是我欠她人情,萬萬沒有轉頭將她賣了的道理。」柳初年一提及此事就頭疼,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麼想吧,若是沒有我,只怕你就得被誤導著去懷疑不知道誰了,至少現下你可以誰都別懷疑。」
柳初年難得這麼胡攪蠻纏,這讓南喬很是哭笑不得,但卻並沒有讓步:「師傅,只怕你自己都覺得自己不佔理吧,又怎麼能讓我信服?無論那人是誰,我都不可能輕易放過她。能用我隴右數萬百姓當博弈籌碼的人真是好大手筆,我怎麼能不去會一會?」
「我這麼跟你明說,如果她的所作所為危害到你的安危,那我不僅會將此事和盤托出,還會找她算賬。」柳初年嘆了口氣,下意識地低頭撫著自己的衣袖,「但如今這事,我卻不能告訴你。」
「隴右數萬百姓,比不過她一個人嗎?」南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柳初年的涼薄,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柳初年,「師傅,那都是鮮活的人命啊,隴右因為她一人變成人間地獄,難道你還要護著她嗎?」
「可她也比不過你啊。」柳初年已經有些精疲力竭,她碰了碰袖中的劍刃,讓自己冷靜下來,「此事她的確有錯,可隴右如今這般情況卻不能全然推到她身上,她必然在八荒諸國都動了手腳,可唯有南梁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好吧,我承認她該死,我只護她這麼一次。」
南喬並沒有被她那一句安慰下來,反而愈發有些不安:「你撒謊,其實你從心底根本不認為她做錯了是嗎?你先前是真真切切想殺了那些貪官污吏,可為什麼只是此事是她所為之後,態度就鬆動了呢?」
柳初年定定地看著南喬,見她一副不知道真相不肯罷休的模樣,臉上的無奈也漸漸褪去,聲音冷了下來:「因為這樣的事情我也做過,我也該死。兩國之間的陰謀陽謀本就是弱肉強食,你讓我如何評判對錯?」
「所以你選擇幫她是嗎?」南喬後退了半步,她心中的不安幾乎要將她吞噬,一葉障目,她看到的不再是什麼家國鬥爭,而是柳初年心中的傾向。
「不,我幫你。」柳初年淡漠地移開了眼神,她波瀾不驚地開口道,「是秦斂。」
南喬沒想到她居然會突然讓步向自己屈服,微微睜大了眼睛:「秦國的皇太女?秦國與南梁向來沒什麼往來,領土更不毗鄰,她為何要費盡心思對我南梁下這樣的毒手?你方才還說她在八荒諸國都動了手腳,她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柳初年倚在亭柱旁,看向遠方,「八荒諸國分分合合,各自爭鬥已久,她想一統八荒,實現真正的封帝。」
她這話說來平常,南喬聽來卻覺得心中起了萬丈波瀾。
「此事非同小可,向來一將功成萬骨枯,她欲封禪八荒,又得傷及多少性命?」南喬緊皺著眉,完全無法理解秦斂的所作所為。
「她就是這麼個人。此事究竟該如何處置,你便自己決定吧,我終究不好參與你們南梁的政事。當務之急仍是處理隴右的災患,你籌備的祭天之事可以開始了。」柳初年嘆了口氣,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