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野有蔓草(三十)
沒過多久,梁帝便昭告八荒,南梁即將立南喬帝姬為皇長女,向八荒諸國發了帖子請她們前來觀禮。
而仁佳長公主這次選擇了默不作聲,彷彿已經接受了這一現實一樣,但南喬仍是按著先前的安排不動聲色地斬斷仁佳長公主的勢力。
自從回京之後,南喬的生活便簡單到乏善可陳的地步,每日不是在宮中處理政務便是出宮到綠猗閣看望柳初年。她曾勸過柳初年想讓她入宮來陪著自己,但卻被柳初年婉言謝絕了。柳初年在過去的近二十年中都被困在晉國的皇宮,她已經生理性地厭惡起了那些巍峨的宮殿,也厭倦了宮中充滿束縛的生活。南喬見此,終於不再勉強她,只能趁著得空的時候出宮。
「姑娘,晉國那邊傳來了消息。」染青將手中的信箋遞給柳初年,簡短地總結道,「一來,元敏帝姬終於輾轉回到了晉國,我聽聞她離開不久之後煙景便派人接到了她,所以她倒沒有受什麼苦楚。只是她身上原本就帶著傷,冰天雪地里這麼一折騰,只怕也得好久之後才能恢復如初了。第二件事則是有關南喬帝姬晉封皇太女,聽聞煙景有意派連姑娘代表南梁前來觀禮。」
染青口中的「連姑娘」,便是柳初年正兒八經的師姐,名喚連茜。
柳初年點了點頭,笑容中帶了些冷意:「元敏方一出了南梁便被煙景的人接到,看來她可是死死地盯著綠猗閣呢。我將元敏放了回去,倒是成全了她在晉帝面前的一樁功勞,便宜她了。煙景既然有意派師姐前來觀禮,只怕還會讓師姐給我帶些話,我倒要看看她懷著什麼心思。」
「煙景手中握著『易水寒』,若她有心想要探查我們這裡的事,也算不得難。」染青嘆了口氣,顯然是對易水寒頗為顧忌。
柳初年皺了皺眉:「她也就只能如此了。按理說秦斂可是在牽制著她呢,她又哪來的空閑插手南梁之事?」
染青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這問題,只好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柳初年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但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只能先將那點疑慮放置在一旁。
近些天來她倒沒什麼值得費心的事情,說來也是有些諷刺,她這一生至此,居然是在遠離母國之後,方才尋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那麼一絲溫情與閑適。或許溫柔鄉總是摧人意志,她也越來越倦怠插手那些爾虞我詐的事情,只是在齊竹送東西前來時順口問了一句行衍之事。
「染青已經將您要對他說的話轉告了他,他已經收拾了行裝,等過了年便前往秦國。」齊竹低頭看著地毯,似是有些畏懼。
柳初年撐著額頭,順口又問道:「廖九娘帶來的那些人,現在可回了楚國?」
齊竹微微一愣:「您是說陽春等人嗎?她們並不曾回楚國,而是先借居在九音坊內。我曾問過陽春,她說待到開春之後音韻坊也會派人前往秦國參加伶人大比,她便索性在南梁等候音韻坊的人,而後一道趕去楚國。不然她先趕回楚國,還要再借道南梁前往秦國,未免有些太過折騰。」
「她竟還沒離開?」柳初年輕輕挑了挑眉,而後笑了笑,「她想得倒不錯,省了不少力氣。」
又過了半月,便快到了南喬晉封的時候了,諸國的使者陸陸續續趕到了南梁。
梁帝頗像是有些迫不及待一般,死活不肯等到開春,硬生生把晉封大禮安排在了隆冬之際,倒弄得八荒諸國不得不派了人帶著厚禮大老遠地趕了過來。柳初年看著這形勢,覺得梁帝大約是生怕夜長夢多,所以提早將此事昭告八荒確定下來。又或許他早已坐夠了那個位置,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傳位給南喬,也算全了他對南喬母親的一片痴情。
柳初年看著窗外又落了雪,知道南喬最近只怕是忙得不行,也沒空前來,便命染青溫了酒。這些日子南喬一直拘著她,不許她隨意飲酒,她也只能趁著南喬不在的時候才能小酌幾杯罷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她才喝了半杯溫酒,南喬便趕來了。
南喬一推門便聞到了酒香,當即有些哭笑不得:「你可是答應了我不再隨意飲酒的,怎麼我一不在你就陽奉陰違了?」
柳初年趁著她還沒走到自己身邊,一仰頭飲盡了杯中的酒,無辜地眨了眨眼:「天太冷,我飲一杯酒暖暖身子罷了。」
南喬脫下自己身上披著的大氅,等到身上帶著的寒氣略微散去一些才走近了些。
「染青,把酒收起來。」南喬坐在柳初年身旁,握了握她的手,「既然嫌著天冷,便吩咐廚房支了鍋子來,我們吃些熱騰騰的菜。」
柳初年被她抓了個現行,心知自己違反承諾在先,也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染青將溫好的酒給端了出去。
然而她這愁很快便散去了,因為有客人來了。
「姑娘,連姑娘來了。」
染青知道連茜與柳初年關係一直不錯,便又將酒端了過來,以備二人把酒詳談。
南喬略帶疑惑地看了柳初年一眼,而後起身想要迴避,柳初年輕輕拉著她的衣袖讓她重新坐了回來:「是我師姐,不妨事的,你聽上一聽也無妨。」
連茜看起來比柳初年略大些年歲,因著常年習武的緣故,身子硬朗許多,並不似柳初年這般弱不禁風。她劍眉星目,看起來英姿颯爽的很,舉手投足間彷彿都帶著豪爽之氣。
「師姐。」柳初年站起身來問候了一句,盈盈笑道,「你遠道而來,不如喝杯溫酒吧。」
連茜進門之後便直愣愣地看著柳初年,眼中有悲憫之色,許久後方才緩緩開口:「元熙,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當初柳初年逃離晉國之時便受了重傷虧了底子,後來又連番受挫,更被鳳鉞逼著染了五石散的毒,這麼一番折騰下來身子早就不成樣子,就算南喬再怎麼吩咐名醫為她看診,拿著千金難買的珍品為她補身子都無濟於事。
連茜習武多年,只一眼便能看出柳初年現下早就不復當年模樣,震驚之餘便是心疼。她與柳初年同門多年,對這個身為帝姬的小師妹偏愛的很,誰料她竟變成了如今這模樣。煙景派她代表晉國前來南梁觀禮之時曾特意關照她,讓她來見一見這位名義上「叛國」的元熙帝姬,還隱晦地給她上了不少眼藥,連茜最初的確是有些不能理解元熙的行為的,可她見了元熙這副模樣之後,心中原有的那股怒火早就飛到九天之外,只剩下一片柔軟的哀憫。
「此事說來話長,不說也罷。」柳初年並不想將自己的傷口挑出來再說一遍,就算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師姐也不成,故而只是輕鬆一笑,「反正已經過去了,多說無益。師姐特地趕來見我想來也是有事的吧,不如坐下再談?」
連茜接過了柳初年遞過來的酒杯,有些猶豫地開口:「你應當也是知道的,煙景派我來便是為了此次南梁的皇太女冊封之禮。除此之外,她還讓我來見一見你……」
「她讓你做什麼?」柳初年雙手交叉放在膝上,眼睫垂下,「她與陛下已經昭告八荒,說我叛國,那還有何話要與我說的?」
連茜沒想到她居然能這麼平靜地提起此事,略微瞪大了眼:「我知道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叛國的,可煙景為何要這麼誣賴你?」
「她不給我套上這麼個名頭,那她怎麼才能順理成章地從陛下手中接過晉國的權柄呢?」柳初年有些嘲諷地笑了笑,「更何況,依著她們的說法我的確是叛國了。師姐你若不知道事情的是非曲折那便不要參與到此事中了,不然難免鬧個左右為難,何必呢?」
「元熙,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連茜被她這一番話激起了些怒火,「你是晉國的帝姬,怎麼能棄晉國百姓於不顧?煙景還說,秦斂之所以會帶大兵壓境便是受了你的指使,她說的可屬實?」
柳初年早就想到了會有今日,但心中仍是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層陰霾,她略微放低了聲音:「我以前是晉國的帝姬,可現下不是了。至於秦斂之事,我不過是個由頭罷了,就算沒有我,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罷了。秦斂野心勃勃,晉國日漸孱弱,猛虎會放著嘴邊的肉不吃嗎?」
「這麼說,你便是承認了?」連茜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煙景所說竟然句句屬實,柳初年的回答彷彿讓她的信任都變成了笑話,她咬牙道,「你還記得師父當初事怎麼問你的嗎?身為帝姬,生你者父母,養你者萬民。世人以帝姬之禮待你,你將何以為報?你告訴我,你就是這麼對待晉國子民的?」
柳初年別過頭去,閉了閉眼:「我記得,可我不想被這句話束縛一輩子了。同為帝姬,元真元敏這些年做了什麼,我又做了什麼,我做的還不夠嗎!就算我欠著她們,我也已經還清了。再者,當初陛下立元真為皇太女,將我的勢力盡皆剪除,甚至千方百計地想要我的命……就算要分個前後,也是她們先負我。師姐總不能指望我以德報怨吧?」
「話不投機半句多,師姐慢走,恕不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