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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何不休思(二)

  知道柳初年已經離開的時候,南喬有些錯愕,但卻又好像早就想到了一樣。


  她默不作聲地擺了擺手,前來稟告的侍女退出去之前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只覺得並不能看出悲喜。


  南喬將桌案上成堆的文書推到一旁,那次宮變之後,梁帝雖僥倖活了下來,但卻傷了身體,以至於所有爛攤子都得她來收拾。


  好在事情雖然繁複,但卻沒什麼太大的麻煩,她料理了仁佳長公主的朋黨,而後安撫了八荒使臣,又忙著挑選繼任的官員,每日忙個不停。可她心中知道,自己若想抽時間去綠猗閣看看也不算什麼難事,但她就那麼拖著,直到臨近年關。


  南喬說不出自己究竟為何會這樣,心中頗有幾分「近鄉情更怯」的意思。她覺得自己當初那麼逼迫柳初年的壞處終於顯現出來了,以至於她經常會覺得兩人明明靠得那麼近,可心卻離得很遠。


  當初宮變之時,南喬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價,也害的柳初年被捲入那樣危險的境地。她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對柳初年的佔有慾,明白了自己的愛太過自以為是,甚至還覺得柳初年或許有愛著自己,只是自己蒙蔽了雙眼沒能看清。


  可現下柳初年不告而別,卻又將她心底的那些不安給激了出來,讓她輾轉反側。


  那些曾經的愛慕被她的多疑替代,有時候她甚至會不自覺地懷疑自己對柳初年究竟是怎麼樣一種心態。


  「陛下的身體可還好?」


  雁瑜的聲音響起,她推門而入,而後將跟隨著自己的侍女關在了門外。


  南喬收斂了心神,將推遠的奏摺挪了回來,抬頭看著雁瑜:「無礙,只不過要靜養一些時日罷了。」


  「他這些年著實辛苦了些,趁機歇一歇也是好的。」雁瑜並不落座,站在南喬面前看著她,「你這陣子是有多忙,憔悴得都不像樣子了。」


  南喬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並不是為了政事成了這樣,而是心病太重。


  「元熙呢?」雁瑜像是偶然想起提了一句,而後便看到南喬微微變了神色,「你們又怎麼了?」


  南喬被她這個「又」字鬧得有些尷尬,低下頭翻看著奏摺,「她回晉國有事要處理,我們能怎麼樣?」


  「你就嘴硬吧。」雁瑜前些陣子被調去了北境,奉命回京之後也是一直駐紮在城外,對她二人的事情委實沒多了解,也不便多加評價,只好嘆了口氣,「南喬,大事為重啊。」


  南喬皺了皺眉,有些厭倦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雁瑜看了她這樣子就發愁,但又想著南喬就算再怎麼樣都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了。


  她想了片刻,決定還是眼不見心不煩的好:「年節已過,京中之事也已經快要落定,那我便帶兵回北境了,免得北境再出什麼亂子。」


  南喬知道她這話在理,點了點頭同意了:「明日上朝,我便宣布此事。」


  雁瑜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而後離開了。


  南喬在宮中呆得有些悶,索性一鼓氣將左右事務都處理妥當,帶著人去了言黎府上。


  言黎倒是自在得很,在家喝酒賞梅。


  南喬一看到那紅梅便覺得刺眼,硬生生逼著言黎陪她回了廳堂。


  言黎突然被她攪了興緻,又無奈又莫名其妙地問道:「你不在宮中坐鎮,怎麼還有空來我這裡折騰?」


  言黎這個人比較想得開,算得上十足的沒心沒肺。


  這一場宮變之後幾乎所有人都是惶惶不可終日,有的是生怕有什麼事情牽扯到自己,有的是生怕南喬把控不住朝局,連雁瑜都忍不住一趟又一趟往宮裡跑。唯有言黎無動於衷,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自顧自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也正因此,南喬才會來找言黎,因為她不想再與旁人談論那些煩心的事,倒不如來個一醉方休。


  可言黎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因為言黎雖然不怎麼關心國家大事,但她對於旁人的私事還是挺關心的。


  「那位柳姑娘呢?」言黎看著飲酒的南喬,略微挑了挑眉,「若我的消息沒錯的話,仁佳長公主可是死在了她手裡,你怎麼自己擔下了?」


  「我手刃反賊,有什麼不對的嗎?」南喬情知躲不過了,只得半遮半掩地解釋,「想來你也是知道她的身份的,這事若是宣揚出去,對她也不好,倒不如自己擔下了,反倒沒什麼大礙。」


  「你竟不懂她的意思?」言黎有些詫異,而後搖頭笑道,「她哪裡是那種在乎自己的名聲的人,無論是當初的名滿八荒,還是現下的叛國之名,我覺得她都不怎麼在意。她之所以會親手殺掉仁佳,本就是懷了讓你將此事推到晉國身上的主意吧,怎麼你卻不承她的情?」


  南喬的確沒想到這一層,握著酒杯的手一頓,臉色難看了些。


  「這方面,你明白的倒是快。」言黎眼神中帶上了些憐憫,「想來你現下也明白了,她本身就沒有再回南梁的主意了,所以不在意擔下多少名聲。說到底,她殺了仁佳對你也是有好處的,一方面不用髒了你的手,一方面你可以藉機追究晉國的責任。可你倒好,竟自己扛了下來。」


  南喬沉默許久,久到言黎以為她不會再說什麼了,她才緩緩地開口:「她終究還是要走。」


  言黎一直居於京中,對兩人那點破事也算有所了解,嘆了口氣勸南喬:「我倒是不懂了,你倆看起來都不似無情的樣子,怎麼能鬧成這幅樣子呢?」


  南喬啞然,而後苦笑道:「若我說得清,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了。她曾經與我說過,很多事情並無對錯,只有不同,我們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或許有很多事情本就是強求不來的,是我誤了……你看,兜兜轉轉這麼久,她還是選擇了回晉國報仇,甚至不惜挑起兩國之間的征戰來報復鳳鉞……她或許是在乎我的,可我卻不是她最在乎的。」


  言黎:「……」


  她看著南喬一杯又一杯地飲著酒,覺得實在是影響心情,斟酌了片刻后謹慎地開口道:「你記不記得以前曾問過我,為何我會噬殺?」


  南喬懶怠地抬起眼,像是在思考言黎說的什麼,片刻後方才答道:「是有這麼回事。」


  言黎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有些不安地搓了搓自己的雙手:「我還年幼的時候有些急功近利,一心想著要出人頭地,拼出些前途來。可偏偏我膽子並不算大,所以生出些歪主意。那時候秦嶺有一味葯,名稱不詳,服下可亂人心性。唔,簡單地來說,就是可以讓膽小懦弱的人變得豪爽,不過那是在用藥分量恰當的時候。」


  「我那時昏了頭,所以聽信旁的人說法千辛萬苦采來了那味葯。可因著自己沒個估量,所以一不小心用過了頭……」言黎顯然也是很無奈,「所以我就成了現在這樣子,一旦見了血連自己都忍不住。不過那早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二十三年前,秦嶺大火連天,徹底毀去了那種藥材,以至於現今的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元熙帝姬只怕也得不到那種藥材。」


  「當然,我這麼說也不是為她辯解什麼,而是很多事情的確有內情,只不過你不了解罷了,妄下判斷對她也不公平。」言黎頓了頓,神色如常地補了一刀,「不過她如果連內情都沒告訴你,想來並不想讓你知道吧。」


  南喬還沒鬆口氣,就又被言黎給捅了一刀。她有些心累地擺了擺手,示意言黎閉嘴。


  言黎點到為止,只在最後又感慨了一段:「帝姬變了不少,大抵人都是貪得無厭的。那時候好像尊師看你一樣,你就可以開心許久,現下卻想著讓柳姑娘將你看做最重要的。從那時到現在,還不到三個月吧?」


  或許南喬的確做了很多,可是很多事情原本就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雖說這樣或許有些不公平,可這就事實。


  自隴右之事後,南喬就彷彿嘗到了甜頭,覺得對待柳初年就得步步緊逼才行。可柳初年是什麼人,她可以一時讓步,但卻不可能一直讓步,逼得太緊了就難免會物極必反。


  大抵看出來言黎也有些倦了,南喬便起身告辭。


  明明宮中或許還有新的事情需要處理,她卻近乎任性地不想回宮,反而無所事事地走在都城的大街之上。


  這大概是南梁過得最提心弔膽的一個年節了,老百姓們不知道達官貴人的想法,也不知道此事究竟究竟何事才能平息下來,她們所知道的只有仁佳長公主逼宮造反了。雖說這造反最終被鎮壓了下來,她們卻仍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驚慌之心,並不會因為一旨詔書就消除。


  南喬走在大街之上,心中那點煩躁竟慢慢消除了。


  這都是她的子民,她需要對自己的子民負責任,怎麼能因為一己之私就棄百姓於不顧呢?

  她慢慢地走過香雪橋,等到終於回過神來之時,才發現自己竟已經走到了綠猗閣門前。


  有一位披著斗篷的紅衣姑娘從一旁的馬車之上下來,側過頭看到了南喬,客氣地沖她點了點頭。


  南喬看著女子眼角的小痣,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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