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身世

  「大、大郎,外頭殷王府三郎,正在外頭叫囂著,讓大郎將他的弟弟還回去!」


  謝遠聞言怔住,轉頭去看阿守。


  就見阿守的一張少年面容上,滿是怒氣和不忿。


  謝遠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果然就見阿守下一刻就朝他撲了過來,將他抱得緊緊地,低聲開口。


  「他說謊!我不是他們家的孩子!我是白狼阿娘的孩子!是你撿回來的,是你的!不是他們的!」


  阿守的聲音里充滿了對外頭那人的質疑,也充滿了擔憂和恐懼。


  他不害怕被丟棄,可是,他害怕被他緊緊抱著的這個人丟棄。


  他被這個人養了那麼多年,早就把自己當成是他的了。縱然所有人都說,他遲早要長大,遲早要離開,遲早要成家立業……可是,在阿守心裡,甚麼長大,甚麼離開,甚麼成家立業,都說那些人自認為的而已。他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他的阿遠。會一直一直的守著阿遠,就算阿遠嫌棄他煩了,他也絕對不會走。


  謝遠怔了怔,拍了拍阿守的後背,看向玉壺。


  玉壺忙解釋道:「大郎,今日阿守郎君是去了郊外蹴鞠。不意蹴鞠時候,有人犯規,阿守郎君言道要罰球,那人便惱了,和阿守郎君打了起來。結果,阿守郎君自是贏了,只是那人卻暗示了其他人一起圍攻阿守郎君。阿守郎君功夫了得,身上沒有受傷,倒是沒有吃虧。只是後背的衣裳被人撕扯開來,露出了後背的胎記。可是不巧,那胎記正好被正在那裡看人蹴鞠的殷王府三郎看了個清清楚楚,上來便道咱們阿守郎君,是他失散多年的五弟殷五郎,還言道讓咱們快些把阿守郎君還回去!話語之間,彷彿是大郎搶了他的五弟一般,十分的……蠻不講理!」


  玉壺這話說的還算是客氣了。


  事實上,殷王府的三郎之所以會這麼肯定的上門來討人,其實,是他早已通過別的途徑,聽說了阿守的離奇身世,知曉了阿守是被敬王世子從蜀地撿來的,更親自「偶遇」過阿守好幾次,仔仔細細看過了阿守的面容——雖然猛地看去,並不會覺得阿守像自己家人,但是,仔細看過去,將阿守的五官分拆開來,就會發現阿守的五官是分別像了殷王和前殷王妃,只是組合起來之後,反而乍看起來,不怎麼像殷王了。


  殷三郎知曉此事後,又特特「買通」了長安城的幾個紈絝,故意讓他們挑釁阿守,撕扯掉阿守的衣裳,這才真正的確認,阿守就是殷五郎,就是那個出生沒有幾個月,就被人從殷王府偷走的殷家嫡子,殷五郎!

  殷家嫡次子被偷,至今沒有被尋回的事情,謝遠顯然也是知道的。


  只是殷王乃是如今僅存的三個異姓王之一,一直忠心耿耿,為聖人駐守西北邊境,和吐蕃兩相對峙,防止吐蕃人侵入大慶朝邊境。其嫡次子被盜一事,也是發生在十幾年前,據謝遠所知,那個嫡次子,是在西北被盜,還是被吐蕃王的人和心恨殷王之人聯手盜走的,因此謝遠也好,其他人也好,殷王府放出的消息也罷,眾人都以為那個殷王嫡次子是被帶到了吐蕃境內,或是死了,或是被當成了吐蕃奴隸,雖然覺得可惜,卻也只是如此。


  而謝遠也見過殷王的嫡長孫和殷三郎,也沒有發現二人和阿守有任何相似之處。更何況,阿守是他在蜀地深山之中發現的,距離西北邊境有那麼遠的路程,且這世上,丟孩子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謝遠當然不會以為阿守會是殷王的嫡次子。


  而殷王駐守西北,與吐蕃征戰數十回,其心只忠於當今聖人和身居正統的太孫二人,對敬王這等有野心的藩王……殷王一系,對其從來不屑一顧。


  謝遠突然想到殷三郎和殷家嫡長孫,每每見到他時,只遠遠的躬身行禮,一句話不想多說,彷彿多看他這個敬王世子一眼,都有違他們對聖人和皇太孫的忠心的模樣,眉心下意識的緊緊皺起。


  緊接著,他就聽到外頭有人放鞭炮的聲音。


  鞭炮聲極響,謝遠不必出去,都已經猜出了外頭這鞭炮聲是誰放的。


  轉頭就對已經神色凝重的站起來的謝雲屏道:「阿姐,你去照顧好幾個孩子,讓他們不要被這鞭炮聲嚇到了。」


  謝雲屏猶豫片刻,看了阿守一眼,還是道:「那殷三郎我雖沒有見過,卻聽人說起過。他雖是殷王府庶子,卻是和殷二郎一樣,都是被前殷王妃親自撫育長大,對那位王妃感情極深。這些年裡,也一直為了找尋那位王妃丟失的嫡子而四處奔波,為此,連成家立業都不肯。且他心思頗深,並非愚蠢衝動之人,今日會有此舉,只怕是……早就猜到阿守是他丟失的弟弟,今日不過是在眾人面前再確認一次阿守背上的胎記,再行此等強行帶走阿守,並令阿守與你徹底決裂,以證即便你這些年待阿守一直很好,殷王府也絕不會因此而和敬王府苟合。」


  謝雲屏說到此處,神色微微複雜的看了一眼阿守,嘆道:「阿遠,只怕阿守當真是殷家那位年幼丟失的五郎,否則,殷家也不會如此正大光明的與我敬王府這般徹底撕開了臉。只是,他殷王府想要踩著敬王府和阿遠你的臉面,證明他們的忠心,阿遠你……」


  謝雲屏原本想說,殷王府敢行此等事,想要踩謝遠的臉面,謝遠自該打回去。而打回去的法子……自然是主動捨棄了阿守。


  可是,眼看著阿守雙目赤紅的盯著謝遠,一手一直抓著謝遠的手,不敢鬆開半分的模樣,再想到阿守對謝遠的救命之恩,還有這些年的姐弟之情,謝雲屏竟是說不出來那後面的話。


  謝遠目光微閃,對謝雲屏微微一頷首,道:「阿姐,我明白的,你放心。」


  然後,轉身就拉著阿守往外頭去。


  謝雲屏在後面追了幾步,有心問,謝遠究竟是明白了什麼?明白了的話,就能當真舍了阿守,省的被那殷三郎利用么?

  而阿守被謝遠牽著,快步朝前走去,心中亦是一片混亂。


  他雖然幼年被白狼撫養,可是腦子卻並不笨。後來被謝遠帶走養著后,對他又事事照拂教導,每每瞧見他有不懂時,事後都會悉心告訴他其中緣故,授他以漁,教他如何變得聰明些,懂得這比狼心複雜百倍的人心。


  只是阿守尋常有謝遠護著,本身也沒有被人精心算計的價值,因此才能過得相對簡單一些,不必將自己陷於那些心機謀算之中。


  可是,他不說,不代表他不懂。


  方才謝雲屏的那些話,謝遠聽懂了,阿守,也聽懂了。


  他知道,謝雲屏口中從沒有虛言,一旦說出口,那麼,那些話,便定然是謝雲屏思量許久,並且確定至少有九成可信。


  因此阿守突然停下了腳步。


  謝遠一怔,轉頭看他。


  阿守正認真的盯著他看:「殷王世子去年病逝,只留下一個三歲嫡長子在長安為質。剩下的殷二郎、殷三郎、殷四郎都是前王妃親手撫養長大的庶子,心中皆向著那位嫡長孫。現在的殷王妃現下僅有一女一子,其子才不過五歲而已。」


  謝遠突然握緊了阿守的手,強行打斷他的話:「阿守,閉嘴!」


  阿守這次並沒有聽話,只繼續認真看著謝遠,道:「殷王年事已高,卻是三個異姓王中,最位高權重,手中兵士最多的人。阿遠,我把這些權力都搶過來,給你好不好?」


  一旁的玉壺聽得心驚肉跳,聞言膝蓋一軟,便後退幾步,跪在遠處。


  謝遠直接甩開了阿守的手,揚手要打,卻終究沒有動手,只冷聲道:「阿守,閉嘴!」


  阿守只繼續道:「我先把那些搶過來。將來,如果你想要爭那個位置,我就幫你爭。你不想要那個位置,那麼,你想幫誰,我就幫誰。幫完了,阿遠還會要我的,對不對?哥?」


  阿守說著,眼圈就是一紅。


  謝遠亦覺眼睛發酸,可還是道:「你不必去。我已經想好了,他們如果不是你的親人,自然皆大歡喜。如果真的是,你叫一聲阿爹阿兄,也就是了,不需要認祖歸宗,不需要改姓,畢竟,你在那個家裡,也只是嫡次子而已。倒不如依舊做你的阿守,跟在我身邊,給自己建功立業,掙得爵位,將來,再娶妻生子就是。」他揚起的那隻手輕輕的落在了阿守臉上,溫柔道,「阿守,繼續留在我身邊,做我的兄弟,不要摻和進那些事情裡面。那些事情,太臟,太亂,太危險。」


  阿守現下已經比謝遠高了半個頭了。


  他微微低下頭,和謝遠兩相對視,然後,避開了謝遠的目光。


  很早很早之前,他初初跟在謝遠身邊,和謝遠懵懂的結拜為兄弟的時候,心中的確是想著,能和謝遠做一輩子的兄弟,他心裡很歡喜,覺得那就是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最親密的關係。


  可是,等他漸漸長大,知道了這「人間」的事情,他卻覺得,他應該想要和謝遠更親密的關係。


  不僅僅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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