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鼠疫
謝遠是先接到了朝廷要調寧遠侯江白以及江白麾下十萬精兵的聖旨,然後才接到的謝含英的信。
他心中一嘆,卻也明白,這是必然的事情。
謝含英能抗住朝廷其他朝臣的壓力,讓他在放走了江白和江白麾下的十萬精兵后,還能再明面上招兵十萬人,已然是很為他著想了。
何雲墨在一旁眉頭擰的死緊,顯然很是不願意接受這種調動——畢竟,寧遠侯江白的確是現下朝廷中,包括幾大藩地里,正值壯年且打仗經驗最豐富的將領。江白的帶兵和練兵的本事,還有二十幾年的經驗,都是謝遠不能比的。
而江白手下現在就有差不多十五萬人,當然,這只是對外宣稱,實則江白麾下只有十二萬人左右,而這十二萬人里,江白也只有十萬精兵,其餘人不是老弱,便是後勤兵。聖人這一道旨意,就是把昭地和突厥邊境的將領和士兵全都給弄走了。
而謝遠也必須要用他自己名下的那些兵,前去堵這個缺口。
謝遠名下,也只有十萬擁兵而已。這十萬人里,雖然被謝遠養了兩年,但如何又能和被江白精心調.教了五六年的精兵相提並論?
且一旦突厥出兵,因著昭地的真正能用的將領其實也不算多,到時候,謝遠也必須要親自上場作戰。
因此何雲墨聽罷,就有些惱道:「朝廷當真是不給郎君一點退路!虧得前些時候,昭地大旱,郎君為朝廷著想,不肯主動要糧。現下好了,朝廷一旦有事,卻是直接要了戍守邊境、抵擋突厥的大將,還有大將麾下的十萬精兵!他們可曾想過,若非郎君和寧遠侯心中早有打算,寧遠侯這兩年裡也為郎君訓練出了十來位將才,和五萬精兵,那郎君如今,豈非必然要手忙腳亂,自顧不暇?」
謝遠沉默不語。
其實他自心底,自然是相信著謝含英的。然而他也明白,謝含英終究是帝王,而他現在,卻是藩王,遲早要在謝含英需要藩王全部消失的時候,將藩王之位拱手奉上。若是謝含英這輩子並不能做到這些,那他便需要將這個藩王位傳給謝含英的孩子。
無論如何,這個藩王位,對謝遠來說,都只是暫時的而已。
謝遠心中長嘆一聲,只道:「師兄且將這些,都壓在心底罷。還有招兵一事,也要勞煩師兄了。」
何雲墨知曉謝遠甚麼都知道,便也只能洒脫一笑,道:「這如何算是勞煩我了?你的那個清酒,唔,現下應當喚作岳清了,他雖是頂著六品官的官職,但能力卻很是不錯。雖只是識文斷字而已,但身上有些功夫底子,又懂得分辨其他人的才華本事,懂得治人之道,很是本事。有他在,我卻是忙不起來的。」
謝遠想到清酒,也是一笑,道:「他畢竟是奴籍出身,我雖放了他的奴籍,在旁人眼裡,也必要低看他一眼。既是如此,我總要讓他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上爬,這才好堵了旁人的悠悠之口,也讓岳清好生鍛煉一番。如此,自然還要有勞師兄頂個招兵的名頭,讓岳清去做事便是。」
何雲墨輕笑一聲,自然應下。
他是知道以謝遠的身份,雖近來也通過考試選官,招了不少人才進來。但是,若論起心腹,謝遠從前在長安時,身為質子,如何敢培養心腹?縱然先帝和現在的聖人都很喜歡謝遠,卻也無法讓謝遠培養心腹;及至十二歲時離開長安,開始當兵,謝遠這才在軍中慢慢發展起自己的人脈。
可是那些人脈,大多都是將才,謝遠也只帶來了幾個,其餘人,都留在邊境,讓他們繼續自己闖軍功,謝遠只是在背後防著些人對他們作怪,並照顧這些人的家人而已。
而謝遠現在真正能用的心腹,也就只有謝遠自小培養起來的那六十幾個孤兒。
只是那些孤兒畢竟是頂著奴籍的身份,那些去軍中當兵,為謝遠在軍中帶兵的倒也罷了,奴籍好除,功勞也好得;但其餘那些跟在謝遠身邊的,他們對謝遠忠心不二,才幹出眾,謝遠當然也是一直在為他們著想,想法子給他們換了身份。
而清酒、玉壺兩個更是跟著謝遠最久也最貼心的兩人,現在玉壺在長安城中,既幫著謝遠照顧謝恭然和謝秋然,免得二人故意被人帶壞,也幫著謝遠收集長安城的消息,以防謝遠消息不通,現下卻是不能取消奴籍;而清酒則是自藩地初建,就一直在藩地忙活,謝遠看在眼中,自然是給他取消了奴籍,令他去通過考官,和其他考試選官的人一起通過培訓,再回來當官。
謝遠對身邊心腹的好,他身邊的其他人自然看在眼中,當然對謝遠越發忠心——謝遠也是因著身邊有這些人在,才會在藩地很快的站穩腳跟。
只是即便如此,謝遠想到藩地邊境會一下子少了十萬精兵,以及阿舅江白,他的心情也實在是好不起來。
因此謝遠便當夜就從瓊州趕去了雲州,去見了江白一面。
江白也已經收到了聖旨,臉色也是極其的難看。
他和謝遠其實早就料到了一旦三王反了,那麼江白肯定會被調走,說不得還會讓江白帶走五六萬的精兵,剩下的兵則是交由謝遠,繼續抵禦北面的虎視眈眈的突厥。
可是江白顯然沒想到的是,朝廷這一要,就要從邊境調走十萬精兵!
而聖旨之中,還提到了江白自從重新開始打仗之後,身邊的六位很是能幹的副將,言下之意,卻是讓江白將這六人也全都帶走。
江白的臉色當然也就越發難看了起來。
這六個人里,他原本是打算帶走四個的,剩下的兩個,江白早就和他們說明白了,讓他們以後跟著謝遠。
那兩人聽了,倒也願意。畢竟,謝遠對忠心於他的人一向照顧有加,且公平對待,能跟著一位藩王,對他們的將來也有好處,便都同意。
結果……江白卻是必須要全都帶走,為謝含英打仗。
因此謝遠到的時候,江白整張臉都極其的難看。
謝遠看了,便嘆道:「阿舅莫要如此,若是讓來使瞧見,待回去后,還要多生事端。」頓了頓,又道,「舅母和表弟表妹們尚在長安,阿舅與我不能回去瞧著他們長大,卻也要讓他們不必被人指指點點。」
江白臉色這才緩和了幾分。
他此生最對不住的,便是當年救了他的岳父岳母,還有髮妻。然而髮妻與岳父岳母皆是仁善之輩,仍舊為他養大了一雙兒女,當年相聚不久后,妻子又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
現下長安城的眾人之所以這麼放心江白,一是因著江家祖上便是為先帝征戰沙場時而死;二么,就是江白的妻子和兩兒一.女,都在長安。
而江白,也的確只有妻兒這個弱點而已。
江白端起案上的酒壺,一飲而盡。
謝遠便也不勸,和江白對飲了一會,待江白再想要要第二壺酒時,就被謝遠攔住了。
「一壺足矣。」
江白這才不再繼續要酒,而是和謝遠低聲交代起邊境諸事,還將自己寫下的關於邊境地理環境和突厥經常用的招數等等的手札,也給了謝遠。
「雖則今次聖人此舉,令我心中生了幾分怨氣,唯恐聖人將我與十萬精兵調走,邊境數萬百姓就要遭難,我大慶朝的國境就要被外族踏平,朝廷內憂不平,又生外患,如此內憂外患之下,大慶朝朝不保夕,百姓反倒思念起前朝,令我祖上跟隨先帝一同反前朝一事,反倒成了一個笑話。可是,事已至此,阿遠又早有準備,邊境猶有五萬精兵,兩三萬的後勤兵,不日阿遠還能調來七萬人,想來有這些人,又有阿遠之前讓我培養的那七八位將領在,阿遠再在邊境待上一段時日,待得突厥吃過一次虧,邊境便能徹底安穩下來。」
江白說到此處,頓了頓,才嘆道:「其實,將你困在邊境,且需要用你的十萬擁兵戍守邊境,令你無暇顧及其他,這才是朝廷里的那些人的最終打算罷。他們生怕你會去幫敬王,也參與到三王奪位之爭中。」
謝遠沉默不語。
江白想到了這些,他也想到了。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朝廷之中,的確有不少人想要牽制住謝遠,讓謝遠只能有時間對付北面的突厥和東面的扶桑和高麗,而管不到其他地方。
江白搖了搖頭,心知在想此事也無意義,便不肯再想,而是開始將邊境諸事,開始說給謝遠聽——想要帶十萬大軍離開,卻也不是一件說走就能走的事情,因此聖旨上給了江白五日時間,江白便決定利用這五日時間,將邊境諸事交給謝遠。
五日後,寧遠侯帶領十萬精兵,去往南方。
十日後,謝遠收到消息,海船隊伍到達渤海海域,謝遠令岳清親去相迎,得玉米種與紅薯兩船,另有其餘種子無數,謝遠大喜,令人送與對方不少絲綢與茶葉、瓷器,同時,召集百人,乘坐謝遠之前令人製作的三條大船,攜帶諸多物資,跟隨那條歐洲商隊,一起離開。
同時,南方瘟疫之城傳來消息,容王謝容英並未感染瘟疫,只是身體疲勞引起的普通發燒而已。南方三個洪澇之城的瘟疫也基本已經緩解。
白七郎夫婦也都出了瘟疫之城,正打算再過上半個月,身子無事的話,就回昭地,回去看他們的兒女。
再過十日,謝含英知曉了謝容英無事,又知曉了寧遠侯已經到了南方,將顯王之人震懾的不能動彈,心中這才放心。也終於有時間來見孤鴻子。
孤鴻子神色極其凝重的見了謝含英,見面就是一個大禮。
「吾近日夜觀天象,偶然得知大慶朝當有鼠疫,自北地而來,途徑長安、錦州、雲州駐地、到達南方各地,包括幾位藩王的地方。聖人乃仁君,還請聖人廣發告示,令百姓警醒,切勿收留北地流民。只是北地流民卻也當由朝廷之人妥善安置,令大夫醫治,勿要胡亂傷其性命,以遭天譴。」
謝含英怔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親自將孤鴻子扶起,令孤鴻子將此事說個清楚。
孤鴻子會下定決心,背棄敬王而奔向長安,其中一個重要緣故,就是這場鼠疫會造成天下無數人喪生。若他仍舊跟隨敬王,以敬王的性子,很有可能就借著這場鼠疫來謀天下。孤鴻子既知曉敬王身上的龍氣,並不足以支撐敬王真正登基為皇,且敬王已經不肯信他,那麼,他當然不肯再留在藩地,而是直接朝著長安而來。
謝含英果然對此事慎重以待。
北地。
敬王自謝若錦的口中,也的確知曉了這次鼠疫。
只是謝若錦彼時已經做了趙容的繼妻,身在雲貴之地,對此事知曉的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這次大疫之後,的確給了敬王直驅而下,以為侄兒報仇為名,打退了顯王,並且將顯王藩地佔為己有,和定王互相對抗。
而也是因著這場鼠疫,謝含英也感染了鼠疫,后雖被治好,但身子卻變得越來越差,連上朝都只能三日一朝,根本無法控制幾個藩王。
敬王既知曉了這麼個消息,當然便希望因著這一場鼠疫,而令謝含英重病。即便不死,也要好生遭一番罪才是。是以只稍稍控制了北地諸人,並未去管那些從北地流亡離開的流民。
而謝含英自知曉此事,便以先帝託夢為由,令大慶朝百姓開始重視起此事,令各地朝廷妥善安置流民與乞丐,不得令其進城或進鄉叨擾百姓,但是,也不得驅趕和殺死流民,當將其分別安置在城外的住處,亦可搭建帳篷令其居住等等,天下百姓,皆為大慶朝人,不得隨意放棄,當繼續施粥施藥云云。
當然,儘可能多的清除掉鼠類或跳蚤等物。
謝含英這一道聖旨下來,大慶朝的百姓俱都嘩然與緊張起來,城內百姓也開始囤聚糧食食鹽,村民也圍聚起來,想著若是有流民來,應如何驅趕……
七位藩王各自反應不同,但為了以防萬一,就連顯王也開始按兵不動,暫時等待了起來。
半個月後,鼠疫果然大面積爆發起來。
長安城裡,街上哀嚎聲不止。
百姓家中,凡感染者,有一二日亡者,有朝染夕亡者,更有闔家全亡者,無一保全。
謝含英看著每日報上來的死亡人數和燒死的人數,臉色都極其的難看。
不說百姓,就是宮中,也會每日拖出去燒上好幾十人。
謝含英現下除了擔憂各地鼠疫,還要擔憂幾個孩子。
謝含英想到幾個孩子,心中突然猛地一跳。
他愣了一會,在席上呆坐起來。
爾後就聽得蘭墨突然沖了進來,踉蹌著跪倒在地。
「聖、聖人,三位小娘子和大郎,都、都被查出,似是感染了……」
謝含英驀地站了起來:「他們也感染了鼠疫?」
蘭墨垂下頭去,臉上擔憂且驚恐:「不,張老太醫診斷,似是天花!張老太醫說,應是有些日子了,只是之前都沒有爆發,到了今日,才一道都爆發了出來。」
謝含英臉色鐵青,頹然坐倒在席上,忽然看向窗外的天空。
自他登基以來,便天災不斷。
難道說,那一句,天子非天子,竟是真的?
直到現在,老天已經容不下他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