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77.1
謝容英拿著那隻染了血的絹帕,手有些抖。
謝含英看了,微微嘆氣:「你既知曉了,阿兄便不再瞞你。阿兄的身體,的確是出了些問題。容英,你是朕的阿弟,這種時候,你定要幫朕。」
謝容英想到當年阿爹去世,阿兄一直護著他的情形,心下一酸,立刻拚命點頭:「阿兄想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我再也不跟阿兄吵著要去戰場了!我便待在阿兄身邊,為阿兄分憂!」
謝含英面上,這才微微露出了一個笑影。
謝容英有心想問,謝含英的身體到底如何了,幾位太醫可是診治出甚麼來了,可是看著兄長微微閉目養神的模樣,謝容英又問不出來了。
待他又念了幾分奏摺,謝含英才緩緩睜開眼睛,道:「請四相來。」
大慶朝連丟三座城池,江州將軍不但不肯送援軍相助寧遠侯,反倒倒打一耙,妄圖污衊寧遠侯的消息,如何能繼續瞞著?尤其謝含英這次還打算嚴懲不貸,自然是更要和四相商議一番。
四相聽聞江州將軍所做的事情后,面上同樣是驚怒交加,待聽得謝含英的處置,顏、張二相沉默不語,孟相看了一眼摸著鬍鬚微微點頭的謝相,只得開口道:「聖人處置妥當。朝廷國土,因他的一己之私便喪失三城,他之過錯,的確大也。理應嚴懲,如此,才能令後來者再不敢肆意妄為。」
謝含英點了點頭,又開始和四相商議接下來的招兵和往各處調兵的事宜,還有各種軍需調動等等,他身為皇帝,自然有很多的事情要處理,尤其,現在北方再次大旱,而三王之中,二王已經公開開戰,敬王那邊,雖沒有挑明了要反,卻也是在不斷挑釁,試探朝廷底線之中。
謝含英的事情就更忙了。
四相待與謝含英商議完諸事,看到謝含英又咳嗽了起來,心中嘆氣,很是不明白,為何上蒼竟是如此的不公平?明明這位少年天子一心為國著想,每日勤耕不輟,處理國事的本事和決心都有,現下更是連之前稍稍有一點的優柔寡斷都改了去,這樣一位少年天子,若上蒼能給這位天子一些時間成長,哪怕只有幾年而已,這一位少年天子,也一定能成長到令世人心驚和甘願俯首的地步。
偏偏這位少年天子,前頭一場大病,還有三位公主和唯一的小皇子的死,令他心力交瘁,身子也逐漸垮了下來。如此,就算謝含英有心,卻也當真無力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將諸事都安排妥當。
那一位江州將軍,怕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敢冒險對寧遠侯以公報私,他心中大約還想著,反正他是世家子出身,這位聖人又以仁愛寬厚著稱,既是如此,他即便犯了這等大錯,只要他態度好一些,或許,也就是被打發回家裡去吃自己,待過幾年,戰事平了,他也就能重新做官,說不得,能躲過幾年的戰亂,於他來說,還是好事。
結果……
結果謝含英直接下令斬殺了他們家族全族的成年男丁,其餘人等,全部沒.入奴籍,而家產也全部充公。
既是被先帝讚賞過的、也是被四相心甘情願輔佐的天子,即便年少,卻也是果決聰慧之人。這樣的人,又如何會容得下那等試探?尤其戰事迭起,謝含英更沒有時間與世家虛與委蛇了。
而且,對謝含英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一個趁機打壓世家,並收斂軍需的機會?
四相心中思緒連連,末了還是謝相嘆氣道:「聖人身子貴重,當要好生愛惜身子才是。」頓了頓,看了一眼跽坐一旁的容王一眼,張了張嘴,想到謝含英的身體,還是道,「容王如今,也能幫一幫聖人了,不若就分些事務與他,並令咱們四相為聖人分憂。無論如何,聖人都該好生保重身子。須知,聖人在,天下才有安穩的一日。聖人若不在……聖人心中想要護著的人,還有咱們幾個老骨頭,可就都沒有前程了。」
這話說的卻是頗有幾分意思。
謝含英聽罷,想了一會,才微笑道:「曾叔祖所言甚是,朕是要好生養著這副身子才是。」想了想,就拍手道,「蘭墨,時辰差不多了,將朕令你備下的飯食,都送上來罷。」
四相和謝容英都有些奇怪,可是,卻也沒有拒絕謝含英的好意。他們甚至想著,難得聖人有了胃口,他們也該跟著吃上一些才是。
爾後不到一刻,蘭墨就帶著人送上了六張案幾,案几上放了幾碟小食,並不精緻,就像是平民百姓才會吃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幾人都並不能叫出它們的名字來。
只有孟相目光閃了閃,看向了那隻長著金色顆粒的「棒子」上。
謝含英就笑著對幾人道:「這是昭王前些日子送來的東西。他自去年,就從過往的商船那裡,得到了一些玉米種和番薯,也得到了種植這些的法子,知曉這兩種東西,並不需要太多的水,甚至說,番薯尤其耐旱,玉米比不得番薯,卻也絕對比小麥抗旱。昭王去歲便已經把一部分種子送到了長安來,只是去歲……」謝含英看了一眼孟相。
孟相看了眼前這些東西,哪裡還不知是自己糊塗,一把年紀卻看走了眼,耽誤了民生大計,立刻起身,行至中間,行稽首大禮,道:「是臣之過錯。彼時各地瘟疫猶在,臣便以為,昭王此舉,乃是令朝中諸事增多,令聖人於病中心中多煩擾之事,便令人將東西全部送回昭地,並道,除非昭王真正種出東西來,並令萬人嘗試過,才可再送.入長安。否則,昭王僅以一家之言,便想要將這些藩人之物,於全國種植,令聖人千金之軀嘗試,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孟相心中深深悔恨,再次一拜,道:「是老臣之錯!」
謝含英任由孟相以頭觸地,叩首了好一會,瞧見孟相身子微微發抖時,才終於開口:「孟相,且起身罷。」
孟相這才起身。
謝含英淡淡開口道:「朕知曉諸位愛卿,心中對昭王仍舊存有疑慮,然而,朕心中更知曉,當年阿翁會令阿遠做藩王,且臨死時,誓不肯見阿遠一面,並非心中不思念阿遠,而是因著……阿翁當年定下此計,便是想要阿遠做第七位藩王,為朕留下最後一條退路,也為朕與其餘三王對抗,留下一個倚靠。」他深深地看向坐在席上的五人,道,「朕與阿遠,雖非嫡親的兄弟,但卻情比兄弟,更如伯牙子期,互為知己。阿遠知朕艱難,才會幾次三番助我。前有阿遠離開長安時,將曬鹽之法送與朕,令朕能在剛剛繼位時,降低鹽價,得天下民心,中間又有阿遠的藩地乾旱時,不與朝廷要糧,如今更有阿遠不計前嫌,仍舊將這些種出來的玉米和番薯送過來了一些,令這些東西,可以在同樣乾旱的長安等地也能種植,令百姓來年,可以以此充饑,而非再次因乾旱而死屍遍野。阿遠待我,至情至性,至仁至義,我待阿遠,亦是如此!」
說罷,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謝容英身上。
謝容英目光有些慌亂,定了定神,才終於率先拜倒:「臣弟心中,再不疑他!」
其餘四相先前就知聖人與昭王的情意,如今聽得聖人一番剖白,再思及昭王之前所作所為,心下汗顏之餘,又生愧疚,亦忙稱錯。
孟相末了道:「老臣必令家人親自前往昭地,代老臣向昭王道歉。」
謝含英這次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咳了幾聲,才道:「既如此,那諸位且嘗一嘗,這些用玉米和番薯做出的食物。朕先前便吃過一次,倒也不錯。」
說罷,率先動筷。
案几上放著的小份的玉米羹、玉米餅、地瓜餅、煮玉米、煮地瓜、還有幾道玉米和地瓜做的菜,也都在幾人嘗過了案几上的食物后,都送了上來。
四相嘗罷,都覺這兩物的確是好東西,著實應當推廣開來。
只是,如今北方大旱,昭王所在的地方,本就有一個多州都在乾旱地,更有大量的將士要養活——因著乾旱一事,朝廷給那些戍守邊境的將士發的糧食,也少了一些。這些糧食,卻也只能由各地藩王供給。而其餘藩王不提,昭王卻是必須要將將士們都好生養著,才能令邊境有外敵來擾時,不至於連兵器都扛不起來。
想到此處,四相俱都成了鋸了嘴的葫蘆,一句想要「請」昭王為朝廷送種子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謝容英在一旁吃著這些食物,心中一時,不知該作何想法。
他是曾經嫉妒和疑心過謝遠的。可是,他也是喜歡過謝遠,喜歡過那個曾經和他一起長大,會講故事給他聽,會在阿兄沒空的時候,教他功課,教他如何玩耍的遠哥的。
可是,終究時移世易,他和謝遠,都一起長大了。
而謝遠戰功在身,又有藩王之位,還有阿兄的喜愛,可是他呢?
他只有一個王位而已,其餘,甚麼都沒有。甚至他的王妃高氏,因著先前皇后小高氏的舉動,都只能被禁足府中,不能出門幫他應酬。
而現在,他依舊一事無成,謝遠卻又再次為國立功,為百姓民生立下大功,將來史書之上,必有謝遠的名字。
謝容英吃著案几上的食物,心中卻是想,阿兄想要他莫要疑心謝遠,可是,他又如何能不疑心呢?那樣出色的一個人,那樣一個,就連阿翁都曾經在酒醉時,不小心感慨過的謝遠為何不是阿爹嫡子的人,謝含英能容得下他,謝容英……他做不到。
從前年少不知事的時候,或許能被謝遠當小孩子哄著,不去過分嫉妒。可是,現在他長大了,一事無成,也護不住髮妻,他不能不去嫉妒。
謝含英卻沒有看到這些,只又與幾人說了一通,這才讓他們都離開。
只是,等人都走了,謝含英才掩住口,眉心緊皺。
蘭墨立刻就端了一個木盆應了上去,謝含英立刻就嘔了出來。
蘭墨心中既憂且慮,只恨不能代替郎君受苦。
「郎君,這一次,請張老太醫來為您瞧一瞧吧?」蘭墨說完,見謝含英皺眉,他立刻又道,「您的身體,是朝廷最重要的事情,也是四相、容王還有昭王最關心的事情。若是昭王殿下知曉您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連請最好的太醫都不肯的話,許是會一惱,乾脆連藩地都不顧,親自壓著殿下您奔去張老太醫府上的!」
謝含英想到那副情形,面上帶了一絲溫柔之色,想了想,嘆道:「也好。其餘幾位太醫醫術也不錯,只是朕吃著他們的葯,卻也不見好,近日又……」他頓了頓,才接著道,「蘭墨,那你便親自去請張老太醫來一趟罷。張老太醫如今上了年紀,也已經從太醫院離開,現在,你去好生與張老太醫說一說,他若著實身子不適,那朕便去他府上拜訪好了。」
蘭墨認真的點頭應是,心中卻是想著,若是張老太醫知曉了幾位太醫給聖人開得藥方根本無用,怕是爬也要爬到宮裡來。
那其中一位太醫,可是張老太醫的親兒子。
昭地。
謝遠眯著眼睛,看著邊境的廣闊天地,耳邊聽著殷守派來的人的傳話,眉心微微皺起。
果然,內亂不止,外患,現在也要開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