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111.110.109.108.1
來傳旨的人,自然是謝容英的親近之人。
是看著謝容英長大的許公公。
而許公公既是看著謝容英長大的,謝容英幼時與東宮相交,自然也算是看著謝遠長大的,因此就算在謝遠面前,許公公倒也能擺出一些姿態來,是以,才會這樣大剌剌的對著謝遠的長子露出了身為宦官不該有的「慈愛」之色。
然而謝遠從前給許公公面子,不過是他根基不深,又從未想過謀逆一事,可是現在……謝遠淡淡地掃了一旁以半個長輩模樣「慈愛」的看著謝逸的許公公一眼,就只做沒有看到他,而是一掀衣擺,半蹲了下來,朝小小的謝逸招了招手。
謝逸立刻就歡歡喜喜的奔到了謝遠的懷裡,「咯咯」笑了幾聲,就忍不住高興的叫著「阿爹」,說著童言稚語。
謝逸年紀雖小,但一直被謝念和謝寒盡照顧的很好。一年前,謝念不巧再次有孕,謝寒盡畢竟還有夫家人和善堂醫館等事務,無法日日去照看謝逸,謝秋然聞得此事,就寫通道自己也培養起了自己的親信,讓謝遠將一直照顧他的玉壺收回。
謝遠又寫信仔細詢問了玉壺后,知曉謝秋然身邊確實是有了親信之人,畢竟,當年自謝秋然作為質子進長安,謝遠就送了些人讓謝秋然自己挑選,謝秋然彼時就挑選了三十個比他自己大上二三歲或是小上一二歲的孩子跟著他,現下謝秋然已經過了十歲,那些孩子裡面年紀大的,也有十三四歲,確實是能做些事了。
只是孩子畢竟還是孩子,謝秋然身邊並沒有年長的處事經驗豐富的人——江氏身邊是真沒有這樣的人僕從,就算有,想到江氏自己的柔弱的性子,謝遠和謝秋然放人在江氏身邊護著江氏都來不及,也不能將人調到謝秋然身邊;敬王那裡倒是有,可惜敬王從來不曾看重謝秋然,因此從沒有派年紀合適的類似管家和未來長史的人給謝秋然,謝秋然身邊也就只有玉壺一個可以幫謝秋然打理諸事的人。
玉壺是自幼和謝遠一起長大的,情分自然不同,謝遠也不可能將和自己情分格外不同的玉壺安插在謝秋然身邊一輩子,如此只怕會離間了兄弟二人之間的感情,因此玉壺謝遠是肯定要要回來的。
只是如此的話,謝秋然身邊只有兩個玉壺自去了謝秋然身邊就培養著的兩個才十三歲和十四歲的親隨在,謝遠當然是不放心的。
但是謝秋然已經過了十歲,也算是半個大孩子了,謝遠也的確不該將對他來說如此重要和忠心的玉壺留在謝秋然身邊。因此謝遠便和也跟了他幾年的桑葉招了來,讓桑葉去把玉壺替換回來,且與謝秋然說明,待謝秋然十五歲時,桑葉還是要回來謝遠身邊侍奉的。
桑葉雖不比玉壺得謝遠的心,但也是謝遠親信之人,為人也算能幹。且謝遠知曉桑葉比起玉壺有一樣好處,就是更「聽話」,不善事事拿主意,因此這樣的人,放在已經漸漸長大的謝秋然身邊輔佐謝秋然,顯然更加合適。
謝遠也就將桑葉以及四十名已經練成了的二三十餘歲正值壯年的親隨派了過去,要這四十人平日里需要有十人護佑謝秋然身邊,其餘三十人便正常訓練就好。
至於他會將這四十人派過去……一是想讓這四十人幫著調.教謝秋然身邊的親隨,二是平日里護衛著謝秋然,三來,也不過是擔憂敬王當真對謝秋然和江氏動手,拿他們威脅他,謝遠才會借這個機會,將人送過去。
當然,謝遠送過去的,除了他們,還有他親自為謝秋然請的兩位學識淵博的老師,一位善詩書,一位善書畫古琴,俱是心思通透不古板的圓滑君子,不會將謝秋然教成書獃子,卻也不會教謝秋然教壞。
一直在江氏身邊小心侍奉的瀲姨娘的兩個女兒的老師和貼身侍奉之人,也是謝遠請謝念親自挑選,將人送過去的。
如此一番布置,謝遠才讓玉壺回來。因謝逸乃是謝遠長子,雖是庶子,但因謝容英之前對謝遠的算計,謝遠的長子無論嫡庶,自出生便被冊封瑞親王,因此謝遠就直接讓玉壺做了謝逸的長史,雖未給謝逸直接開府,但卻也給了玉壺真正的身份,玉壺自然感激不已,認真侍奉謝逸,不敢專權。
而謝逸會來邊境,也是玉壺提議的——因為小小的謝逸太想阿爹,雖然兩位姑母也時常來看他,但那也是姑母,不是阿爹,因此謝逸就問玉壺是不是他多背些書,每日多跑上幾圈,就能見到阿爹……
玉壺看著和小時候的謝遠頗有三四分像的謝逸,心裡當然是格外的柔.軟,雖然覺得謝逸沒有主公的過目不忘和過耳不忘有些可惜,但小小的謝逸也格外聰明,一笑起來,那隻小小的酒窩和主公更像,玉壺就大著膽子,寫信給謝遠,望謝遠在戰事不多時,能將大郎接過去。
謝遠自然知曉小小的謝逸的可憐的。
畢竟,他這個做阿爹的不在府中,雖有姑母幾乎日日都去府中瞧他,但是,爹不在,周遭的人又會時時告訴謝逸爹娘父母的真正含義,因此謝逸雖小,卻知曉那個自己把自己關起來從未見過的那個「秦姨娘」是生下他的人,但卻不是他的「母親」,只是阿爹的一個妾室而已。將來即使見面,他也只需叫那個女人一聲「阿姨」而已,連行禮都是那個女人該給他行禮才是。
他如今並沒有娘,只有阿爹一個真正親近的至親。
而他僅僅是阿爹的一個庶子而已。
小小的孩童腦袋裡能裝下的東西著實不算多,但是謝逸卻知道,他是阿爹的兒子,卻也只是阿爹的庶子而已。
他要乖,要聽話,要努力長大不能給阿爹添亂,因此很多時候,他敢在謝念和謝寒盡身邊小小的撒嬌,卻不怎麼敢在謝遠身邊撒嬌,只睜著一雙大眼睛,歡喜又有些怯懦的瞧著自己的這位阿爹。
好在玉壺的信管用,謝遠很快就將謝逸接到了邊境。
雖說邊境里,他們住的都是帳篷,平日見到的也都是各種軍漢,但謝逸能日日見到謝遠,謝遠雖不能時時與他說話,但每每說話,都又和煦又溫暖還帶著幾分縱容,謝逸也終於被養得有幾分脾氣,跟在謝遠身邊也敢撒嬌讓謝遠陪他玩耍了。
周遭人都道昭寧王寵愛孩子,又道大郎不但容貌和聰明勁像昭寧王,就連脾氣膽量也像昭寧王,果然不愧是昭寧王長子。
雖說是奉承的話,但謝遠仔細瞧謝逸,就覺謝逸當真在容貌上和他有幾分相似。謝含英臉上沒有酒窩,反倒清婉頰上有個酒窩。眾人不曾見過昭寧王府中的「秦姨娘」,就算是見了,也會說謝逸是像謝遠,而不是像秦姨娘。
這倒是稀奇。
謝遠伸出手指,戳了戳謝逸被養的肉呼呼的小臉蛋。
謝逸立刻就「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只一雙手巴著謝遠的脖子不肯放。
謝遠便也將謝逸抱著站了起來,看向許公公。
許公公清咳了一聲,這才走了過來,笑道:「瑞王殿下瞧著好生康健,想來昭寧王定是將瑞王教養的很好。真真是好福氣。」許公公眼中的艷羨絲毫不像作假。
謝遠越發警惕,看了他一眼,不語。
許公公這才拿出了聖旨,想要暗示這位昭寧王快些擺香案接聖旨。
謝遠卻直接一擺手:「邊境苦寒,許公公何必拘禮?不若就這般宣旨。」
許公公還要說話,謝遠就道:「當然,若是許公公覺得不妥,那便等上十天半個月,待本王讓人從瓊州送來接旨的香案和諸多東西,再宣旨好了。」
許公公嘴角一抽,立時就不敢多言,直接宣了旨。
他眼睜睜的看著這位昭寧王站在一旁,沒有行禮,而小小的瑞王謝逸則是被僕從抱在懷裡,僕從代瑞王行了禮。
許公公是知曉聖人對昭寧王的不滿的,見狀只恨不能為聖人出氣,可惜這道旨意卻是需要昭寧王遵守才行,因此只能咬牙念了聖旨。
「……昭寧王與朕皆是太后親子。然朕膝下空虛,不曾有皇子能送與太後身邊盡孝,朕甚哀戚。幸而昭寧王膝下有瑞王,朕聞瑞王聰慧孝順,故而有此旨意,令瑞王入宮,在太后膝下盡孝。朕深知昭寧王之孝心與朕一般無二,定然能舍下瑞王進宮陪伴太后。……」
謝遠沒有聽完旨意,臉立刻就黑了。
謝逸聽得懵懵懂懂,倒是知道旁人口中的瑞王指的是他,現下一聽這聖旨要他離開阿爹,立刻睜大了濕漉漉的大眼睛,剎那間就要哭出來。
謝遠站在一旁,瞧了謝逸一眼,爾後搖了搖頭,給了謝逸一個安心的眼神。
小小的謝逸被這一眼看得一愣,這才終於將那點要哭的想法給壓住,只一雙眼睛還是要哭不哭的模樣。
許公公在一旁看了,心中頗有些舒爽解氣,但終究身份有別,許公公還真的不能對謝遠或是這個將來有可能是聖人孩子的瑞王做些甚麼,因此念完聖旨后,就對著抱著謝逸的僕從招了招手,笑道:「小殿下好福氣,能進宮在太後身邊盡孝,還能日日瞧見聖人,沾染龍氣,當真是天大的福氣,奴就在這裡恭喜殿下了。」
謝逸:「……」
謝逸皺著鼻子,重重的哼了一聲,就側過身去,不去看許公公。
許公公臉上僵了僵,轉頭去看謝遠。
謝遠瞧了他一眼,道:「許公公,這廂請。」接著又對抱著謝逸的人道,「帶著瑞王去尋謝百戶。」
謝百戶就是謝恭然。
僕從自然應是。
謝逸又忙忙轉頭去看謝遠,臉上頗有些委屈。
謝遠原本心中怒火正盛,瞧見謝逸的委屈的模樣,心中怒火稍減,這才對謝逸笑了笑。
謝逸眼睛亮了亮,卻還是扭著身子下來,給謝遠行了禮,這才讓人抱著離開。
許公公在一旁瞧了,不禁嘆道:「小殿下可真真是機靈可愛,還知孝道與禮數,想來進了宮,聖人和太后也定是會十分喜愛小殿下。」他看了看謝遠,暗示道,「有了聖人的喜愛,小殿下將來的福氣……那可是天大的!奴可要提前恭喜昭寧王了。這等福氣,可是旁人萬萬得不到的!」
謝遠原本看向謝逸的溫柔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見。他冷冷地看著許公公,就像是在看一具冰冷的屍體。
長安城,皇宮。
謝容英這幾日的身體終於好了些。
至少,比起前些時候的連葯都不肯吃,一碗一碗的煎好了端過來,謝容英在一碗一碗的砸了,現下的謝容英在被四相勸說之後,終於肯好生吃藥了。
謝相這幾年被謝容英氣得原本只有些微微發白的頭髮,已經幾乎全白了。
這一日他來瞧謝容英,見謝容英好生吃藥了,這才安下心來,看宮人離開,這才含蓄的勸說道:「聖人想通了便好。咱們謝家族中兒郎少說也有幾十人。聖人如今又年輕,盡可讓這些兒郎成親生子,到時候,再在這些人裡面挑選一個聰慧孝順的,過繼過來,便也是了。」頓了頓,又道,「只要是自幼將其當儲君教的好,將來定然也能有擔當。」
謝容英肯吃藥了,精神也就好了些,再思及他之前令許公公去傳旨的事情,嘆了口氣,搖頭,道:「曾叔祖錯了,單單是教導,或許也是無用。」就譬如他,之前四相與阿兄教了他那麼多,都沒有用,「倒不如直接挑選一個天生就聰慧的過來。」
謝相一怔,道:「這也可以。只是……聖人已經有了人選?」
謝容英神色頗有些複雜,卻還是道:「阿爹……朕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阿爹是很有本事的。阿翁在時,也常道能有阿爹這也的兒子,是他一生最驕傲的事情。阿翁也喜歡阿兄,但是,阿兄和朕都知道,在阿翁的孫子輩里,阿翁最喜歡的是……昭寧王,甚至幾度對著昭寧王嘆息,卻不是嘆昭寧王的不務正業,而是嘆息昭寧王為何不是朕的阿爹的孩子。有一次,阿翁有些醉了,曾道昭寧王無論是聰明勁還是脾氣,都像極了阿爹……阿兄在時,也數次說昭寧王聰明絕頂,果斷勇敢,心胸寬闊,能容天下,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相眼睜睜看些謝容英臉色複雜的說著這些話,只覺自己的心都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來。
謝容英又回憶了一些從前的事情,嘆道:「朕此生大約不會有兒子了,朕也吃夠了因朕自己的不聰明而無法將國事打理好的苦。既如此……朕自要挑選一個真正聰明的孩子做太子。朕不知謝家其他子孫如何,但是,昭寧王的兒子,定然是好的。且朕彼時賜他的封號是福瑞之瑞,與阿爹的文睿之睿同音,許就是阿爹給朕的提示?這個孩子,便該繼承朕的大統?」
謝容英看向謝相,道:「曾叔祖覺得如何?朕已經令許公公帶著聖旨去昭地,以孝順太后之名,將瑞王帶回宮來。想來,只要有許公公的暗示,朕那位名義上的阿兄,定然是會迫不及待將孩子送過來……當然,朕的天下,是不是也會從此安穩下來?」
畢竟,孩子都送來了,想來,他的那位遠哥,也就真的願意心甘情願的為他「盡忠」了。
謝相呼吸一滯,看著自以為做了一件聰明事的謝容英,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