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佛說
鄧語嫣想說些什麼,看了看祖母的臉色,猶豫半天,將到嘴邊的話咽下,唯唯諾諾應了聲,「是。」提著裙擺在一旁,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嬤嬤看著小姐這幅樣子,輕輕嘆了一口氣,握住鄧語嫣的手,好聲安慰,「小姐不必自責,夫人就是那般脾氣。」
「……是,我明白的。」鄧語嫣看著自己的裙擺,低低說道。
見小姐還是帶著些沮喪的樣子,陳嬤嬤道,「今兒天氣不錯,不如,我陪著小姐去外頭散散心?」
「這……不好吧。」鄧語嫣有些猶豫,但佛堂多少還是悶著些,看到外頭破雲而來的陽光,心下還是有些心動。
「不走遠,左右不出這院子。」陳嬤嬤道。鄧語嫣咬著下唇,大著膽子看了一眼佛像,心中默念幾聲阿彌陀佛,菩薩恕罪。這才由著陳嬤嬤陪同往外頭走去。
靈台寺專供女眷禮佛的地方其實並不大,後院一座佛堂佔了大半的位置,餘下不大的地方修了幾片竹林。正是秋季,竹葉泛黃,風一卷漫天的飄落下來。竹子的清香顯得越發濃郁。
「這倒是個好地方。」皇后笑道。「這林子倒是比宮裡頭要好看些。」
「靈台寺也只是供佛的地方,論起精緻想來是比不來宮裡的,但剩在佛門清凈,人不多,倒別有風味。」楚忻韻溫和道。「娘娘若是喜歡,民女聽過幾處幽美之地,娘娘若是得了空,不妨去看看,離京城不遠,雖說不算精美,倒也別有風趣。」
聞言,皇后對楚忻韻越發喜愛,道,「韻兒可曾去過?」
「回娘娘,家父曾帶民女去過其中一處。」
「既然這樣,想來是錯不了的地,趕明兒來宮裡和我詳細說道說道。」皇后笑道,「聽聞楚大人英明清正,見多識廣,他們和我說女多肖父,果真如此。」
「娘娘謬讚了。」楚忻韻道,「只是平日里愛看些閑書,底下弟弟妹妹們愛個熱鬧。哪裡比得娘娘的遠見。」
皇后「這小嘴真甜,怪不得連菩薩都喜愛。連了空大師都稱讚安寧侯小姐蕙質蘭心,又豈是我胡謅的。就是不知道韻兒可有中意的人家?若是沒有,本宮倒想私心讓你留在宮中呢。」一番話說的很是直白,羞得楚忻韻紅了臉,喃喃道,「這事……還是聽父母之命,了空大師說,順其自然便好。」
皇后心頭一動,她找楚忻韻多少也是聽聞楚忻韻深得了空青睞,道,「不知韻兒能否為我引薦了空大師?本宮想替我那些個不爭氣的孩子批個命條。」說著說著,臉上帶了幾分惆悵。
果然沖著酈妃之事來的。後宮中的人,再沒有感情也不會由著自己的丈夫專寵一人。楚忻韻笑道,「娘娘是貴人,福澤天怡,容民女和師傅說一聲,免得懈怠了貴客。」
楚忻韻帶著皇後到了空大師的禪院門口,回身道,「娘娘請稍等片刻,容民女前去知會一聲。」
「有勞你了,好孩子。」皇后臉上滿滿都是疼愛。
楚忻韻上前輕敲了空大師的院門,不多時,就有小沙彌將門打開,沖楚忻韻行個禮,「楚施主,阿彌陀佛。」楚忻韻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帶她見霍驍的那個小沙彌。
「小師傅,不知道師傅可在?」
「佛說有緣門自開,施主請隨我來。」小沙彌微微一頷首,做個請的手勢。皇后看見了,稟退了下人,跟在小沙彌身後。
了空大師的禪房很是樸素,一桌一蒲團,桌上僅放著一個半水的茶杯和一個粗製的茶壺。了空大師坐在蒲團上閉著眼睛入定。
「大師。」楚忻韻試探的叫了一聲。了空沒有回話。
小沙彌抱著兩個蒲團進來,看了楚忻韻一眼,臉頰微紅的放下蒲團跑開。
楚忻韻先伺候著皇后入座,自己將蒲團挪到皇後身后不遠的位置,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禪香裊裊。
半晌,了空緩緩睜開眼睛,伸手拎起茶壺將茶杯倒滿。微微往皇後面前一推,「貴人所想盡在這杯水中。」
茶是粗製的粗陶杯,水是乾淨的純水。
皇后微微有些不解,但隨即看到了牆上的斗笠在杯中的倒影。
杯水留影。
她猛然攥緊了手裡的帕子。
屋子裡很靜,皇后一時間沒有說話,楚忻韻自然也不敢搭話,了空複合上眼睛一副我自超然入定的樣子。
「大師有何高見?」皇后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語氣無恙的問道。只是微微顫抖的雙手泄露了她的不安。
了空微微一笑,從桌子下的暗櫃里取出幾朵桂花,放入杯中,金黃的桂花漂在水面上,隱約透著桂香,了空又舉起茶壺往茶杯倒水。水溢了出來,順著桌子往下流。桂花卻依舊在水面上漂著,隱去了先前的倒影。
了空自笑而不語。
皇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半晌,「這桂花是山桂,施主若是喜歡,不妨去看看。」了空道。
「多謝大師。」皇后道。
了空這才看向楚忻韻,道,「世為斗遷,當為惜福。」楚忻韻記起上一世了空對她說的批語,卻是「心浮命浮,福則短躁。」兩世不同,她心頭一跳,莫非……大師知道自己重來一世的事情?
她急忙頷首,「多謝大師。」
待皇后和楚忻韻離開后,先前的小沙彌舉著新採的桂枝進來,見了空一臉沉凝,不解的問道,「師傅,怎麼了?」
了空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道,「前緣未盡,三生今散,前福造今。」
小沙彌一臉茫然,「師傅說的是什麼?」
了空卻是笑笑,不再言語了。
所謂的山桂,便是開在女眷佛堂的後面。金秋之時,桂香襲人,可神奇的是,若非站在山桂前,是聞不到那濃烈的桂香。楚忻韻也是第一次見這山桂,心裡甚是歡喜。她笑著對皇后道,「娘娘,這靈台寺的山桂很是神奇,有提神的功效。寺里的大師和我說,山桂無槐,槐樹在這裡是成活不了的。」
「哦,是么?」皇后也湊近,桂香繞鼻,她心頭也是歡喜。當一想到楚忻韻剛才的話,山桂無槐,槐是陰邪之物,通鬼。莫非這山桂真的有鎮宅驅鬼之功效?正想著,小沙彌匆匆跑來,遠遠的朝她行個禮,「施主,這是大師所贈。」
正是一枝山桂。
皇后心頭一松,像是悟出了什麼般。對楚忻韻道,「這靈台寺著實不凡,了空大師名不虛傳。卻是不知何以為報,我見佛堂中的幾尊羅漢金身有些斑舊,不如以重塑金身為報。」
楚忻韻忙道,「娘娘心誠,佛祖定能保佑。」
「本宮在宮裡不便出來,這事便交由韻兒可好?」皇後娘娘道。這意思其實就是皇后出錢,做的卻是楚忻韻的名。也是變相的獎賞,天賜的恩寵。楚忻韻急忙道,「民女謝娘娘厚愛。」
霍驍這次來靈台寺,並不在宮裡出行的名單上,他和皇后原本也不算多麼親厚,也不像老四那種有母妃可以祈福。手握軍權本來就容易被皇帝猜忌,能少進京城就少進。他偽裝成霍韜府中的小廝模樣,混在人堆里,絲毫也不起眼。誰多不會多心小廝的去向。
霍驍站在佛堂前凝視了一會,悄悄離開。
他來靈台寺的目的,除了見楚忻韻,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霍燁的屯兵之處。
通往山崖下的路他早就安排好人手守住各個路口,霍燁一出現就跟上去。打探清楚霍燁的兵力為主,貿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依照霍燁的性子,只怕會狠狠的反咬一口。
安排下的影衛還沒有通知自己,霍燁也還在佛堂里和大夥在一起。霍驍出門拐個彎,到專供長明燈的菩提院。
菩提院向來沒什麼人,長明燈這種,有心人自己一年來續一盞,禮佛的人多,心誠的人少,大部分的官宦世家,都是差了下人或者索性托寺里的僧人代續。因此,院里只有一位蒼老的僧人正在掃地。
「施主,阿彌陀佛。」老僧人見到霍驍進來,微微有些吃驚。
「師傅,我來點燈。」
大約是很久沒見到這樣的年輕人信點長明燈,老僧臉上露出笑容,「右側是長生,左側是平安。」
右側的長明燈密密的點了好幾長欄,明晃晃的燭火照亮半個禮堂。相比之下,左側就顯得有些稀拉,燭火晃動著,被拉的纖長,在有些灰白的牆上,顯得有些形單影隻。最裡頭的一盞長明燈,蠟淚匯成滿滿的一灘,燭火明媚搖曳著。和外頭這些一看就是新點不久的長明燈不一樣。
見霍驍看著那盞燈,老僧人笑眯眯道,「這是林施主供奉的長明燈。可惜啊……」老僧嘆了一口氣。
霍驍走近細看,長明燈下面娟秀的字寫著「至吾兒,康平長安,一世無憂。」落款寫了一個小小的林,燈壁上刻著一個熟悉的名字,楚忻韻。
這便是楚忻韻的母親所留的燈。
佑自己女兒平安長樂。
「每天林家都會派人來續燈,都十幾年了,想來,林施主的孩子也大了。」
霍驍看著那搖曳的燭燈,心頭念了九聲謝謝。道,「麻煩師傅幫我在這邊點上一盞燈吧。」
老僧人樂呵呵的取來一盞嶄新的長明燈,遞過一支沾好墨的筆,「施主,請。」
原本那盞長明燈邊上新點了一盞燈。
燈火葳蕤,投在牆上勾勒出一個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