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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她的手被狠狠甩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她低頭凝著空落落的手,低低一笑。


  「你看,這就是你給我的承諾嗎?我連碰一下,你都不肯,這樣的我,怎麼做你的女人?」


  他低頭看著被他甩開的手,心裡湧上歉意,緊緊扼住他的心臟。


  往事一幕幕重現,冷清的院落里,雪花飄飛,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雪攖。


  冷風寒嘯,灌進破舊的窗子里,嗚嗚咽咽,如同來自地獄的索命無常的呵斥聲,又像溜出冥界的冤魂厲鬼凄厲的嘶吼聲。


  身子單薄的孩子跪在雪地里,單衣覆身,冷風朝他冷厲撲卷而來,像要把他狠狠撕碎,他死死跪在地上,身子竟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


  臉凍得慘白如雪,他似乎感覺不到寒冷,眸子里一片死寂,世間萬物在他眼裡都是死物。


  小小年紀便長得傾國傾城,那張美得令人神魂顛倒的面龐精緻如玉,可眸子里卻透露出歷經世事的滄桑,深沉複雜、高深莫測,唯有死寂蕭然償。


  冷硬的面龐突然出現一絲皴裂,他冷冷勾起一絲弧度,死氣沉沉的眸子有什麼東西掙脫而出。


  很快冷酷嗜血的狠戾佔據了瞳孔,妖嬈得如同地獄彼岸邊曼陀羅花,血色不斷蔓延。


  他一手持著短刃,一手垂在身側,簌簌凜冽的寒風鼓動他單薄的衣裳。


  風雪卷得越發厲害,墨發上落滿雪花,又被風呼呼吹走。


  他低垂眉眼,持刃的手朝臉上狠狠一劃,寒光閃過,一道血柱噴涌而出,拉出一條長長的弧度,濺落在雪白潔凈的地上。


  溫熱的血以極快的速度消融進雪地里,留了一攤紅色的花朵形狀。


  他一聲不吭,似乎這種傷害身體的方式能讓冰封的心重新跳躍起來。


  風越來越急,他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很快,那張傾城的臉血痕累累,再看不出風華絕代的玉顏。


  血順著他僵硬的面龐滑落在地,盪開美輪美奐的風姿,那是他的血,他的容顏消融在雪地里。


  刀刃無聲地隱沒進雪地里,血凝結在他的臉上,滿面鮮紅,一刀刀深入骨髓的痕迹毀了那張美如冠玉的臉。


  是他親手毀了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從沒想過,他有一天會後悔,因為他不知道會遇上一個她。


  他向來不在意容顏,那些膚淺的東西,他不屑,可是,一旦心裡住進那麼一個人。


  那個人,他只想將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她,讓她死心塌地仰慕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將他忘懷。


  如今,那麼醜陋的自己,她會怕嗎?


  他不敢去賭,賭輸了,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向來神佛不懼,可是偏偏怕她對自己露出厭惡的表情。


  母妃死後,這個世界上,再沒人見過他的容顏。


  這麼多年來,他也沒有再去看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他甚至都記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模樣了。


  如果,他知道有那麼一天,他會那麼在乎一個女人,他絕不會毀了那張臉。


  即使他再多麼厭惡那張臉。


  他的眸子變幻莫測,凝結深深的痛苦、迷茫、悔恨,她從來沒在他眼睛里讀懂那麼多情緒。


  心狠狠地揪成一團,很痛很痛,她不要他這麼痛苦,明明知道那是他的傷疤,她為什麼還要殘忍地去揭穿。


  她低頭,目光落在他垂在身側的手,那隻手狠狠攥成拳,指尖泛白。


  她心中一痛,怕他傷到自己,於是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一僵,然後猛地反握住她。


  她暗暗吃驚,這人的手一向溫暖熾熱,何時這般冷若冰霜,就像剛從冰窖里爬出來一般。


  「歌兒……」他一開口就是沙啞的聲音,這聲音脆弱得讓她眼眶酸澀。


  她驀地抬頭,撞進那雙高深莫測的眸子里,他凝著她,然後緩緩蹲在她面前。


  她的目光一直追著他,她看到那個驕傲的男人輕輕閉上眼睛,牽著她的手觸上他的禁忌。


  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外面的喧囂,她全然聽不見,眼裡只有那個蹲在面前的男子。


  她感覺到手上傳來劇烈的跳動,彷彿要燒化她的手,紅色的疤痕在她白皙的指上輕輕顫抖。


  「歌兒……」他不安地叫她,擱上的眼皮跳得越發厲害,她指尖一抖,感覺到他攥著自己的手越發緊緻。


  眼裡的淚水噴涌而出,像夏日裡突然的一場暴雨,猛烈地澆灌在地上,她死死咬住下唇,拚命抑制哽咽聲。


  她不知道他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可這一刻的他,脆弱得像個孩子,她能感覺到他的憂懼。


  聽說他七歲的時候容貌盡毀,當年一定發生了讓他崩潰的事,不然他也不會如此忌諱別人論起他的容貌。


  小小年紀,那樣的痛,他怎麼承受得了?


  認識他那麼久,從來都是見他運籌帷幄,似乎所有的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哪裡見過他這般模樣。


  她怨過他,恨他無情,卻沒設身處地為他著想過。


  於他而言,她只是一個陌生人,他憑什麼要處處護著她。


  她的心好疼好疼,她是想他愛她沒錯,一想到這個男人將來會因為她一句話、一個舉動就痛不欲生,她又怯意了。


  她不想這樣他這樣,一個那麼驕傲的男人,在她面前展現脆弱,她承受不起。


  她怕自己不小心會負了他!


  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男人,不會輕易愛,可一旦愛上了,那便是傾盡所有。


  讓她碰他傷痕纍纍的右眼,這個舉動意味這什麼,她懂。


  他在向她敞開心扉,即使現在還不肯在她面前摘下面具,可早晚有一天,他會放下所有的心理防線。


  她突然什麼都不想去思慮,離開么?


  她怕是離不開了。


  這樣一個男人,她怎麼捨得。


  他是習武之人,耳力較常人要好,她死死捂住嘴唇不發聲,可那細微的抽泣聲還是落入了他耳中。


  眼皮輕顫,他想要睜開眼睛,弦歌察覺他的舉動,迅速遮住他的眼睛。


  「不要看。」


  她大聲說道,哽咽的聲音嘶啞破碎,說完意識到自己情緒起伏太大,恐怕他早已聽出端倪,臉上一紅,豆大的淚珠滾落在地。


  氣質如蘭,哭得嬌媚無比,就像一朵紅色的牡丹,晨間的露珠尚未蒸發,嬌艷欲滴。


  他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她雖遮住了他的眼,可那低低的哭泣聲盤旋在心尖,他怎麼也按捺不住顫抖的心,猛地拉下她的手。


  「不是叫你不要睜眼嗎?」她氣惱地偏過頭。


  他沉默地盯著她的側臉,然後站起身來,將她攏進懷中,自己坐到她的位置上。


  粗糲的指腹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動作略顯僵硬,從來沒有給女人擦過眼淚,也沒有哄過女人。


  遇見這種情況,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哭,只得愣愣地一遍遍揩去她的淚水。


  弦歌一驚,握住他的手,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他皺眉緊緊箍住她的腰。


  這人一根筋,她越倔強,他就越狠戾。


  想通這一點,她乾脆歪頭埋進他懷裡,他突然沉聲道:「再等等好嗎?給我一點時間。」


  在她還沒死心塌地愛上他之前,他絕對不能冒險。


  弦歌一愣,什麼時間?

  等什麼?

  細細一想,突然恍然大悟,能讓他這般不情不願的,也就只有他的容貌。


  他說,讓她再等等。


  沒關係,多久她都等。


  他又垂眸替她梳理未梳好的長發,指尖穿梭在她滑如綢布的發上,她靜靜窩在他懷裡。


  這般歲月靜好的時刻,她從來不敢妄想,她以前只想讓他對她好點,不要忽冷忽熱。


  現在就想做夢一般,她突然怕他哪天又翻臉了,然後只剩下她一人緬懷曾經的美好。


  心裡隱隱不安,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濕潤的眸子望進他柔靜的眼裡,那裡波瀾不驚。


  她問道:「你說得可是真的?」


  「嗯?」他不解地蹙眉。


  她臉色頓紅,眸光閃閃,這讓她怎麼說?

  瞧見她一臉嬌羞,他微微眯眸,然後恍然大悟。


  大手反握住她的手,梳子輕輕貼在她的手背,冰冰涼涼,卻不及他帶來的溫暖。


  他在她耳邊低聲道:「真的,你是我的女人,只能是我的女人。」


  「我不是問這個。」她急切地說道,把手從他的大掌里掙脫出來。


  明明知道男人不會想到這一層,可她還是心下一冷,在他們古人的眼裡,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況是他這般有權有勢的人,又怎會只想擁有一個女人?

  是她痴了。


  她奢求太多,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什麼都可以容忍,就是這一點,她不能忍。


  雖然男人的允諾不可信,可是她還是想要他親口承諾。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你能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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