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的往事
「『風蘇戀』的主人名叫白蘇,我說過她已死,這是事實。可是,我卻夢到了她,甚至在……」說到這裡,弦歌臉色變白。
深吸一口氣,她繼續道:「在現實中,我看到了她,她沒有影子。攖」
「修離墨,我很害怕。」弦歌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微微顫慄,所幸他沒有推開她。
「人怎會沒有影子?除非是……是.……死人……」
「沐弦歌!」男人冷戾地打斷她,反手握住她的手,沉聲道:「胡說八道什麼?你以為編出這樣的鬼故事,我就會相信你么?」
「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沒打算說。」弦歌低低一笑,她若非親身經歷,而是從別人嘴裡聽到,她也不會相信。
何況他這樣孤傲的人。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突然陷入夢魘?而且,在入睡之前,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
修離墨嘴角緊繃,大掌越發收緊,從這女人身上,他瞧不出說謊的蛛絲馬跡,是她太會演戲了么?
「我在院落里看到了那個夢中的女人白蘇,她沒有影子,卻幽怨地看著我,我失魂落魄地朝她走去,就在快要碰到她時,吟夏的呼喚讓我回了神,那個女人卻消失在眼前。償」
「當夜,我便做了噩夢,夢見了那個女人,她心上人送給她的玉佩,正是『風蘇戀』,而我也知道了她叫白蘇,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在夢裡,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渾渾噩噩,就連後來醒來,我還沒從那個夢緩過來。」弦歌輕輕閉上眼睛,身子微微顫慄。
「你那是做夢,兩次都是做夢。」男人斬釘截鐵地說道,伸手撫上她蒼白的小臉,她陷入了回憶中,神色有些恍惚。
她確實沒有說謊,再想起來,仍是遍體生寒。
「不……不是做夢……」弦歌搖了搖頭,怔怔看向男人嚴肅的眸子,「後來我又看見了她。」
「就在去西陵的路上,樂溪郡那夜,我突然尖叫,你後來問我,我只說是老鼠。可哪裡是老鼠,你也清楚我沒有說實話,後來你派人去查了吧。是不是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
「不可能,你出現幻覺了,本王不信鬼神。」修離墨冷笑。
「你到底還是不信我。」弦歌輕笑,「所以我沒跟你說,可心裡又懼怕。在西陵,我托啊影替我去探探這枚墜子和白蘇這個人,那夜他出現在竹霜殿,也是因為事情緊急。」
「探到了什麼?」修離墨沉聲問道。
「『風蘇戀』.……他看到了一幅畫,上面所畫正是『風蘇戀』,至於白蘇這個人,還有『風蘇戀』的傳說,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修離墨微微沉吟,凝眉看著她,「後來呢,後來她可還纏著你?」
一聽這話,弦歌就知道,他信了幾分,卻還不全信。
而她的話里,半真半假。
「沒……再沒見到……」
「沐弦歌!本王不信!」修離墨挑起她的下頜,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的眸子。
弦歌輕笑,「嗯,不信最好。」
她也不奢望他信,可到底兩人往後還要相處,這墜子的事,總得有個解釋。
男人不作聲,淡淡冷冷地看著她。
「修離墨,可是我怕,你沒有親眼所見,體會不到我當時的驚駭。如今這墜子在你手上,我心裡越發不安。」
他鬆開了她的下頜,指腹輕輕摩挲她的手背,稍稍偏頭凝思。
弦歌怔怔看著他唇上的血跡,心急劇一跳,像要掙出喉嚨,她忍著顫抖,抬手抹去他唇上的污血。
纖瘦的指觸上溫潤的唇,他睫毛輕顫,終是沒推開她的手,也沒偏過頭來看她。
怔怔看著蒼白的唇,弦歌微微失了神。
到底還是心疼,她從不知道,一個人的一舉一動,一個神色,都能牽動她的心。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枚墜子,你從何得來?」弦歌依偎進他懷裡,感覺到他身子瞬間緊繃,嘴角緩緩勾起了弧度。
微弱的呼吸噴薄在頭頂,他將下頜抵在她髮絲上,手也撫上她的背。
良久,就在弦歌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他卻道:「母妃說,我出生時,手裡就握著這枚墜子。一直到現在,從未離身過。」
他說得輕巧,弦歌卻驚駭地瞪大眼睛,從他懷裡鑽了出來。
若是如此,那個傳說.……
那他就是命屬凰格之人?
「修離墨……」她怔怔地看著他,嘴唇輕輕蠕動,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人有爭奪天下的野心,而他也奇謀睿智、天縱英才,只怕有一日,這傳言會成真。
他若一統天下,她又該何去何從?
見她臉色蒼白,他的氣也漸漸消了。
夏弄影的事、白蕭蕎的事、玉墜的事,她都解釋了。
雖然他還不全信,可她說的,似乎並非全無依據,他也沒有辦法找出證據證明她在說謊。
「沐弦歌,別騙我。」男人輕輕捧住她的頭,額角抵上她,聲音嘶啞,「你若背叛我,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他在意的是她的心,更不想她有事瞞著他。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可面具卻傳來冷冰冰的觸感,他軟了語氣,弦歌也越發大膽了,伸手就去摘他的面具。
他眉梢輕凝,卻將手擱在她腰間,默許了她的行為。
「離墨,你還難不難受?」弦歌將面具擱在床頭,心疼地摸上他的臉。
「沒事。」
「是不是我把你氣的,所以.……」
男人眉梢輕挑,沉聲打斷她,「不關你的事,你沒那麼大本事。」
弦歌不信,見他臉色稍稍緩和,不似起初蒼白,心也慢慢落下。
「以後,我不氣你了。」她將頭埋進他懷裡,伸手環上他精瘦的腰身,悶聲悶氣的聲音從男人懷裡逸出來。
耳廓貼在男人寬厚的胸膛上,隔著薄薄的單衣,心跳聲平穩剛健,她深吸一口氣,將屬於男人的特有氣息吸進鼻腔中。
空落落的心,就在這一刻被充塞得滿滿的。
這幾日的煎熬,抵不過他一個懷抱帶來的震撼。
男人默然不語,手順著她的腰際滑到脊背,眸子落在她白皙的後頸上。
良久,弦歌從他懷裡抬起頭來,心疼地撫上他的臉龐,「修離墨,我……我想知道你曾經發生過什麼,你為什麼會來慕幽做質子,還有你的臉……」
她想了解他的一切,而不是像一個外人一樣,被他隔離在另一個角落裡。
他曾經的痛苦,她想跟他一起去承擔,不願他獨自面對。
掩藏在心底的秘密,會讓兩人越來越遠,而她也終日惶惶不安。
說到底,她還是缺乏安全感。
話一出口,她感覺到他的身子瞬間緊繃,像蓄勢待發的弦,充滿危險的氣息。
他輕輕睜開眼睛,黑眸隱隱竄出一簇幽光,看著她,卻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冷漠無情。
擱在脊背上的手倏地收緊,她疼得眉心微蹙,卻不敢叫出聲。
她沒想到他會反應這麼大,心裡隱隱泛疼,能讓他這樣擺出這副表情,可想而知,當年的事讓他多痛苦。
可是,她不能因為一時心軟就放棄。
她愛他,有什麼兩人一起分擔,而不是讓他守著回憶獨自煎熬。
「離墨.……」忍著後背的疼痛,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他盯著她看了很久,眸子慢慢恢復如初。
「沒什麼好說的。」他的手從她背上滑落,弦歌心裡一慌,她逼得太緊了嗎?
就在她欲哭無淚時,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淡淡道:「可你若想知道,那我便說。」
「嗯。」弦歌含淚點頭,心裡卻頗為愧疚,她是不是太過分了?
男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將她往懷裡帶去,眼前一片漆黑,耳邊是沉穩的心跳聲,弦歌嘴角勾起了一抹燦爛的笑意。
他將她環在懷中,目光悠遠地落在地上,眸中無波無瀾。
「我母親乃修夜國大將軍王千家嫡女,族上是修夜開國將領,功垂千秋,世代蒙蔭,統領修夜國大半兵力,權勢不在皇家之下。」
「開國大將軍王有遠見,恐有一日千家被滅族,不為皇室所容,於是定下祖訓,凡是千家女子,皆不得入宮為妃。而千家代代人才輩出,在領兵作戰方面,更是造詣頗深,將領出了一代又一代,深得百姓愛戴。」
「可近百年來,千家人才漸漸凋零,隱隱出現沒落的趨勢。到了母親這一代,千家長房竟只有母親一嫡女,其他旁支也無可造之材。」
「修夜帝君早已將千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他野心龐大,想征討他國,卻被千家阻撓。他早想除去千家,可千家雖沒落了,其勢力仍不容小覷。更何況千家千年傳承,百姓擁護,他不能落了悠悠眾口。」
「千家人丁稀少,無可造之才,這正是除去千家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又不甘放棄,於是想給千家扣上謀逆之罪。此罪一旦坐實,千家必定株連九族。」
「母親十八歲那年,修夜帝君設計姦汙了母親,千家得知,卻礙於家族勢力削弱,無人出頭,忍下這口惡氣。母親是千家嫡女,族上有訓,她不能入宮為妃,她亦怨恨修夜帝君,誓不入宮。」
「修夜帝君做錯在先,也知千家祖訓,便隨了千家之意。誰知造化弄人,兩個月後,母親懷了身孕,龍子豈能落入民間?於是修夜帝君不顧千家阻攔,將母親迎娶入宮,八個月後,母親產下孽子,那孽子便是我。」
弦歌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是這樣來到世上,一場陰謀,不受父母期待的生命。
「修離墨……」弦歌難受地抱住他的腰,頭在他懷裡亂蹭,哽咽道:「你不是孽子……」
她一遍一遍地重複,他的手始終覆在她眼睛上,弦歌想,他也必定一度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不然也不會害怕她看到他敘說往事的表情。
她又何其殘忍,將他的傷口撕裂開,讓他重新面對過去。
「你別說了.……我以後不問了,只要你開開心心的。」
她後悔了,不該問的。
剛出生就這麼悲慘,那他往後的經歷,她怎還聽得下去?
男人輕輕一笑,那笑不含情緒,很淡,淡得讓人心裡發怵。
他說,「既開了頭,又怎能不說完?你今日若是叫我停下,往後我必定不會再說。」
他病了,耳根子軟。
經過了幾日分離,又鬧了矛盾,現在擁著她,就像擁著失而復得的寶貝,她想要什麼,他怎忍心拒絕。
她永遠不會懂,在她面前,他早已沒有了抵抗力。
他想,只要她不離開他,就算要他的命,他也會心甘情願奉上。
修離墨,明知道愛這種東西會成為你的軟肋,你還是上癮了,再也戒不掉。
「我出生時,宮殿上烏雲滾滾,那夜下了很大的雨,電閃雷鳴,而母親也差點難產而死。翌日城郊水患成災,百姓流離失所。那是秋日,在修夜,秋日鮮少降雨,更別說這麼大一場暴雨。他們都說這雨來得蹊蹺詭異,有心人將這事聯繫到我的出生上。」
「礙於百官情面,修夜帝君招來國師做法,國師預言,我是天降煞星,將會帶給修夜無窮無盡的災禍。這話修夜帝君沒有傳出去,一方面礙於千家臉面,一方面是他心中有了計較。」
「你不是煞星,國師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弦歌緊緊攥住他的手,方才溫暖的手,此刻已冰涼一片。
弦歌微微怔愣,他語氣平穩,可內心怕是也起了波瀾。
「嗯?」他輕笑,「這麼相信我?」
弦歌皺眉,她不信什麼煞星之說,更何況,夏弄影說過,各國的國師,都是白家調教出來的徒弟,他們品行端正、心懷天下蒼生,定不會胡言亂語。
若他真是煞星,會給修夜帶來禍患,白老頭怎麼無動於衷,任他到了如今權勢滔天的地步?
「離墨,我相信你!就算你真是什麼煞星,我也不會離開你。」弦歌心酸地拱了拱。
你知不知道,現在的我,已經無法離開你了。
「嗯。」他眸中升起了柔光,輕輕撫了撫她的臉,她想拿開遮在眼睛上的手,他淡淡道:「別,就這樣。」
他是驕傲的男人,可以將往事剝開在她面前,卻不能讓她瞧見自己露出一絲一毫的脆弱。
弦歌放棄掙扎,輕聲道:「他又有什麼陰謀詭計?」
他一直把他父親稱呼成修夜帝君,看來修夜帝君沒給他父愛,而他如今這模樣,也全然拜那人所賜吧。
修離墨勾唇一笑,「你說得沒錯,國師不會說這樣的話,國師私底下告知修夜帝君,他說我是天降龍子,有一統天下之才,他日,我必定君臨天下。可後來的傳言,我卻成了煞星。」
「修夜帝君怕我奪了他的皇位,恰恰我又是千家外甥,一個他用來對於千家的棋子。他將我母親姦汙,然後迎進宮中,本就為了削弱千家勢力,待有朝一日,利用我母親逼千家造反謀逆。」
「而我又被預言出將來會奪了他的皇位,他怎會讓自己的江山落入千家手中,讓千家東山再起?所以,在我兩歲時,國師仙逝,他放出國師預言我是煞星的流言,將我和母親圈禁在皇家寺廟,終身不得出廟。」
「千家嫡女身份高貴,千家怎會相信這種傳言,又怎忍心讓母親受苦?修夜帝君姦汙千家嫡女,破了千家祖訓,而後強娶千家嫡女,如今又將母親和我囚在皇家寺廟,千家再沒落,身上終究流了大將軍王的血,怎能忍受如此屈辱?」
「於是千家族長在朝堂上多次頂撞修夜帝君,對修夜帝君怨念頗深。而修夜帝君眼看時機成熟,他做的這些,都是逼千家造反。後來,修夜帝君派暗衛血洗皇家寺廟,上下幾百人無一生還。」
「而我和母親,掉落山崖,卷進了大海中,在一座孤島上被人救起。那裡都是一些在四國中窮凶極惡、被朝廷下令逮捕的人,他們在陸地上無安身立命之地,故而尋了一處荒遠的島嶼生存。」
「起初我們受盡了屈辱,那時我才三歲,尚未有記憶,能在冰冷的海里活下來已是奇迹。後來母親功力漸漸恢復,島上再無人敢招惹母親。」
「千家是武將世家,千家嫡女無須懂得琴棋書畫、女工刺繡,打小被當成男兒來養,練就一身功夫,而母親能在島上活下來,靠的也是她一身超凡的武功。可惜她是女兒身,不然千家也不會沒落至此。」
弦歌淚流滿面,他那時若是活不下,那她就不會遇見他。
一個對的人,她遇上了。
慶幸他活了下來,而她也來到了他身邊。
見她一抽一抽地哽咽,胸膛上沾上了她濕潤的淚水,他頓了下來。
這女人,他以為她不會示弱,永遠倔強。
今日這淚水,灼傷了他的心,也融化了他的冰冷,他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些事情,他全無印象,不過是後來他母親告訴他,而他在島上,卻是養成了冷酷無情的性子。
連對他的母親,他都沒有多大的情緒,那是給他生命,護他成長的女人,僅此而已。
「你若再哭,那我便不講了。」他皺眉挪開手,捧起她的臉,見她眸子猩紅,像浸潤在水中的紅色珠子。
他心中發悶,講這些,雖存了讓她心疼的心思,可待她哭這樣,他反倒不忍了。
修離墨,你倒是越發出息了。
他淺淺低嘆,低頭吻去她臉上的淚水,她臉上發燙,慌亂地避開他的唇。
這麼臟,他怎麼能這麼做?
她越是躲,他就眉宇皺得越緊,她實在擰不過他,瞪著無辜的大眼睛看他,「別……好臟……」
他一怔,輕笑著摸了摸她的髮絲,「我不嫌棄。」
「看你,都哭成了淚人。」末了,他低低嘆氣。
這男人,狠辣起來讓人膽顫,可溫情起來,卻讓人無力抵抗。
一個人怎能將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運用得恰到好處,讓她又愛又恨。
「後來呢?」弦歌臉紅地低下頭,依偎進他懷裡,將滿臉的淚水揩到他的衣服上。
他既然不想讓她看,那她不看就是,留給他一點私密的空間,她靜心去進入他描摹的世界。
「後來?」男人滿意地看著她依賴的舉動,這女人,深得他心。
「後來,島上的惡人都臣服在母親手下。三歲起,母親便開始教我習武,給我灌輸家仇身恨,她對我很嚴厲,常常讓我和那些惡人交手,好多次,我都險些死在他們手上。」
「那些人本就泯滅了人性,臣服我母親,不過是因為母親手段了得,他們不得已為之,在心底,他們怨恨這個將他們踩在腳底下的女人。」
「母親那時常常出島,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將我留在島上,於是我就成了他們出氣的對象,他們不敢對我下殺手,可也不會手下留情。母親說過,只要我不死,隨意他們怎麼打。」
「起初我不解,以為世間所有的母親都這般無情。她跟我說過,想要活下去,就要靠自己,除了練就一身本領,別無他法。而我也在常年累月的纏打中,功力漸漸增長,五歲,我便殺了人。」
五歲殺人?
弦歌身子一抖,五歲,她還什麼都不懂,他就經歷了那麼多磨難,心疼得越發厲害。
他感覺到她的驚懼,輕笑,「怕嗎?」
弦歌本能地點頭,而後察覺不對勁,又猛烈地搖頭,無措地抬頭看他。
「不……不怕.……」
她連說話的聲音都是抖的。
男人愉悅一笑,他談起這些,倒真沒多大感覺,他本就沒心,對別人能下狠手,對自己更是如此。
「我真的不怕.……」弦歌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他這樣的笑讓她慎得慌。
男人定定看著她,眸色轉深,幾日沒碰她,倒是越發想念了。
身子燥熱得厲害,他也就不再壓抑自己,低頭就吻上她的唇。
輕輕輾轉,淺淺的品嘗已不能滿足他強烈的渴望,他低吼一聲,一手托著她的頭,一手探往她的腰間。
弦歌又羞又惱,她喜歡他的觸碰,也想念他的疼愛,可現在是白天,他身子尚未痊癒,怎能一時貪歡,誤了他的身子。
「修……離墨……」她氣喘吁吁地避開他的吻,抓住了他放在腰間的手,急切地看著他。
「嗯?」他嘶啞的聲音險些讓她癱軟,她咬牙堅守底線。
「怕了么?」他輕笑,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痒痒的,她氣惱地在他腰間擰了一下。
「我不怕。」她擰完又心疼了,撲進他懷裡,男人苦笑,這是有持無恐?
「你說。」弦歌動了動。
「好。」男人眯眸,縱容地拍了拍她的背。
「七歲,在母親的教導下和殘酷的爭鬥中,我不知殺了多少人,他們漸漸畏懼我。我不怕死,一打起來就像瘋子一樣,連命都不要,可他們不敢殺我,也就落了下風。」
「也就在七歲那年,母親在水中下藥,迷昏了島上所有人,一把火將島上的生靈燒成灰燼。她則帶著我離開了島嶼,有記憶以來,我第一次踏上陸地,第一次見到世間的繁華。」
「在這五年裡,母親來往大陸和島嶼之間,她在月漠建立了自己的勢力。而當年皇家寺廟被修夜帝君派人血洗之後,又放了一把大火,後來有傳言,血洗皇家寺廟的是一群土匪。」
「而一切因果都是因為我這個煞星,離開皇宮之後,將煞氣帶到了皇家寺廟。世人愚昧,都信了這傳言。千家人看得最清楚,他們知道是修夜帝君所為,千家嫡女已死,這千家家業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修夜帝君步步緊逼,污衊千家企圖謀反,為的就是替千家嫡女報仇雪恨,畢竟當初千家嫡女被圈禁皇家寺廟,千家就處處和帝君作對,在朝堂上再沒給帝君留存臉面。」
「可千家千年威嚴戰功在那裡,百姓不可能聽信帝君一面之詞,直到從千家府邸搜出龍袍,還有千家族長寫給鎮守邊境的千家偏房長子的親筆信,信上有言,千家嫡女設計入宮為妃,為的就是產下龍子,將來繼承皇位。」
「千家兢兢業業千載有餘,權謀不在皇家之下,不甘心永遠臣服皇家,可千家嫡女產下的三皇子如今已死,再沒了希冀。於是他們冒險行事,命千家偏房長子率領二十萬大軍回朝逼宮,可這信還沒送出去,就被帝君察覺,搜了出來。」
「隨後,千家被冠上謀逆之罪,株連九族。所有與千家有牽連的人都被斬殺,忠於千家的部下,包括曾經與母親定下婚姻的秦家,也沒能倖免。那一年,千家謀逆案子,死了數千人。」
「同年,內亂未平,慕幽聞得風聲,起兵攻打修夜,沒了千家的抵禦,修夜潰敗,被迫割讓城池。母親帶我回來后,千家已經出事四年了。母親想要復仇,於是讓我回歸皇宮,對外宣稱她已死,我在宮內拉攏勢力,而她在宮外培養殺手。」
修離墨抬手撫上自己的臉,眸中閃過厭惡,「我的這張臉,跟修夜帝君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任誰見到都不會生疑。在千家這件事上,修夜帝君心狠手辣,當年也被人詬病,我出現后,他怕百姓說他容不下自己的孩子,便將我帶回宮中。」
「可我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曾經犯下的惡行,還有國師的預言,讓他寢食難安。不久后,修夜一個州郡出現瘟疫,死傷慘重,而他卻尋到了一個藉機,將這場瘟疫推到了我頭上。當年國師的預言又掀起了驚濤駭浪,所有人都說我是煞星。」
「出生那日便帶來水患,而後國師逝世,皇家寺廟被血洗,母親身亡,千家謀逆,剛回朝又引發了瘟疫。群臣進諫,要求處決我這個煞星,無知百姓也聽信流言,紛紛讓皇帝為了天下蒼生,火燒我這個不祥之人。」
「後來呢?」弦歌哭啞了嗓音,破碎的聲音讓他一怔。
他倒像個沒事人,似乎在說的不過是別人的故事。
「後來,我便被綁在修夜京城的東街上,處以火刑,以示上蒼。可就在緊要關頭,邊境傳來緊急文書,修夜國為報四年前戰敗之辱,發兵攻打慕幽,卻慘敗而歸。慕幽此次卻不要城池,卻獨獨讓我作為質子前往慕幽,我就此躲過了一劫。」
「那你母親呢?你母親不管你嗎?」她記得他母親在月漠有自己的勢力。
「她?」修離墨輕笑,「她算準了,慕幽會討我去做質子,她怎會阻止呢?」
「在修夜皇宮,我活不下去,遲早被人暗算。還不如到慕幽韜光養晦,再另尋良機。我如今,全然按她的規劃在走。」
「修離墨,你知不知道,慕幽為什麼一定要你來做質子?」弦歌輕輕抽泣,抹了眼角的淚水。
他輕輕點頭,「末陽國師說,修夜和慕幽是敵對之國,兩地風水相悖,我在修夜是煞星,放到慕幽卻是鎮國福星,有我在,慕幽一定繁榮昌盛。」
「恰在我來了之後,慕幽每年南域水患減輕,各地的自然災害也減少了,國庫日益充盈。最離奇的,卻是你三哥,他的病漸漸好轉。」他淡淡說道,眸中卻閃過茫然。
他不信這煞星、福星之說,可這些事也讓他不解。
弦歌怔愣,末陽國師,是他在背後保護了他。
或許他母親當年已經知道了末陽國師就是秦暮羽,求了秦暮羽,秦暮羽才將他救出水深火熱的修夜。
可他母親也確確實實為了報仇,將自己的兒子往火坑裡推,這一點,她沒辦法對他母親有好感。
即使她也是個可憐人,可最無辜的是修離墨,一出生就經歷了那麼多,險些被處以火刑。
而她讓末陽國師帶修離墨來慕幽,歸根到底,終究還是為了報仇。
她有幾分為了修離墨?
修離墨不過是她仇人之子,她又豈會善待?
在島上,她任小小年紀的他手刃他人性命,枉顧他的安危,想想她就覺得心疼。
「末陽國師.……為什麼這麼幫你?」弦歌試探性地開口,他究竟知不知道末陽與他母親的關係?
若是不知道,那是不是代表他那晚其實沒聽見她和夏弄影前面的對話?
她現在仍心存疑慮。
「嗯?」他疑惑地看著她,「你怎會覺得是末陽在幫我?他是國師,知天象預未來,指不定我真是慕幽福星呢?」
弦歌無語,也忘了抽泣,「那這麼說,那你也真是修夜煞星了?」
說完臉色一變,她都說了什麼,不是往他傷口上撒鹽么?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慌忙解釋,他卻鳳眸無波。
「末陽這人,我不懂。」他輕輕搖頭。
在慕幽十八年,他跟末陽鮮少有交集,後來末陽再沒其他異樣舉動,連他都以為末陽真是因他是福星而將他帶來慕幽。
看來,他似乎真不懂。
弦歌鬆了一口氣。
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她不是沐弦歌,知道白家的存在,定然會像逼問墜子的事情一樣逼問她。
而他現在能將往事娓娓道來,說明那晚,他沒聽到前面的話。
「那你母親呢?」弦歌忍不住問出口,她很好奇那個女人後來到底又做了什麼?
她想要報仇,這麼多年,修夜帝君也去世了,修離墨還在慕幽,修夜國似乎很安寧。
這仇,她該找誰去報?
「死了。」男人淡淡說道,弦歌大駭,抬頭看他,卻見他風輕雲淡。
「你不難過嗎?」弦歌鼻子酸澀地看著他。
死了,說得這麼輕巧,他當真無所謂?
畢竟曾經相依為命。
「為什麼要難過?」他皺眉,「生死有命,她一輩子活在怨恨中,死了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這人倒像傳說中那般無情,連自己的母親死了都激不起他心中的漣漪。
弦歌苦澀一笑,虧她小心翼翼,怕傷害了他。
突然,她臉色一白,「那我呢,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會難過?」
他臉色突變,怒斥道:「胡說八道什麼?」
有他在,她不會死。
他一臉怒氣,她開心地笑了,他是在乎她的,起碼會對她生氣。
她笑得一臉燦爛,臉上還掛了淚痕,他有氣無處發,別人的生死,他不在乎,就連自己,他從來也是隨意而安。
可聽到她說她會死,他就再也不淡定了,到現在,他突然害怕死亡了。
死了之後,就再記不得她了吧。
他伸手重重捏上她的臉,怎能這般沒心沒肺?
弦歌睜著眼睛,目光落到他臉上,臉又垮了下來,「那你的……臉呢?」
男人眸中閃過銳利,興緻缺缺地鬆開了她的臉,自嘲一笑,「自己毀的。」
「為什麼?」弦歌失聲尖叫。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他是有多殘忍,才會將自己的臉毀了。
男人輕輕擱上眼睛,掩住了眸中的厭惡,手擱在弦歌腰上,輕輕摩挲。
「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一張禍國殃民的臉,會讓我招惹是非,惹來不必要的禍端,而我也厭惡這張和那個薄倖人相似的臉。」
他沒有對弦歌說的是,七歲回到修夜皇宮,他差點因為那張臉被人當成孌童。
他拚死逃離那人的魔掌,隨後毀了自己的臉。
在他來到慕幽掌權后,他回去找那人報仇,讓他歷經生不如死的生活,既然他喜歡男色,那他就給他男人。
「疼嗎?」弦歌顫抖著手摸上他的臉,這麼深的疤痕,可見他當時下了狠手。
「不疼。」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呢喃。
「修離墨,那你恨不恨?」
恨你父親嗎?
你母親呢?
修夜大臣、修夜百姓呢?
他睜開眼睛,靜靜睨著她,「他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人,我不恨。」
「這世上,沒什麼讓我恨的。可若是你有一日背叛了我,我會恨。恨不得毀了天下來祭奠,你懂嗎?」
「所以,你不要背叛我。我不想傷害你。」
只有你,才能讓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