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我在幽冥河裡等你,我要為我們下一世爭取幸福
弦歌搖了搖頭,近來越發愛哭了。
抬手要去擦拭臉上的淚痕,修離墨快她一步,攥了她的手,抬起另一隻手,替她抹了淚。
「我沒事,就是捨不得你.……」弦歌勉強擠出一絲笑。
修離墨眸中沉痛,輕輕點頭償。
許久之後,弦歌醞釀好語言。
「夫君,聽我一言。我恐怕是真的……熬不住了……」
弦歌還沒說罷,微弱的聲音鑽進修離墨耳中,氣息有些不順,再看她精神萎靡,修離墨不忍,移眸不敢看她。
「別說了……」弦歌聽到他聲音沙啞,腰間的手倏地收緊,燙得她渾身一顫。
弦歌垂眸,反手覆住他的手,往日清明透徹的眸子,漸漸暗淡。
她吸了吸鼻子,輕聲道:「夫君,人各有命,這是我的命數,就算沒有你,我也會有別的劫難,你不必愧疚。相反,我很感謝上蒼,讓我遇見你……」
來此一遭,她不後悔。
「世界上生靈無數,能遇見一個讓自己心甘情願付出一切的人,有多難,更別說還得到對方傾心相待。我這一生已經很幸運了,能得到夫君你的垂憐。我不後悔,真的不後悔.……」
修離墨靜靜聽著,冷峻的面容慢慢柔和。
向來只有她,說話能說到他心底。
要說幸運,是他幸運,遇到了她,得她垂愛,品嘗了人間六苦。
「我走了以後,你也別太難過,更不要做傻事。這世上沒有誰,沒了誰就活不下去,相信夫君看透紅塵,早就超越了世人的觀念,斷斷不會做那傻事……」
「給我戴高帽也沒用.……」修離墨苦澀一笑,那是因為以前沒有遇見她,才不在乎生死。
人固有一死,何必悲春傷秋。
時間是最好的治癒良藥,漫漫時光里,再深的情也會有消散的一天,他以為是世人看不穿。
殊不知,當他心裡住了一個人,才清楚體會到失去的痛徹心扉。
「呵!」弦歌展了展唇,「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把一切都忘了,不記得自己曾經愛到骨子裡的人,也不記得那人的音容笑貌,你說說,這多可怕?活著就不一樣了,就算那人不在,可她依舊活在心裡,一個人帶著兩個人的記憶活著,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總比忘了一切要好.……」
「不是有句話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修離墨打斷她,「永遠沒有盼頭,沒有希望,對活著的人最殘忍。」
弦歌蹙眉,「此言差矣,夫君,你答應我,為我好好活下去,別把我忘了,除了你,幾十年後,我怕沒人會再想起我,就好像夢一場,夢醒無痕。」
修離墨看著她,她臉色蒼白。
他沒辦法點頭應承她,哪怕只是謊言。
多麼殘忍,當初他什麼都不知道,她就一己承擔了一切,一開始就沒給他選擇的權利。
如果他知道,哪怕死,也不會放她離開。
現在,她怎麼還能提這種要求?
又要被拋棄了。
修離墨,你這一生真的註定孤煞嗎?
弦歌真的倦了,明明捨不得他,視線卻漸漸模糊。
她咬了舌頭,嘴裡聞到血腥味,睏倦方散去些許。
怕他看出異樣,轉眼望向遠處的梨花,紛紛揚揚,真的好美。
可惜,她這一生最愛桃花,怕是沒機會再看漫山遍野的桃花了。
想到這裡,弦歌不免遺憾。
「夫君,你說谷外的桃花是不是都開了?也不知哪裡有。」
「你不喜歡梨花?」修離墨反問。
認識了她這麼多年,口口聲聲說愛她,卻不知她愛桃花。
修離墨心裡的愧疚又多了一層,弦歌沒聽出他話里的懊悔,搖了搖頭,「梨花固然不錯,可惜眼裡先有了桃花,從此再美的花,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豈止桃花,人也一樣。
哪怕他沒有傾世容貌,愛了便是愛了,哪能計較那麼多。
「那好,明日我帶你出谷去看,我們就定居在種滿桃樹的地方,年年開花,讓你看個夠。」
「好,我要看你親手種的,以後你每年都種上一百株,我要一萬株,漫山遍野都是。你說好不好?」弦歌拉著他的衣袖,滿眼期待。
修離墨噤聲,嘴角的笑凝固。
她還真不死心,說什麼桃花,讓他親手種,就這麼怕他想不開么?
弦歌失望地看著他,「這麼小小的願望,你都不能滿足我嗎?」
修離墨苦笑,滿目蒼涼,這裡是小小的願望,分明就是逼他活下去,一萬株,那可是一百年。
「夫君,你遲遲不肯答應我,莫不是怕自己受不得寂寞,怕我走後,你會很快忘了我?也是,一百年,很久啊,可以發生很多事,再濃的愛,都會消散在時光里。」
弦歌低頭,笑聲里滿是辛酸。
修離墨心口堵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如此逼他,她倒真敢。
不是怕忘了她,是怕太想她。
愛了她一個,怎還會容別人侵佔她的領地?
修離墨憋屈,沉著臉,悶聲悶氣說:「你說什麼都沒用。」
修離墨不肯讓步,弦歌亦知自己難為他了,換做她,未必做得到。
纖弱的指撫上他俊美的臉龐,瞳色深絕,悲痛交加。
弦歌嘆息,何苦來著。
「聽說地府有十八層地獄,六界閻王殿,凡人前世修了善果,轉世可投一戶好人家。惡人以罪論罰,輕者落畜生道,重著發配到十八層地獄里,日日受盡折磨,刑罰盡,方可轉世投胎。第一界閻王殿,掌管正常命數盡絕的鬼魂,第二界閻王殿掌管罪孽深重的惡人,其餘四殿,分管牲畜類。」
「此外,還有個雀羅殿,管的是命數不該絕的鬼魂,他們陽壽未盡,或因意外身絕,或自殺身亡。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些鬼魂亂了六界綱常,理應受罰。或無轉世投胎的機會,或落畜生道。」
「夫君,我這一輩子似乎沒做甚壞事,該是直接轉世投胎的.……」
弦歌栗然收聲,修離墨這麼聰明,該懂得她的意思。
他如果輕生,恐怕下一世不能和她相逢了。
修離墨嘴角倏沉,眸光微暗,黏在她身上,絕深的瞳,又氣又惱。
「你鬼扯這些,以為能唬住我?」
這女人滿腦子都在想什麼,這種離譜稀奇的事都能講得頭頭是道。
他雖看過溯鏡,知曉這世界玄乎得很,但她凡人一個,去哪裡懂這些,不過是在嚇唬他。
弦歌撇了撇嘴,隨手掐了掐他的臉頰,無奈嘆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是真的呢,難道你為了貪一時之快,誤了我一世?」
「此話怎講?」修離墨都快被她跳躍的思緒弄亂,聰明的腦瓜子,在她面前完全不頂用。
弦歌愉悅一笑,目光悠遠深長,充滿了迷離,連帶著聲音都裹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我曾經看過一本經書,說是奈何橋邊有一個幽冥河,幽冥原本是一條清澈澄凈的河水,日日吸收了經過奈何橋邊鬼魂的怨怒,日久天長,河水變成了血紅色,半日寒如冰川,半日滾熱沸騰。」
「凡跳入幽冥河裡的鬼魂,經受寒熱煎熬,日夜看盡橋上過往鬼魂的往生,若是熬過一千年而不魂飛魄散,便可帶著前生記憶轉世投胎,再續前生姻緣,攜手三生三世。但每過幾十年,奈何橋邊就會走過前塵不肯忘卻之人,那人早已忘記一切,麻木不仁,往幽冥河裡漠然看一眼,不知你為了他在受苦受難。這才是最難熬的,一般人都熬不過。」
「忘川河邊一塊三生石,待千年過後,脫胎換骨后,兩人的名字出現在三生石上,姻緣自成,無人能拆。」
「別胡說,我定不會讓你受這種苦。」聽人說過,越是瀕臨死亡,越愛瞎說,修離墨真是怕了,怕她突然撒手,再也沒人喊他一聲夫君。
「呵呵!」弦歌抓著他的手,眉眼間都是柔和的光彩,「夫君,這一生沒能和你廝守到老,我好不甘心。若真有幽冥河,記住,我在幽冥河裡等你,我要為我們下一世爭取幸福。」
「你答應我,要好好活著。輕生的人,是不能過奈何橋的,不過奈何橋,你就沒法看到在幽冥河裡的我。如此一來,千年之後,我該去哪尋你?你這不是耽誤我們下一世么?」
修離墨惱羞成怒,絕美的瞳了都是絕望和不甘,捏著她的手,厲聲叱責,「我不信這些,從來就不信。」
口上說不信,心底卻也孤疑。
眉目深沉,咬碎了牙,高大的身軀震了震,「沐弦歌,我不要你跳什麼幽冥河。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自私?總是自己決定了一切,明明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憑什麼替我決定。你讓我一個大男人情何以敢,我拿什麼臉去面對你?」
「這一次,你不能這麼自私,要跳幽冥河,換我來,如果你敢跳,生生世世,我都不會讓你找到我,我說到做到。」
幽冥河,每天寒暑變換、冷熱交替,足足一千年,熬不住便魂飛魄散,他怎麼捨得她受這種苦,怎麼敢賭?
魂飛魄散后,天地之間,他該去哪找她?
他好恨,恨自己無能為力,總是讓她獨自一人面對痛苦,就連死,也不能陪她么?
聽他粗喘,憤怒地勒緊她,俊美的面容扭曲猙獰,什麼風度翩翩,什麼溫潤如玉,他的眼神像修羅道的煞神,冷得足以冰凍三尺。
弦歌心下懼怕,有些後悔說了這番話,本想打消他輕生的念頭,沒想到讓他這麼憤怒。
弦歌心痛地抱著他的腰身,張了張嘴,修離墨厲狠地瞪她,這下腦子清醒了不少。
她怕死,怕再也看不到他。
若真有幽冥河,她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她捨不得忘記他。
自私就自私,自私一次贏來三生廝守,她不虧。
當然,這話她不敢說。
沉默了許久,太陽漸漸落山。
天冷了,弦歌攬了攬身上的衣袍,見狀,修離墨悶聲不語地將她攔腰抱起。
回到了木屋,修離墨把她放在床榻上,自己也俯身褪去鞋襪,抱著她靠坐在床壁上。
修離墨伸手拉過被褥,旋即閉上眼,神色淡漠,瞧這樣子,還在生氣,是打算不理她了。
弦歌一笑,淡淡開口,「索性說開了,我走後,留你一人著實苦了你,這樣吧,兩年為期,我允許你頹廢兩年,兩年後,你要振作起來,好好活著,別辜負了我的期望。」
修離墨猛地睜開眼睛,黑沉沉的眸子帶著天生的威壓,毫不遮掩。
弦歌倚在他懷裡,迎著他的目光,不避不閃,倔強得讓他惱恨。
「這兩年,你還是我的,你別在這兩年裡喜歡上別的女人,就當是為我們的感情畫上完美的句號吧。兩年後,你就去找一個心儀的女子,好好跟她過一輩子……」
「沐弦歌!」修離墨大吼出聲,額上青筋暴跳,他真想掐死她,把她的心挖出來看看究竟是什麼顏色的,這種話她怎麼說得出來?
弦歌睜著一雙大眼睛,瞳仁周圍紅了一圈,面上還倔強地笑著,任誰對心愛的人說出這種話,都心痛到不能呼吸。
可她沒辦法,修離墨太長情,如果她不把話說清楚,只怕他將來遇到心儀的女子,因愧對她,也不會接受。
他還有漫長的一生,而她只是他沿途的一處風景,萬不能牽絆他的步伐,毀了他一輩子。
「你別吼,我聽得見。世事難料,滄海都可以變成滄田,漫漫時光里,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你不是最深有體會嗎?沒遇到我以前,你不是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愛上一個女人?所以凡事都不要說死了,留條後路。」
「世界上那麼多女人,性格容貌相似的何其多,誰都不敢篤定,將來你會不會遇上那麼一個女子,愛她比愛我更深。到時候,只怕你不會記得我,或者才明白,我不過是一個過客,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點色彩,而她,才是你的全部,你會慶幸自己遇見她,就像如今對我一樣。」
說罷,弦歌閉上了眼睛,等待修離墨的怒火。
她不清楚有沒有那麼一天,但是她不想耽誤他。
這些話說出來,誰也體會不到她心裡的痛,心被狠狠撕開,碎成了渣。
出乎她意料的是,等了半天,修離墨都沒有說話,也沒意料中的怒火。
睜開眼睛,對上他湛黑的眸子,淡淡無痕,深邃得讓她看不穿。
修離墨沒有跟她爭執,怎麼想是她的事。
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一輩子,就是這麼一個女人。
如果不是非她不可,當初遇到那麼多女人,哪個不是傾城之色,但他對誰多看過一眼?
有時候他在想,一直潔身自好,不讓任何女人佔據他的心,是不是就在等她,等她出現?
她不會明白,他不會再愛上別的女人,她是獨一無二的,誰也替代不了。
她說這些話,就像是在掏他的心窩子,原來被愛人誤解、不信任是這麼痛,痛得他想嘶吼出聲,那把刀在身上刺過,讓身體的痛替代心房的痛。
「你不信我,我無話可講,但我會用一生跟你承諾。」
說罷,修離墨苦笑,湛黑的眸掠過諷刺,聲音裹了絲哽咽,「你眼裡容不得沙子,若我……有了別的女人,只怕到了陰曹地府,你更不願見我了,何談下一世?心就這麼大,只容得一個女人,百年之後,且讓時間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