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可在這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對話過後, 荊謂雲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移開了視線。


    時鬱慢慢地把臉埋進臂彎裏,心口憋悶的情緒似要把在海中孤獨漂流的船隻摧毀。


    她死死抓著雙臂, 即使隔著衣服, 也能感覺到尖銳的指甲帶來的刺痛。


    【不是說,我醒了就把物理卷子給我的嗎?】


    【難道……不是要給我講題……】


    時鬱突然間覺得特別委屈,那種情緒湧上來的太快, 讓人始料不及, 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後,她不爭氣地把腦袋離開了胳膊, 把被當成枕頭的那本初中物理書卷起來拿在手裏。


    時鬱聽見自己聲音低低的:“我物理卷子呢?”


    她發誓,如果荊謂雲敢裝作沒聽到, 她絕對把這本書砸在他身上。


    特別用力那種。


    荊謂雲身形驀地一僵,眼神微動, 將視線轉到時鬱身上。


    大小姐端坐在椅子上,手上拿著一本被卷成筒狀的書, 兩隻手攥得緊緊的。要不是那雙眼睛依舊暗淡無光, 荊謂雲可能都要以為她是在求抱。


    想到這,荊謂雲不禁垂眸輕笑。


    “不用再睡一會了?”


    聞言, 時鬱抿了抿嘴, 轉過身來,也不知在固執的守著什麽, 倔強的要命。


    “你看不到我醒了嗎?”


    小姑娘的頭發被一股腦的紮起來, 露出一截纖細脆弱的脖頸, 膚色冷白, 像是常年溫涼的冷玉, 仰著頭看他。


    那一瞬間,荊謂雲漆黑的眼眸中隻倒映著她一個人的身影,仿佛視野裏的其他事物全被虛化,模糊掉了。


    他情不自禁地注視著她,如著了魔般。


    幾秒後,少年近乎狼狽地躲開了大小姐沒有表情的目光,仿佛將一切風浪全部壓下去,恢複了海麵的平靜。


    荊謂雲偏過頭看向那個說話很小聲的女生,“那就——”


    “啪!”


    荊謂雲的手臂處挨了狠狠的一下,書很厚,打的他胳膊發麻,痛感反而沒多強烈,隻是動靜很大。


    教室內霎時死一般的寂靜。


    同學們都有點驚恐,感覺今天反反複複受著刺激,生怕這倆神仙打架,可能會危及他們這些無辜人群。


    荊謂雲眼瞼低垂,一言不發。


    反倒是那個女生呆了幾秒,反應過來,輕聲開口:“時鬱,他是和我說……”


    話還沒說完,女生忽然僵住了。


    時鬱最近的形象一向是懶懶散散的,琥珀色的眼睛透徹幹淨,什麽都裝不下,包括喜怒。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空。


    可現在,那雙淺色眼眸中,似有暗雷在翻滾肆虐著,瘋狂攪動。


    恍惚間,女生有種這時的時鬱不會聽任何人的解釋的感覺。


    她隻在意荊謂雲怎麽說。


    荊謂雲看著時鬱抓書的手指開始泛白,緊繃,足以見得大小姐用了多大的力氣。


    “這麽生氣嗎?”荊謂雲輕輕地歎了口氣。


    時鬱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荊謂雲躬下身來,瞬間拉近了那在時鬱眼裏如隔著天河般的距離。


    大小姐像隻被人拋棄的野貓,不是那種天生流浪凶狠的貓,而是被遺棄的。


    因為,她有著對外界警覺防備的心,隻要感受到一點不安,就會渾身炸毛,死死盯著可能傷害到自己的人類。


    她的爪子並不算鋒利,撓人時也不會真的能把人撓死。但她隻要感受到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拚命逃竄,躲進無人發現之地。


    這種類型的野貓,必定受過旁人不知曉的傷痛。


    荊謂雲垂著眉眼,動作很輕,卻帶著說不出的強勢,掰開了時鬱的手。


    果不其然,少女的指腹因太過用力,通紅一片。


    荊謂雲確定時鬱手隻是紅,沒有其他傷以後,輕聲道:“新書的邊很鋒利,你生氣也別拿它撒氣。”


    絕口不提時鬱剛才分明是拿他出氣。


    時鬱隻感覺手指很熱,不知是攥書攥熱的,還是荊謂雲的手熱,把溫度傳了過來。


    她眼中帶著些許茫然,好半天說不出來話,隻“哈?”了一聲。


    結果,荊謂雲也沒解釋,而是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把那張早上的物理卷子拿了出來,又取出些別的東西,再次折返回來。


    那個女生見狀衝荊謂雲點了點頭,起身去了荊謂雲的座位。


    時鬱:“???”


    荊謂雲力氣大,抬手就把兩張桌子拚在了一起,同時將椅子也拽了過來。


    那張物理卷子不偏不倚蓋在兩張桌子中間的縫隙上。


    “我問她,自習課的時候,可不可以和她換一下位置,過來教你題。”


    荊謂雲說著拿起筆來,指著卷子第一題開始給時鬱講。


    時鬱聽不進去,也沒心思做題,她剛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居然打了荊謂雲。


    大小姐現在有點自責,兩隻手放在桌子底下攪來攪去,說不出話。


    荊謂雲和那個女生說話,是為了換座位。


    是為了她……


    荊謂雲發現時鬱在走神,停了筆,“中午我給你畫的重點,如果能完全學會,這張卷子你可以隻錯一半,要試試嗎?”


    “……”時鬱緘默不語,身子仍然緊繃著。


    【不是的……】


    “你能把卷子答的這麽滿,證明你是有一定思路的,隻是太散了,像是不太能熟練運用基礎公式。”


    【不是這件事。】


    “你分析能力很強,隻要——”


    荊謂雲還未說完,左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了。


    他低頭看過去,發現時鬱把那隻印了貓爪的手伸了出來。


    時鬱一直在睡,沒有活動之類的行為,那隻藍色的貓爪印章沒花,反而像剛印上去的一樣,顏色鮮明。


    她似乎很糾結,糾結了好久好久,安靜地垂著眼,聲音沒波瀾:“有獎有罰。”


    荊謂雲:“……?”


    “我打了你,你扣一個。”


    頭頂沒有傳來聲音,時鬱也沒有讀心術,根本不知道荊謂雲在想什麽,隻好偷偷抬起頭去看他。


    卻發現那人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


    他失笑道:“大小姐在和我道歉?”


    時鬱木著臉,堅定地搖搖頭:“不是,是……認錯。”


    ——認錯是我知道錯了,並且知道你不會和我計較。


    ——道歉的話,我不確定是否會得到原諒。


    少年低垂著頭,逆著光,所有情緒隱匿在落下來的陰影中,一言不發。


    時鬱暗暗咽了口口水,生出想要逃走的心思。


    偏偏荊謂雲最懂時鬱的想法,驀地抬手在課桌下,無人能看到的地方,牽住了大小姐遞過來的手。


    時鬱一懵,沒躲,思緒頓時一片空白。


    荊謂雲知道,自己不該這樣的,他應該馬上鬆開手,離大小姐遠一點,等到有資格待在她身邊時,再回來。


    可是,他不想鬆。


    沒人能拒絕一隻野貓主動遞過來的爪子,而且是收了利爪,隻剩軟軟的肉墊的爪子。


    荊謂雲壓低聲音,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的音量,低啞道:“一般是不是哪錯了,罰哪裏?”


    “啊?”


    時鬱一愣,以為荊謂雲是要打回來。


    於是,她攤開掌心,一副隨荊謂雲欺負的樣子,乖的不行。


    然後,她手裏被塞了一根筆。


    時鬱:“???”


    荊謂雲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牽人的手,不鹹不淡道:“開普勒第三定律k與中心天體有關。”


    時鬱:“……”


    【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荊謂雲緊接著就說:“寫十遍。”


    時鬱抬起頭來:“?”


    說完,荊謂雲似是無心講題了,拿出來一張空白卷子開始做題。他寫的很專注,眼神都沒往時鬱這邊瞥一下。


    時鬱有點好奇他寫的什麽,偷瞄了一眼。


    好家夥。


    高考真題模擬卷!


    合著自己在這裏學初中物理,大佬已經刷上高考題了。


    不過,還挺正常的,荊謂雲轉學過來時,降了一級,他本來該是高二的,正常高二已經開始刷高考題了。


    相較於高一淺顯的知識,高二算是個小分水嶺了。


    一想到分班考試,時鬱就頭疼。


    荊謂雲這麽牛逼,高二肯定會被分到尖子班那種,她真的能在短時間內撿起遺忘的基礎,並學會高一的知識嗎?


    時鬱盯著那張卷子看了幾秒,握緊了筆,找了個空白的筆記本,唰唰唰的寫著開普勒定律。


    大小姐坐姿不是很標準,寫著寫著就半趴在桌子上了。


    即使荊謂雲沒有要求她一定要寫完十遍,甚至可能都不會檢查。


    可時鬱還是寫完了。


    大小姐寫完以後,還默默把本子往旁邊推了推,示意荊謂雲看。


    荊謂雲大概是做題做得很認真,隨便掃了一眼,留給大小姐一句話:“弄懂中午畫的重點,我再給你講題。”


    “奧……”


    時鬱翻開書,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字,又開始犯困了。


    【可惡的學霸!!】


    這邊時鬱看著書,另一邊的荊謂雲卻沒有表麵上的那般淡定。


    題根本做不下去。


    腦海裏不斷回放著大小姐把手遞過來的動作,上麵藍色的貓爪印,不是一般的可愛。


    他突然就明白為什麽書店裏的女生,那麽喜歡可愛的東西了。


    他也喜歡。


    可即便再怎麽喜歡,荊謂雲還是要守著一條線。


    不能過界,不能逾越,不能觸碰……


    時鬱的父親說的很對,現在的他,還沒那個資格。


    在水間裏偷偷蓋上的章,等荊謂雲回過神來,又去洗手間洗掉了。


    索性,他們現在一個做卷子轉移注意力,一個看書背重點,挺和諧的。


    他們倆沒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淡定的不得了,反倒是八卦吃瓜的群眾瘋了。


    自習課。


    前排一個女生低下頭,掏出手機劈裏啪啦的打字。


    【天呐,我感覺之前的帖子除了用詞不當,很過分以外,別的好像是真的,時家大小姐和荊家私生子真的有一腿。】


    【難道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好可怕!】


    【自從我和時鬱一個班以來,就沒見過她會做什麽卷子,看什麽書。可就在剛才,我聽到荊謂雲居然敢讓時鬱抄公式。】


    【抄公式什麽玩意?】


    【就是像老師罰抄學生那種,什麽你這裏錯了,給我抄十遍。】


    【時鬱真抄了?】


    【不知道,我沒敢看,但也沒聽到時鬱拒絕……】


    自習課一般沒老師來,再加上這些人裏,愛學習的自己會學,不愛學的,說也沒用,所以壓根沒人管。


    一群人玩手機玩嗨了。


    同學A:【你們是沒看到荊謂雲對時鬱有多好,任打任罵的,沒有半點不耐煩,就這一點在座的各位,沒幾個能做到。這麽看的話,時鬱會喜歡他,也很正常。】


    同學B:【我坦白,我做不到,荊謂雲太牛逼了。】


    同學C:【同樓上,但我覺得時鬱更牛逼,她可是把一個牛逼的人物收服了。】


    同學A:【而且,拋開別的不提,他倆一個穩定年級大榜前十,打架狠,學習好。另一個家世好,長相美。大小姐和私生子,這不純純一段禁那啥忌的戀,太帶感了!】


    同學N:【……】


    ————


    直到放學鈴響,時鬱“啪”的一下把書撂下,又推了推旁邊寫卷子的荊謂雲,“放學了,走了。”


    那架勢,仿佛身後有狗攆一樣,生怕荊謂雲又會找時間給她畫重點背書。


    荊謂雲放下筆,眉眼帶著點戾意,冰冷的眸色,在觸及到時鬱的瞬間,收斂了不少,“背會了?”


    “沒有。”時鬱說的那叫一個理所當然,坦坦蕩蕩。


    說話間,時鬱把書往課桌裏一塞,忽然發現了早上荊謂雲買的那一大堆“賠罪禮”。


    啊這……


    她給忘了。


    荊謂雲也不是非要大小姐全吃了不可,他買是他的事,時鬱吃不吃是時鬱的事。


    此時瞧見了,他麵上也沒什麽波瀾,反而低頭幫大小姐把本和書裝好。


    “零食要帶著嗎?”荊謂雲隨口問道。


    時鬱沒說話,默認了。


    然後就看見荊謂雲自然地起身,拎著她的書包和零食往外走,還不忘把桌椅恢複到原狀。


    時鬱兩手空空地跟著他出了教室。


    荊謂雲個高腿也長,時鬱粗略估計了一下,這人應該比自己高了有一個頭,邁的步子也比自己大。


    以前放學的時候,她坐車,荊謂雲騎單車,放學時間一樣,卻還真就沒一起走過。


    可現在,他和她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回家以後還在同一個屋簷下。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算不算男主改變了?成長了?

    畢竟,他從騎單車變成了坐豪車誒!

    時鬱:“好事啊!劇情應該有推動了。”


    係統表示:【嗬,我看你想的挺美好的。】


    ————


    教學樓到校門口還有一段路,時鬱忽地開口叫住了前麵的少年,

    “荊謂雲。”


    “嗯。”荊謂雲垂眸看過來。


    一高一低,一個抬頭,一個低頭。


    “我剛才想了下,你為什麽不和沈尋換座位?”時鬱問。


    係統:【您老人家的反射弧到底是有多長?不過我也挺好奇的。】


    荊謂雲腳步一頓,啞然失笑,他一個人走慣了,有時連陳浩嶼他們都不管,就自己往前走著。


    不然也不會自己來了南城。


    特別像中二小說裏,從不回頭看的牛逼拽哥,隻朝前看。


    從人人都能欺負,到成為一些人口中的老大,沒人知道荊謂雲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麽,他也隻能往前爬,一刻都不能停。


    為什麽不和沈尋換座位?


    大概是因為沈尋的位置在時鬱後麵,若是坐在那裏,就隻能看著大小姐的背影。


    而他不想隻看著。


    這算是荊謂雲一點貪婪的小心思,即便現在不能和大小姐在一起,哪怕隻能並肩一分鍾,一節課,都可以。


    從教學樓到校門的路上,所有人都徑直走著,身邊或有人陪伴,或與好友打鬧。


    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他們都在往校門走。


    荊謂雲逆著方向,走到落後自己一步遠的時鬱身邊。


    “想像這樣。”


    時鬱懵,呆了兩秒,回了一句:“啥?”


    荊謂雲卻不再說了,配合著時鬱的步子,閑庭漫步般拎著書包和零食袋子走著。


    直到他們走出校門,開始找車。


    放學時間處於下午和夜晚的中間,正是人犯困的時間,時鬱看到了熟悉的車牌號,直接走過去上了車。


    荊謂雲緊隨其後,隻是在他剛要上車的時候,前麵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臭小子,你給我滾下——”


    去字還沒說出來,時宴擎從後視鏡中明顯看到時鬱的表情冷了下來。


    話鋒頓時一轉,“滾前麵來坐著。”


    荊謂雲眉梢微揚,倒也沒落了時宴擎麵子,聽話的去了副駕駛。


    駕駛座上,時宴擎眉頭緊皺,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明顯改行當了臨時“司機”。


    “那個小鬱,最近新開了一家店,東西還挺好吃的,你媽媽也快下飛機了,我們接完她以後,一起去吃飯呀……”


    語氣裏滿是討好,時鬱卻沒什麽反應,不冷不淡道:“回家吃。”


    “為什麽?”時宴擎不解。


    要說時鬱和他有些生分吧,好像也不是,非要形容的話,隻能用兩個字來描述,“陌生”,時鬱現在一點也不和他親。


    老天爺,他真的隻是和老婆出差了幾個月,怎麽一回來女兒就對自己愛答不理的了?


    對於時宴擎的問題,時鬱就像是機械化回複一樣。


    表情空白,語氣沒有起伏:“荊謂雲會做飯。”


    沒什麽原因,單純的隻是覺得荊謂雲會做飯,所以不用出去吃罷了。


    可這話落在時宴擎耳朵裏就變了味道。


    他的女兒,寧可和一個混小子吃飯,也不要和他一起。


    紮心了。


    作者有話說:


    大小姐有在改變了,已經開始會表達不滿了,要是以前,不開心也隻會是自己憋著。


    她對老父親不是故意態度不好,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和父母相處,所以說話時會有些平板的感覺。


    這些都會慢慢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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