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時鬱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 直到腿開始麻了,才緩過神來,僵硬地站起來。
“祁子統, 你剛才怎麽沒有——”
話還沒有說完, 時鬱驀地一頓,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頭。
腦海裏空蕩蕩的,沒有了那標誌性的機械電子音。
要是以前, 在荊謂雲一開始問出那些問題時, 係統就該出現了,可剛才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係統去哪了?
難道文世界有宿主暴露,係統就消失的設定?也不對, 倘若任務失敗,係統至少會帶她回去。
不可能一聲不吭的消失。
方才荊謂雲說高雅脫離了生命危險。
高雅, 係統……
時鬱想到了什麽,心裏頓時一沉。
她知曉係統有點呆呆的, 且從來不要求她一定要做什麽,反而處處為她著想。
現在怎麽辦?
荊謂雲察覺到了異常, 係統忽然消失, 時鬱此時仿佛站在海浪中心的礁石上,四周空無一人, 孤立無援, 隨時有可能被漲潮的海水吞沒。
大腦飛速運轉,分析著能想到的可能性。
時鬱想著想著, 越發專注, 毫無察覺地走過去把荊謂雲抽完的煙頭扔進垃圾桶裏, 同時開了窗戶通風。
這個季節的風不冷, 反而帶著股熱氣, 讓整個房間都變得暖洋洋的。
荊謂雲的房間是客房,但該有的東西都有,隻是私人物品很少,他也沒用心裝飾,房間顯得特別空,隻有桌子上堆滿了各種卷子和書。
桌角處放了一張很小的照片,也就巴掌大小。
時鬱低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居然是她在夜市時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沒有看鏡頭,而是微微垂眸看著一條小黑魚,隻是側臉都難掩絕色。她坐在長椅上,背後似加了模糊濾鏡,顯得很是虛幻,有種獨在陰影中的頹喪感。
時鬱都快忘了這件事了,荊謂雲是從哪裏弄來的照片?
她很少關注網絡,每天不是躺平,就是打遊戲,完全不知道當初那個主播拍完自己的照片後,在網上火了很久。
不過對於荊謂雲把自己照片洗出來這件事,時鬱也沒太過在意。
她一向不介意這些小事。
有些事,想不出來就不想了,否則隻會腦細胞死一堆也沒有解決的方法。
時鬱放棄了。
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算一步,等係統主動來找自己。
這一刻起,大小姐擺爛了。
過了一會兒,荊謂雲從裏麵走出來,頭發半幹不幹,腦袋上還頂著一條毛巾單手擦拭著。
少年上身什麽都沒有穿,肌肉線條幹淨流暢,有水珠順著那些紋路緩緩往下滑落,最後落入腰間的浴巾裏消失不見。
手臂上的傷口拆了繃帶,又被水泡過,此時泛著不太自然的白。
時鬱眨了眨眼,挺淡定的,臉上依舊麵無表情。
荊謂雲愣了兩三秒吧,低聲罵了一句,“艸?”
他以為大小姐已經走了的。
“砰!”
關門聲有點大,荊謂雲又鑽進了浴室,隨後裏麵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一會才走出來。
再出來時,他身上隨便套了件家居白T,褲子則是比較寬鬆的那種睡褲。
“有事?”荊謂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走過去坐在床邊,用毛巾擦著頭發。
時鬱看著他胳膊上的傷,眉頭微蹙:“你的傷不能碰水。”
荊謂雲擦頭發的動作停了一秒,然後輕輕一嗤,分不清是在嘲諷還是自嘲:“大小姐覺得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
時鬱感覺腳下的礁石好像塌了,不然她怎麽有種墜下去的無力感?
荊謂雲掃了眼幹淨的煙灰缸,低聲道:“大小姐如果現在還想趕我走,可以直接說。”
說著他頓了頓,補充道。
“像你以前一樣。”
有那麽一瞬間,時鬱覺得自己根本演不下去了,她在荊謂雲麵前無處遁形。
這個人太可怕了。
他深知她的弱點是什麽,也知道說什麽最能觸動她。
這場你來我往的戰爭,隻會讓兩個人越陷越深,分不出來勝負,他們皆是贏家,也同是輸家。
那一刹那,名為委屈的情感湧上心頭,整個胸腔都是酸澀發痛的。
時鬱站在原地站了好久,大腦一片空白。
荊謂雲眼神微動,視線下移,看到了大小姐緊攥成拳的手,無奈地歎了口氣。
和他以前養的那隻黑貓一樣,有夠沒良心的。
養了那麽久,說跑就跑了,根本養不熟。
就會吊著他。
少年眼瞼低垂,不再去看時鬱,“剛才洗澡腦子進水了,大小姐別和我計較行嗎?”
“哈?”時鬱一呆,沒反應過來。
“剛才那些話,忘了吧……”荊謂雲抬起眼,定睛看向時鬱。
他眼睛是顏色很深的那種黑,眼下不帶著之前那些凶戾,反而有種無可奈何的妥協。
他還能怎麽辦?
若逼得太狠了,大小姐絕對會轉頭就跑。
“你不要以為你這麽說,我就會原——”
“諒”字還沒說出口,荊謂雲就低著嗓音哄她:“上次說好的,再說錯話,隨你處置。”
時鬱:“???”
不知道為何,她第一反應不是那天醉酒怎麽逼荊謂雲給自己認錯,而是手機裏查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識。
【隨你處置=懲罰我吧?】
【是這意思吧?】
【是吧?】
時鬱想起搜索出來的回答,上麵說,這種情況和童年的經曆有很大關係,如果不是非常嚴重的那種,可以試著接受對方。
倘若實在無法忍受,那就盡早離開。
想到這,時鬱看荊謂雲的眼神愈發複雜。
荊謂雲讀心術沒失靈,能聽到大小姐心裏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眉心突突直跳。
其實,他以前也有懷疑過時鬱是否有特殊的愛好。
畢竟,大小姐總是表麵上一直欺負他,可心裏又期待著他生氣發火。直到最近,大小姐心裏不再想那些了,他才鬆了口氣。
結果這祖宗又開始想他。
還想的非常認真,好像真有那麽回事似的。
“艸!”荊謂雲沒忍住罵出了聲。
時鬱:“???”
【他為什麽罵我?】
荊謂雲:“……”
然後,就聽大小姐斟酌著詞匯,語重心長道:“沒事,你可能是壓力太大了,我能理解。”
荊謂雲:“……”
你能理解才有鬼了!
他和她想事情這方麵,好像跨了天河一樣的距離,不過,其他方麵倒是有了改善。
至少時鬱現在說話方式更偏向於心中所想的了,不會像以前那樣故意說些過分的話。心裏又糾結自責,亂成一團漿糊。
這是好的跡象,大小姐更加真實了。
比起以前,現在的時鬱性格越發鮮活了,而且會主動做一些事了。
雖然她做的某些事,讓荊謂雲都驚詫不已,但事情算是朝好方向走的。
荊謂雲很有耐心,他喜歡引導暗示大小姐敞開心扉的過程,這種成就感,是旁人無法體會到的。
————
時鬱發現荊謂雲又沉默了,有點摸不準自己剛才說的話是否正確,無聲歎了口氣,決定繞開這個話題。
她指了指荊謂雲的胳膊問:“有藥嗎?”
荊謂雲的傷被水泡過有點腫,看起來猙獰可怖。
他思索了兩秒,俯身從床頭櫃裏拎出來個盒子,裏麵堆滿了各種傷藥,還有紗布酒精等。
時鬱沒說話,在盒子裏翻翻找找,把酒精倒在瓶蓋裏,然後用棉簽蘸了蘸,輕輕往荊謂雲傷口碰了一下。
整個過程很是熟練,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看起來仿佛經常處理傷一樣。
荊謂雲目光沉沉地盯著時鬱看,一言不發。
上次,在醫務室時,時鬱給他包紮就很熟練。
一個驕縱的大小姐,怎麽可能會這些?就算真的會,按“時鬱”那嫌棄別人髒的性格,會願意碰這種一看就滲人的傷口?
時鬱日常表現的漏洞多到荊謂雲數不過來。
剝絲抽繭般,一點點接近真相,然後拚湊出一個全新的時鬱,隻差戳破最後的一層薄紙。
荊謂雲懂,時鬱也懂,隻是誰都不願意說,非要堅守著底線。
“不疼嗎?”時鬱忽然問,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皮膚上隱隱可見縫合的痕跡,有點像那種可吸收的線,並不明顯,好好養傷的話,之後疤痕可能也會淡些。
偏偏荊謂雲總是作死。
她看見的時候都這樣,那以前沒看到的時候,又得是什麽樣?
就沒有一個人管荊謂雲嗎?
時鬱正思忖著,半天沒有聽到荊謂雲說話,於是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少年黑眸漸深,嗓音沙啞。
“如果我說疼,你會怎樣?”
上一次喊疼荊謂雲忘了是在什麽時候了,好像是自己還小的時候,和其他孩子一樣,被欺負了,疼了,就會哭訴。
但漸漸的,哭訴沒用,越是喊疼,被欺負的就越慘,他就不說了。
因為沒人在乎。
時鬱抿著嘴看荊謂雲,沒什麽精神,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麽,清澈的眼瞳直直凝視著那道傷。
“不欺負你了,大小姐疼你。”
她做不到像以前那樣故作鎮定的完成任務了,對荊謂雲這個人,時鬱覺得自己敗的徹徹底底。
與其裝模作樣的演戲互相折磨,不如直接攤牌罷演。
就這樣吧。
人設崩塌不是一天兩天了。
隻希望係統知道以後,不會氣得跳腳吧。
荊謂雲怔了怔,忽然產生了強烈的想要抱住她的衝動。
大小姐那空洞的眼眸中,多了些從前不存在的東西,哪怕隻有一點點,也足以讓人欣喜若狂。
荊謂雲很慶幸,他是第一個踏足這片領地的人。
傷口被裹了一層防止感染的紗布,上麵還打了個蝴蝶結。
“高雅在重症監護室,季隊她們派人看著了,暫時不能見。”荊謂雲突然道。
“那就好。”時鬱很平靜,一點也不意外。
很奇怪,兩人心照不宣的不提對方如何知道這些事的,卻又都確定對方一定明白。
一種說不上來無法用文字描述的默契。
“你……”
荊謂雲正要說話,房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了。
時宴擎眼眸冰冷,步子邁得大而快,在時鬱和荊謂雲還沒反應過來時,已經徑直走到了時鬱身邊,拽著她胳膊就往外走。
“你瞞著我去了北園?”
說話間,時宴擎壓抑著怒火,盡量讓自己不要衝著孩子發脾氣。
“時鬱,我平時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時宴擎明顯氣得不輕,直接叫了時鬱的全名,那架勢和震怒的獅子沒什麽兩樣。
門外的蘇婉不由得皺了皺眉,顯然也有些不讚同。
他們是剛得到的消息,高雅出事了,得知荊謂雲和時鬱都參與進來了,時宴擎簡直要氣瘋了。
這倆小孩一個比一個能瞞事。
當父母的,隻希望自家孩子能好好的,北園那是時鬱該去的地方嗎?
她倒好,蔫不悄的去了。
時鬱有些不太適應,怒火發脾氣甚至挨打,她都經曆過。
可時宴擎的表現,和她以前的“父親”不太一樣。
這讓時鬱很是慌亂,有點手足無措,試探著喊他:“……父親。”
誰料,這一喊,時宴擎更氣了,停下來怒吼:“父親個p,我早就想問了,你從哪學的這些,爸都不叫了,父親父親父親的,你喊領導呢?”
“我……”
時鬱被這劈頭蓋倆的一頓罵,罵懵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安靜地仰起頭看他,眼神中帶著一絲疑惑。
沒有係統給她台詞,她更是不會和父母相處了,感覺每說一句話都是如履薄冰,隻能用以前和“父母”相處的方式來處理。
可時宴擎生氣了。
為什麽?
不過以前的“父親”也時常毫無緣由的發火,順著來總是沒錯的。
時鬱抿了抿嘴,小聲道:“爸,我知道錯了。”
認錯的很快,態度卻不怎麽端正,語氣平板,像是念台詞一樣。
時宴擎聽了差點氣笑了,“那你說說你哪錯了?”
時鬱眨眨眼,聳拉著腦袋:“哪都錯了。”
“……”時宴擎承認,他被噎到了。
從前時鬱也犯過錯,強得像頭驢,別說低頭認錯了,話都不帶軟一下,反正一副她做什麽都對的樣子。
這讓時宴擎準備好的火,一下子卡在那裏,不上不下的。
寶貝女兒認錯了誒!
這還要什麽自行車?
可是火已經發到這了,總不能就收了吧?
時宴擎一抬眼就看到了追出來的荊謂雲,指著他厲聲質問:“是不是你帶她去北園的?”
關於怒火突然燒到自己身上這事,荊謂雲沒吭聲,默認了,決定替大小姐背下這口黑鍋。
一旁的蘇婉無奈扶額,她最了解愛人什麽脾氣。
時宴擎還想說什麽,就見時鬱猛地衝到荊謂雲身前擋住。
“是我自己要去的。”
聞言,時宴擎眼睛一瞪,不敢置信道:“你還護著他?”
“你不許打他!”
時鬱麵無表情地把荊謂雲護在身後,眼神卻格外堅定。她身形瘦弱,根本擋不住後麵的荊謂雲,背影都在微微顫抖,卻挺直了後背,不肯退讓。
荊謂雲心神一晃,四周的一切似乎全變得模糊,隻有眼前那一道身影格外清晰。
他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裏勾勒少女的身形,想要把這一幕印在腦海裏,刻進骨子裏。
從來沒有人想過,荊謂雲也需要保護。
可時鬱說。
“大小姐疼你。”
作者有話說:
統子沒事,在想怎麽讓他閃亮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