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他的過去
這個時候陸無痕拿著他的小藥箱掀開帘子走了進來。
「去床上躺好,你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傷都受了不少,聽皇上說你手上留了條疤,我看看能不能幫你治好。」
他朝床榻指了指,轉頭開始擺弄他的藥箱。
夏筱筱回頭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躺下,反而將窗帘掀得更大些,趴在邊上,感受著這空氣中都瀰漫著的硝煙味。
四五月的天算不得太熱,可遠方傳來的溫度讓人不可忽視,就連吹進來的風都是熾熱的。
「別看了,這場戰爭早已是不可避免,即使皇上此時不聯盟不出兵,再過不久,就有可能是南溟國與越國的聯盟了。」
陸無痕拿著一堆藥瓶子過來。
「北宮煜說那日攪了楚木若……」夏筱筱頓了頓,「迎親隊伍的刺客是赫連池派來的人,楚博遠又怎麼還會和赫連池聯手?」
放下帘子,陸無痕已到了眼前,挽了挽袖子躺下,說賴赫連池說不定才是最老奸巨猾的一個,先是和南溟國和親,後面又防著南溟國手中勢力強大堵了楚木若的好事,估計他也保不準以後楚博遠是否會對他下手,畢竟現在光是一個北宮煜也有些讓得他頭疼了。
「越國的公主已經嫁到了南溟,表面上兩國已是站在同一方,況且那日的刺客全死在了北宮雉離手中無一活口,楚博遠即使知道也沒有任何證據指明這事就是赫連池做的,若是對楚博遠有利,他沒有理由在開戰時拒絕越國聯手。」
陸無痕一看她手上幾乎劃破了整條小臂留下的長疤,震驚的看了夏筱筱一眼,「你這傷到底怎麼弄的?手臂上能劃出這麼丑的口子來?」
「剛從永安寺逃出來躲北宮煜的時候。」
夏筱筱也跟著看了一眼,最開始她看著的時候也覺得丑極了,現在結了的疤已經脫落得差不多了,新長出來的肉凹凸不平,她有些看習慣了。其實能不能治好都無所謂,都說在江湖上混跡的人哪能不挨刀?她這條疤雖然不是刀划的,但好歹也有點象徵意義。
「你這是自作自受,我之前提醒過你,北宮雉離從回宮的一天心裡就沒打著好算盤,你倒是還好,巴巴的自己貼了上去。」
陸無痕在碗中調著傷葯,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道,「那是皇上放心不下你,當時知道這件事便下了令,在宮中不得提起任何關於北宮雉離的事。」
夏筱筱別過頭去冷哼一聲,「他是擔心我跑了。」
陸無痕索性也懶得和她爭論,涼葯在空氣中瀰漫著苦味,一點一點的被抹在那道傷疤上,雖不痛,但黏糊糊的還是很不舒服,像是需要塗上很多層,每塗完一道陸無痕都得轉過身去再將葯調一遍,時而再加上些別的藥膏,夏筱筱依舊有些不信任他,「這疤雖然難看了點,你可別到時候沒醫好反倒把我的手給廢了。」
「我行醫救命之時你說不定還在哪裡玩泥巴呢!」
陸無痕生平最恨別人質疑他的醫術,當下狠狠瞪了夏筱筱一眼。
「就你還行醫救命?整天跟在北宮煜身後瞎轉也沒見得你有什麼醫者之心。」
「你不信?不信你可以去問皇上,當年皇上命懸一線時都是我將他從鬼門關中給拉了回來,不然哪有你今天這樣不愁吃喝的日子?」
陸無痕一臉得意,夏筱筱一怔,「北宮煜?」
陸無痕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嗎話,拿著葯匙的手頓了頓,「嗯。」
「呵,沒想到北宮煜也有需要人來救的時候。」
夏筱筱一下子來了興趣,蹭了起來,「你同我說說?」
「你覺得,皇上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無痕往外瞅了一眼,北宮煜依舊還在同將士議事,這處帳篷是之前季將軍專門給北宮煜安排的,整個軍隊駐紮中對安全的一處,即使有人從後方偷襲過來也來不到這裡,就連防衛也是最嚴的,現在帳簾外還留守著兩名士兵。
「說不清,肚子里壞水太多。」
夏筱筱想了想誠實道,她從來就沒有將北宮煜看透過,他什麼事都藏在心裡,就像當初段錦雲的事一般,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卻一直當做個局外人,可是若不是他那樣,段錦雲也不會落在他手中。
「在你眼裡,你就能保證北宮雉離肚子里沒有裝壞水?」
陸無痕白了她一眼,「你看到的只是皇上做了太子之後。」
夏筱筱突然想起了她去過的那座巴掌大的偏殿,北宮煜未成太子之前,住的就是那樣的地方。
「先皇……想必先皇與段錦雲之間的事你也知道,段錦雲當初會跳下護城河,其實有部分原因是當年的宸妃娘娘在其中作梗。」
他手中的又一層葯調好,夏筱筱自覺躺了下去讓手臂平放在床沿,重複了一遍,「宸妃?」
「皇上和北宮雉離的生母。」
藥用小勺子敷抹到疤痕上,他手中做著這樣的動作倒真像是個深通醫術的老大夫,夏筱筱一邊聽著,一邊又在靜靜的望著頭頂發獃。
二十年前,段錦雲幾乎是和宸妃同時懷上了子嗣,卻恰在這個時候北宮成彥造反,宸妃自以為為攜北宮成彥一力,便使了計謀讓段錦雲萌發了輕生的念頭,卻不想北宮成彥因此在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其賜死,北宮煜在未做太子之前一直生活在偏殿中,從未與人結怨,卻在北宮雉離消失后不久曾遭人暗殺,當時正好遇上凈法大師,將他從那人手中救了下來,陸無痕那個時候正好將醫學成,北宮煜成了他救下的第一個人。
在說到北宮煜當時因刺客中傷而奄奄一息之時,陸無痕都忍不住咋舌,北宮煜那時身上中了兩劍,一劍在胸口上幾近心臟,一劍挨著肺旁的肋骨,兩劍都是險些斃命的,在凈法大師尋到他時,他剛被人從山崖上扔下去,那時候他不是太子,死活根本沒人管,就算是回到宮中頂多活不過兩日,陸無痕現在想想都有幾分后怕,當時如果不是他運氣好,怕是也沒辦法將他從鬼門關中拉回來。
夏筱筱曾見過北宮煜受傷的模樣,可是從沒見過他倒下的一面,陸無痕給她說,她也想象不出來到底是有多重的傷,只是她沒想到,北宮煜曾經也有那麼狼狽的時候,就有點像她當初和季小二一樣,死活沒人管,哪一次被人打之後不是靠自己爬起來的?就連看大夫買傷葯的錢都是從別人那裡偷來的。
陸無痕將傷葯一遍一遍的給她上完,又纏了好幾層紗布,「這事估計也就凈法大師,我和皇上三個人知道,我告訴你這件事要是讓皇上知道了,皇上非要了我命不可。」
「誰沒有個落魄的時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不能說的得這樣保密?」
因為手上的紗布一層層繞著,她有些不習慣。
「這件事如今已經過去了七八年,初時都以為是段錦雲做的手腳,如今看來倒不像是那麼回事,這幾年來皇上偶爾也會讓我去查探一些消息,可是到了最後都沒有查出什麼蛛絲馬跡,此事一日不明,便是皇上心中的一個結。」
他收拾好東西,開始囑咐她一些不能碰水的話,夏筱筱懶的起身了,感嘆道,「真是個記仇的人啊。」
「皇上他至今所做的一切並非只為了他一己之私,圖騰之下藏著的秘密也絕不止你所見到的那樣簡單,皇上既然要你呆在他身邊,你總得知道一些事,皇上能從一個無人問津的落魄皇子走到如今手握天下大權之位的帝王,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不希望有人會成為他的絆腳石,夏筱筱,你同北宮雉離之間的事我不清楚,可那個人,遲早是會與皇上刀劍相向的人,該如何做,你最好還是想清楚一點。」
夏筱筱往外掃了一眼,朝陸無痕招了招手,他過來,夏筱筱附在他耳邊輕聲道,「你想辦法讓我能走到一個沒有北宮煜的地方不就好了?」
陸無痕退後一步看著她,笑了笑,「那樣他會真的殺了我。」
提著收拾好的藥箱往外走去。
夏筱筱自然沒真抱著陸無痕會幫她的念頭,他是北宮煜的人,北宮煜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不讓他做的他也不會違抗他的命令。
該如何做?這種事情輪得到她來想嗎?如今她的所做所為不是都在北宮煜的控制範圍內嗎?
陸無痕不喜歡她,她也看得出來,他說遲早有一天北宮煜會和北宮雉離刀劍相向,可是現在這個狀況不也差不多了嗎?北宮雉離已經成了南溟國的人,北宮煜是岳華的皇帝,兩國之間的利益不是盟友就是敵人,眼下岳華國和南溟國之間卻只要敵對這一條路可以走,她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除了眼睜睜看著他們爭鬥又能如何呢?
都說自古紅顏為禍水,野史上夏筱筱也沒少見過皇室中會有兩兄弟會因同時愛上了一個女子而反目成仇,最後導致硝煙戰火的紛爭,但她夏筱筱不是紅顏,他們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和她扯不上關係,不談這兩個男子也許從未對她上過心,就算上過心,他們之間的矛盾也是從一開始就有的。
好在包紮著的繃帶不影響活動,從書案上拿起筆開始在白紙上遊走,她走到哪裡,都只是為了能保自己一條小命過上瀟洒的日子,那她接下來該如何做?
她自己都不知道。
繼續打著自己逃跑的小算盤?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夏筱筱總想著北宮煜不能一手遮天,現在她們在越國的地盤上,正戰亂,並不安全,南溟國,吳國現在於越國站在一方,如果北宮煜這場仗打贏了,他的下一個目標絕對會移到燕雁行頭上,也同樣不安全,南溟國,南溟國現在有北宮雉離在,她不想再去那個地方,可是往其幾個暫處相對安穩的國家,也就朝陽國和晉國,這兩個國家都是北宮煜旗下的聯盟國,在經歷了北宮煜耐著坐馬車夫也要將她逮住的精神,夏筱筱並不懷疑他真的可能會在這兩個國家一手遮天。
那她還能逃到哪裡?
那時候夏府容不得她,她就一個性子往外跑,曾經她只呆過岳華的京城,但也知道外面的世界那麼大,夏筱筱一向覺得,天大地大,總會有她能去的地方,然而到了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天大地大,竟然真的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就像她曾想,天底下男人那麼多,沒了北宮煜,她總能找到一個她心目中的大俠,到了現在也才看清,原來天底下男人那麼多,真的沒有那個只屬於她的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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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近越國的中心,越國已是岌岌可危的處境,北宮煜已經連攻下越國兩座主要城池,剩下的這座要塞已經僵持了整整十日。
岳華國曾經在北宮成彥手中安穩的度過了二十年,二十年來曾有兩場大戰,一場是北宮成彥當初率兵逼宮,那是岳華國的內戰,一場是北宮成彥剛登基不久南溟國發起的外戰,那場戰爭雖大,但岳華損失並沒有想象中的嚴重,最終以南溟戰敗而結束換來了岳華二十年的安穩日子。
中間倒是小戰不斷,倭寇,山匪,也時常攪得岳華國內常用動蕩,但是像如今這樣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況且還是你死我亡的滅國之戰,北宮煜也是頭一回遇上,一開始岳華與越國之間的一些小摩擦之類的戰爭都是由北宮冀親自率兵突擊,有贏又敗,也從未給過越國一場真正的致命一擊,或許這才是導致了越國野心愈發擴散的緣故。
北宮煜才到陣營不過區區三日,先是斷了越國糧草,再誘兵而入,一擊拿下赫連池近一萬精兵,如果不是因為中途吳國的突然叛變,根本不用懷疑這場勝仗勢在必得,可也是因為吳國,北宮煜斷了越國的糧草這個緩兵之計持續不了多久,只要有吳國一直從旁不斷提供,這場戰就越拖越久,對北宮煜來說,越拖對他就越不利,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將越國的軍隊拿下。
北宮煜從議事帳篷中回來時夏筱筱正趴在書案上睡著了,手上握著狼毫筆,北宮煜扯出被她壓著的那張畫紙,畫的依舊是那個人,分明他們都是長的一個模樣,可是在夏筱筱的筆下,他能很準確的知道夏筱筱畫的人是北宮雉離。
有些惱怒的將紙揉成一團丟進火燭中燃成灰燼,拿過她手中握著的筆就著筆桿在她頭上狠狠的敲了下去,「刁奴,朕未回來哪裡輪得到你先睡?」
那一下真不輕,夏筱筱幾乎是彈跳起來的。
「你怎麼就回來了?」
夏筱筱下意識的看醒前作的畫,卻只看到桌面上散落的紙灰。
「去,給朕打些熱水來。」
北宮煜將筆扔到書案上,轉身到床邊坐下等她,揉著眉心,燕雁行突然改變陣營明面上對他的打擊是小,動搖了軍心才是大,喬軼沉同他依舊是聯盟關係,他已通派人通知喬軼沉他接下來的計劃,只要再接下來的幾場戰爭中南溟國依舊不出手,他有把握不出七日就能攻進越國國都,可是萬一喬軼沉那裡也出了變故……
夏筱筱已將熱水端了進來放到凳子上,一邊抱怨著,「為什麼走到哪裡我都是給你打雜的?」
他伸出手來,「別忘了,走到哪你都是朕的侍婢。」
夏筱筱將他束著袖子的系帶解開,又將衣袖給他挽到手臂上,「我伺候你,起碼你得拿點俸祿給我,好歹將來讓我還能有點養老的積蓄。」
「朕養你。」北宮煜盯著她突然笑了起來,「更何況,你現在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朕給的?」
「屁!分明都是我自己攢的積蓄!」
夏筱筱忍不住一句髒話爆了出來,北宮煜立馬黑了臉,濕漉漉的手只往她臉上掐,「誰教得你說這些髒話的?又是誰教得你這樣對朕說話的!」
「是你自己將所有便宜都往自己身上貼!你還收了我那麼多年的積蓄!反過來一直是我在虧!」
夏筱筱臉頰被他捏得生疼,連連反抗,被糊了一臉的水漬。
北宮煜鬆了她,瞪了她一眼,他倒是忘了,夏筱筱以前在京城西街時可是個小霸王,什麼樣的髒話她罵不出來的?只是她曾經攢的那些銀子……還真不是一小筆!
「總說朕沒好好待你,待回宮朕就賜你座金殿,讓你看看宮中除了你還有誰能有這殊榮。」
夏筱筱的臉上多出了兩道他捏出來的紅印子,北宮煜低低的笑了起來。
「我才不要殊榮,金殿頂多就拿來看看,又不能搬走,你倒不如將那東西折換成銀子賜給我,起碼夠我吃好幾輩子,順帶我替我子孫後代也謝謝你!」
夏筱筱也痴痴的笑了起來,想著如果一整座金殿換算成銀子的話那該得是多少錢啊?真是可以砸死她的程度了,北宮煜如果將那麼多銀子扔給她,那她一定就是史上第一個被錢給砸死的人吧?
正痴想著,北宮煜的手突然從一側環了過來,他坐著,她站著,額頭抵到她下巴,輕呼的氣拂到她脖頸,「小夏兒,回宮朕好好待你。」
夏筱筱手上的水還未來得及擦乾,她推了推他的肩頭,沒推動,再推了推,還是沒推動,手上的水印沾到了他的衣服上,濕了一小片,「北宮煜,你這是在做什麼呢?你有你的夏縈夕,我有我的江湖俠客,你不覺得你現在這樣,其實有些殘忍?」
「嗯?」
北宮煜抬起頭來,正好見到夏筱筱有些紅了的眼眶。
「我於夏縈夕雖是姐妹,長得卻並不像,至少我覺得,在這個我剛失戀的時候你不該這樣。」
夏筱筱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一顆顆的淚水又從眼角劃了下來,北宮煜的臉就在她眼前,可是在這樣的夜中,燭光明晃晃的照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浮現的又是北宮雉離的模樣。
「北宮煜,我不需要你對我好,甚至我不希望你對我好,曾經是我不清楚,現在想想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如果當時不是我錯將落止認作是你我也不會……」
北宮煜的唇在這個時候突然覆了上來,冰冰涼涼,剛好將夏筱筱哭咽著的話語吞了進去。
夏筱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北宮煜這個時候就像是一頭饑渴已久的猛獸,手用力的壓著她的後腦勺,在她唇上撕咬著,夏筱筱在他眼中再次看到了怒意。
就連個吻都是霸道的,可是他也只會這種方法,他不指望夏筱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徹底忘掉北宮雉離,可是他也無法容忍夏筱筱每次見到他都將他當做北宮雉離,他沒那麼大度。
唇齒中瀰漫的都是北宮煜的氣息,直到她掙扎得沒了力氣北宮煜才微微鬆開了她的唇,「從今往後,若是你再將朕認作是北宮雉離,朕總有自己的方法讓你記住誰是誰!」
北宮煜狠狠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夏筱筱疼得幾乎叫出來,「北宮煜,有什麼話你不能好好說嗎!我看你是久了沒女人本性暴露了!」
夏筱筱用力的在唇上擦了擦,掙開他環著她的手連往後跳了兩步,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是在防備著一頭猛獸,擔心他雖是會向她撲過來吃了她,先前本還有些鬱悶的一下了變成了氣結,誰讓得他們兩兄弟非得長得那麼像?搞得好像她願意將他們混淆一樣!
北宮煜起身邁過兩步就將夏筱筱逮住橫抱起來往床邊走,「你也知道朕因為來找你久了沒碰女人了?」
他的一張臉更黑了,夏筱筱這話一出來怎麼就像是他北宮煜是個缺了女人就不行的色狼一樣?
夏筱筱心裡一個咯噔,「北宮煜,你不能這樣!這裡是軍營!」
「軍營怎麼了?朕也是人,還是男人!」北宮煜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