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個金手指
晚上六點,榕城的天空瀰漫著一種不正常的黑,在小區路燈的照耀下,如同被遮蓋了一塊又厚又長的黑布,那是一種遠遠看著都能感覺到的壓抑。
與此相呼應地,則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狗叫聲,如同發狂一樣令人膽戰心驚。
齊拓站在九樓的窗口,對危險的感知讓他後背襲來一陣又一陣的顫慄,可身桿卻站的筆直,從玻璃上映出來的漂亮面容有些模糊,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對比他身後亮如白晝的客廳,倒顯得像個鬼影。
突然,客廳傳來一聲震響。
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將手裡的茶杯重重的摔在茶几上,質地輕薄的瓷杯立即四分五裂,鋒利的裂口毫不客氣地劃破了男人的手指,鮮血溢出,可滿臉怒容的男人卻兀自不覺,狂風暴雨一般的眼神直直地射向站在窗口的人:
「齊拓!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坐在男人身邊保養得當的女人順了順他的背脊,體貼地勸到:「老公,別生氣,父子倆有話好好說。」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話直接踩到了男人的地雷,他一下子炸了起來:
「父子倆?我沒有他這樣的兒子!早知道會生出這麼一個一無是處的東西,老子當年就該一把掐死他!」
「老公你冷靜點!」女人又是一番安慰,順便朝對面沙發上大爺一樣坐著的青年使了個眼色,「晉楠,快勸勸你弟弟。我們好歹都是一家人,在這個危機當頭的時刻,應該團結起來才對。」
「知道了,媽咪。」
肖晉楠嘆了口氣,從沙發上起身,幾步來到齊拓的身後,仗著比對方要高出一截的身高,將齊拓略顯單薄瘦弱的身軀籠罩在窗戶與他之間。
「阿拓,我知道你生氣爸爸這麼多年對你不聞不聽,可其實爸爸從來都沒忘了你,這不,得到政府的內部消息,知道榕城不能待以後,立馬帶著我和媽咪來接你一起走。」
齊拓充耳不聞,完全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看的肖晉楠也是一肚子火起。可想到架在他們頭上的那個人,他倏地深吸口氣,勸自己冷靜。
「真的,阿拓,時間緊急,你不要再鬧彆扭了好不好?爸爸只是讓你在路上多照顧一下張總,最多就幾天的事情,到了那邊就可以和張總分開,所以你就暫時委屈一下好不好?」
將視線從外面收回來,聚焦在窗戶倒映出來的第二個身影上,回想起剛剛被自己無視的那一堆廢話,齊拓忽然輕輕勾了勾嘴角,弧度幾不可察。
但一直鎖死他表情的肖晉楠沒有錯過這個細微的變化,他心下大喜,抬起手想要拍拍齊拓的肩膀,卻在接觸到對方衣料的前一秒被一隻手迅馳地扣住了手腕,並且順勢一扭——
「嗷痛痛痛——」肖晉楠控制不住地發出一陣慘叫,「我的手要斷了,齊拓你快放開我!」
突變的一幕讓沙發上的肖文安和陳寶珠臉色大變,尤其是陳寶珠,一掃之前體貼小意的溫柔模樣,臉上的表情恨不得撕了齊拓,她尖聲叫道:
「齊拓你個雜種想幹什麼?!快放開我兒子!我兒子要是傷了一根手指頭,我要你賠命!」
平靜包容的假象瞬間被撕裂,露出虛偽而又諷刺的真實。
於是齊拓笑了。
「要我賠命?」
終於不再沉默的齊拓重複著這幾個詞,語氣帶著一股淡漠的玩味,扣住肖晉楠的手力道加重,另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拐,發出類似骨頭錯位一樣的脆響。
「咔嚓——」
齊拓乾淨利落地卸掉了他的手臂。
肖晉楠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盡,接踵而來的才是鑽心般的劇痛:
「啊啊啊啊啊啊……」
將人往前一推,陷入劇痛中的肖晉楠失去了平衡能力,嘭地一下摔在地板上,這一下撞擊加重了他的傷勢,嬌生慣養了二十多年的成年人頓時像個小孩子一樣在地上打起了滾。
「好痛啊啊啊啊!媽咪我的手斷了……我的手斷了……」
「齊!拓!」咬牙切齒的聲音,陳寶珠眼睛都紅了,猙獰的面容跟新聞里報道的那群發狂的野狗相差無幾,「我跟你拼了!!!」
說著她整個人撲了上來,齊拓輕巧地閃向一旁,於是陳寶珠直接一頭撞向了玻璃,力道之大讓整扇窗戶都抖了幾抖。
養尊處優的肖夫人哪裡受過這個苦頭,登時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戲劇性地一幕看得肖文安目瞪口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抖著手指指著齊拓罵道:
「你你你這個孽子!孽子!我就不該管你死活!就該讓你死在這兒,去地下和你那個教子無方的媽會和!」
這話如果讓知情者來聽,其實是很搞笑的。
當年肖文安死纏爛打娶了齊拓的母親齊嵐,卻又因為齊嵐三年內無子而去外面偷吃,生下了肖晉楠,並在他兩歲的時候帶回了肖家,讓齊嵐成為了社交圈的笑話。更搞笑地是,隨後不久,齊嵐就被查出懷孕,可那時這個當年因為麻雀變鳳凰而被人羨慕嫉妒恨的女人卻已經對肖文安和肖家徹底死了心,在生下齊拓后帶著他住到了別院。可惜好景不長,在齊拓五歲時,齊嵐帶著兒子出去慶祝時不幸車禍而亡,被齊嵐護在身下而逃過一劫的齊拓卻因此患上了自閉症,被肖家放棄,發配到了他和齊嵐住的別院,除了每個月固定打入賬戶的生活費,十五年來肖家對他幾乎是不聞不問的態度。
所以,真正要說教子無方的人,其實是他肖文安才對。
如果是正主,聽到肖文安這麼說他母親,恐怕還會生氣,可眼下這個齊拓,是早就鳩佔鵲巢的另一個人,真正的齊拓早就去地下和他母親會和了。
正主毫無疑問是個可憐人,可惜齊拓卻並不是個滿腹同情心的好人,他原本想著只要這三個極品不來打擾他,那他也懶得去理會這些雞毛蒜皮的狗血倫理劇。
可惜某些人不長眼,硬是要自己找上門來送死,還想將他送給一個有虐待癖好的衣冠禽-獸,只能說一些人作起死來誰也救不了。
眼神從肖文安還在流血的手指上掃過,齊拓用一副「大恩不言謝」的表情冷冷地吐出一個麻利地字眼:
「滾。」
如果還想繼續胡攪蠻纏,他不介意把他們從九樓丟下去!
肖文安打了個寒顫,搞不懂這個他一向不放在眼裡的兒子怎麼會有如此刺骨的眼神,彷彿只要他再多說一句話,對方就會將他丟下樓。不過他時間寶貴,實在沒工夫來研究這個,既然他不肯跟他們走,那就讓他在這裡自生自滅好了。
反正這二十年來,他好吃好喝地養著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這麼想著,肖文安面色冷硬地扶起已經停止打滾的大兒子,背起暈過去的太太,一家三口狼狽地離開這屬於齊拓名下的房子。
待到室內重新恢復安靜,齊拓看了眼腕錶上的時間,顯示為2020年九月二十九日19點21分。
凌亂的茶几上散落著碎了的瓷白碎片,上面零星的沾染著幾抹血跡。
齊拓的目光在這血跡上停留了一會兒,隨即面不改色地將碎片全部掃進了垃圾桶。
而此時,距離他腦海中的那個末世,還剩下四個多小時。
晚上八點,外面開始下雨,如同河水倒灌一樣狂猛地洗刷著大地上的一切生命。
一時之間,風雨飄搖。
這不是近段時間的第一場雨,實際上從半個月前開始,就已經有癥狀了。
首先是南部地區持續暴雨,導致多處山區發生山體滑坡和泥石流,埋了很多人,新聞大肆報道了一個多星期。
齊拓當時觀察過,那些被埋在地下的人搶救出來時,臉色非常的不對勁,嘴唇是那種彷彿被水泡久了的白,指甲則黑的像被染過色,這個癥狀完全不像是被久埋地下該有的。
只是沒幾個人多想。
或者說在送往醫院後有人知道了什麼,但消息卻被嚴格控制著,沒有流露出來。
隨後大雨從南往北見縫插針地澆灌了整個花國,漸漸出現了野狗發狂咬人致死致殘的新聞,並且這樣的報道越來越多。
然後就是今晚肖家的動作。
很明顯肖文安是聽到了什麼,他想要搭著上頭的勢力離開榕城,才會把主意打到齊拓頭上。
因為肖晉楠嘴裡的張總,就是上輩子虐死齊拓的那個虐待狂。
上輩子肖家踩著齊拓的命才在末世后的基地換來一席之地,不過這輩子恐怕他們就沒這麼好運了。肖晉楠被他折斷了手腕、卸掉了肩膀,路上勢必會變成累贅,而肖文安居然還把手指給劃破了,誠然那只是個小傷口,估計他也不會放在眼裡,路上不一定會成為他的催命符。
不過沒關係,只是早晚而已。
齊拓沒有開電視,所以樓下吵吵鬧鬧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
尖叫、嘶吼和狂躁的氛圍。
潮濕的水汽夾雜著血腥味若有若無地傳來,躺在沙發上齊拓卻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終於,開始了。
……
這一夜,註定被所有人刻入靈魂深處。
因為這代表著文明社會秩序崩裂的開始,鮮血和喪屍成為另一幕人性開啟的印章。
死去的人變成掠食者,還活著的人有些拿起了武器,有些則放下了武器。
還有更多的人,開始想方設法地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