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很久以前,在雲夕還是個生活在圍牆裏的小女孩的時候,她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福利院的牆角旁,等待春天。
春天的時候,會有蝴蝶從牆外飛進來。
這些蝴蝶有大有小,有五顏六色的,有顏色單薄的。
哪怕是隻有一隻最普通的白色蝴蝶,順著高高的圍牆飛過來,她也會非常開心。
有一次,狂風暴雨過後,一隻十分漂亮的蝴蝶落在了雲夕常常待的那個角落。
“它真可憐!”雲夕想。
這隻蝴蝶是黃黑相間的,還有雲夕沒見過的,長長尾羽,它比雲夕見過的蝴蝶都要大,如果蝴蝶有性別的話,雲夕覺得它可能是一個男孩子,就像是那個每晚經過的隔壁的小男孩一樣,生氣勃勃,又漂亮。
可是蝴蝶被暴風從牆外掃進來,飛不出去了。雲夕小心翼翼地捧起它,用樹葉給它搭了個小床,它還一直劇烈掙紮,很痛苦的樣子。
雲夕覺得它是餓了,她覺得蝴蝶可能是吃螞蟻的,這種體型的蟲子隻是讓她有一點點害怕。
“堅強點,雲夕!”她鼓勵自己,用塑料袋包裹住手,去替她的蝴蝶朋友找食物吃。
她把螞蟻堆在蝴蝶身邊,一天過去了,它沒有吃。雲夕又找來花瓣,青草,甚至早上吃的早餐。
“可能螞蟻不好吃,這些都不好吃”,雲夕沮喪地想。
但是沒過多久,某天早晨,雲夕來探望她的蝴蝶,發現蝴蝶竟然掙紮著飛起來了!
雲夕注視著它高高地飛向天空,難過,又感覺開心。
“飛吧!高高地飛吧!”
雲夕歡呼,雀躍著。希望她的好朋友能夠飛得遠遠的,去找到它喜歡的花。
她做了好幾天的美夢,夢裏都是蝴蝶美麗的翅膀和牆外的天空。
“我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呢”,雲夕想
雲夕每天都會去那個牆邊。
一天,兩天,第三天的時候,雲夕在牆角同樣的位置發現了它——
它死了。
雲夕的蝴蝶飛走了。
雲夕從此認識了生命,它蓬勃著,卻又脆弱,雖然脆弱,然而美麗:
如果你的生命還剩下幾天時間,你會做什麽呢?
當然是繼續掙紮著活下去。
……
“我想出去看看”,雲夕靜默良久,“你能帶我出去嗎?”
奈恩定定看了她很久,眼神是一如既往地沉靜,他開口:“當然可以。”
當天夜裏,雲夕給兩人兌換了一大堆吃了,甚至還兌換了一份餐後水果,奈恩的吃飯速度都比平時快了不少。
吃飽喝足,兩人躺回床上,都沒有說話。
在一片靜默中,奈恩沉沉的聲音輕柔飄到雲夕耳畔:“別難過“,他說,“生命總會找到出路的。”
…………
第二天,雲夕早早醒來,醒來便對上了奈恩的視線。這個人,除了一開始身體不好的那幾天經常會猝不及防睡去,後來雲夕就沒看到過他睡著的樣子。
雖然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卻仿佛住在隔壁的室友。你光是知道他住在這兒,晚上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睡的(這點雲夕比較滿意,晚上睡覺不打呼),白天睜眼就不見了。
奈恩不知道盯了她多久,他保持著身體平躺的姿勢,隻把腦袋側向雲夕。
這個姿勢脖子不酸嗎?雲夕默默地想,突然意識到同床共枕這麽多天,不知道被盯過多少次,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
奈恩見她醒了,翻身起床。
他穿著一身雲夕給他的超市打折一百塊三件的針織衫,竟然穿出了一千塊高領毛衣的效果,肩寬腿長。他修長的手指撥弄了一下領口,這是雲夕最近觀察出來的,奈恩的習慣動作。
雲夕推測這是一個整理領帶的動作,奈恩肯定是一個習慣穿襯衣打領帶的人,普通醫生會天天襯衣領帶?雲夕不太了解。
“早上想吃什麽?”雲夕光明正大地打量奈恩——兩人的關係仿佛直接跳過陌生——熟悉的陌生人——熟人階段,直接哥兩好了。
奈恩把手指輕觸下巴,若有所思。
雲夕在心裏給他配上字幕:吃牛肉包子,還是豬肉包子,這是一個問題。
奈恩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雲夕原以為他在吃過其他的東西,特別是自己強推的那幾樣之後,他會果斷拋棄包子,沒想到他閱經千帆,初心尤在——他要求每餐吃什麽都要配一個包子,喝粥配包子,吃麵配包子,吃飯也要配包子。
這種人簡直是異端!
奈恩選擇了不同口味的包子,並一碗皮蛋粥,滿意地享用早餐。
倒是挺好養活的。
奈恩帶她離開了房間,這還是來到地底之後,雲夕第一次自由地打量這個地方。
漆黑的地下走廊的牆壁上,閃爍著一些黃色的燈光,這讓走廊裏忙碌的人群影影綽綽的,每個人都來去匆匆,像在原地打轉的地縛靈,偶爾有人推著手推車在軌道上路過,雲夕錯眼看了一下,推車上都是蟲子。
雲夕想要問奈恩這些蟲子用來做什麽,奈恩伸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雲夕想起來,發出聲音在這裏是不被允許的。
奈恩帶著雲夕穿過回廊,一路朝前走。
來到一個比較寬敞的石頭房間,房間裏擺放著一些簡陋的手術器材,這就是奈恩的實驗室了。
房間裏有幾個女人在各自忙碌,奈恩拿出一個類似於手機的東西,按了幾下,一個女人走向他們。
奈恩又按了幾下,雲夕的耳機裏傳來聲音:“她是你的向導”,說著把手機遞給了雲夕。
雲夕仔細一看,這是一個老式的按鍵手機,分量卻很重,上麵能進行中文輸入,屏幕上有一個名字:maid g。
女仆g?雲夕一頭霧水,奈恩揮揮手示意她隨意轉轉,接著就坐在椅子上翻看起幾張紙。
雲夕僵硬地拿著手機,像是牽起了一截韁繩,但是手機不是韁繩,人也不是動物。雲夕接受的現代教育不允許她把一個女人看做仆人,雖然她是一個摘除了聲帶,剃短了頭發,植入了項圈的女人。雲夕不自覺摸了摸耳朵上的耳機,自嘲笑笑。
她拿著手機,決定讓一切盡量友好地開始。
“G是你的名字嗎?”
女仆隻是困惑地看著雲夕。
雲夕又輸入一行字:“你在這裏負責打掃嗎?”
女仆點點頭。
雲夕有些開心:“你可以帶我參觀一下這裏嗎?”
女仆有點疑惑。
雲夕覺得他們可能很久沒有過參觀這種行為了,於是換了個說法:“我想去你們工作的地方。”
女仆轉身,雲夕連忙跟上。
出了門,是一條走廊,奈恩的研究室就在走廊的盡頭,雲夕站在門口往反方向眺望,覺得比第一條見印象裏的走廊更寬敞了一些,能夠容得下兩輛輛車並排行駛。兩旁牆壁上是挖出來的一人高的洞,洞口有的以布遮掩,有的安裝著木頭們,有的幹脆敞開著,裏麵鋪著看不清顏色的布。
這些洞一層摞一層,像是巨崖上被開出的岩洞,一個接一個。人們通過繩梯上下,足足有三層樓那麽高。雲夕猜測這是這一層的居民宿舍,走到盡頭,視野突然變寬,空間突然變亮。
這是一個足有半個足球場那麽大的房間,房間的牆壁上不知道鑲嵌了什麽,散發出十分明亮的光,而在靠裏麵一整麵牆邊,都放著一排排的石架,架子上擺放著無數個巴掌大的透明盒子,有不少男男女女圍著這些架子忙碌,這樣一看不下千人,千人的密室裏,卻沒發出什麽聲響,大家都沉默著做著手中的事情,仿佛被植入程序的機器人。
雲夕靠近了一個男人,他也隻是抬頭看了看她,又低下頭忙活。這個男人守著一塊平放的木板,右手的刷子從旁邊的罐子裏沾了點液體,刷在木板上,再從左邊箱子裏拿出一把絲線一樣的東西,整齊放在木板上,再不停用重物碾壓,翻麵,碾壓……漸漸地,絲線逐漸融合,像是麵團一樣不斷改變形狀,變成光滑,不斷翻動中,一塊布慢慢成型。
旁邊有專門的人一直來來回回添加原材料,或是拿走成型的布。
雲夕從沒見過這樣的織布方法,也沒見過這樣的絲線,她穿過忙碌的人群,走向那片高大的石架邊——
那些盒子裏,都是一個個巴掌大的蜘蛛,說蜘蛛又不是太像。姑且叫它們蜘蛛吧。
這些蜘蛛呈現不同的顏色,它們在各自的盒子裏爬上爬下,隨著蜘蛛的動作,這些蜘蛛分泌出各色的液體,順著盒子下方的細管內流出來。
旁邊有女人根據不同顏色把液體收集到一起,湊足分量後,拿到另外一個房間裏去。
雲夕跟著她們走進裏麵一個更大卻幽暗許多的大廳,這個房子熱氣蒸騰,雲夕感覺溫度明顯升高,她猜測這一處地方底部有地熱。
那些女人把液體倒入一些有細孔,有點像篩子的東西上,兩手端起來不斷搖晃,隨著動作,一些蜘蛛液體順著孔洞流了下來,拉成五顏六色長長的絲,一半留在篩子上麵,成了一團異常粘稠的透明液體。
雲夕在這間蒸汽房裏張望幾分鍾,就熱得受不了,大廳頂部有一個個的孔洞,不斷有蒸汽消失在孔洞裏,她猜測那應該是通風口。
即使有通風口,這個地方待著也絕不輕鬆,雲夕隻感覺汗如雨下。然而這裏的男人女人,在雲夕走進來的時間裏,隻自顧自忙碌,沒有一個人停下來抹掉額頭上的汗水,那些汗水在發光的石頭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好像人身上點綴的鑽石。
他們是會流汗的,活生生的人,但在雲夕看來,那些滴下來的汗水,怕是都比這些人,更加活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