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他從小生活在頂層, 在雲夕看來,他的生活無憂無慮,從小接受無微不至的照顧, 接受良好的教育,頂層的職業選擇非常自由,根據學曆可以選擇從事研究工作, 要是對這些實在不感興趣,也可以去做任何喜歡的事情。
實際上, 這就是一個很難發生矛盾的世界,生活資料完全來源於下層的供給,但他們卻沒有必要麵對下層人民的疾苦,有不少人是在選擇從事研究工作之後,才知道世界的原貌, 才知道生活在腳下的那些人。
這名男士也是其中之一,但是他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是, 他在接觸到對下層人士的行為監控和分析中,愛上了一個和他咫尺天涯的人。
那是一名女仆。
現在已經不知道他是為什麽沒有愛上和他一起長大的任何一名上層女孩, 而是愛上了一個對於上層的人來說,就像螻蟻一樣的下層人。
也許其他的精英也對他們感到過好奇,但誰會愛上一隻螞蟻呢?
但是他什麽都沒做,他像其他頂層貴族一樣, 和其他貴族結婚生子, 隻是在他年老後,忍不住將這一段自己都已經釋然了的經曆,寫在了日記裏。
接下來的一百多年都相安無事, 直到他的一名後代, 也做出了相同的事情, 他和他的祖先不一樣的地方是,他不僅愛上了一隻螞蟻,在與日俱增的愛意中,他終於走出了第一步。
他利用監控者的權限,通過那名女仆的項圈,和她說話。
一段奇特的關係就這樣出現了。
他們是一對永遠無法見麵的人,地位天然的不平等,但男人覺得自己擁有了愛情,他在日複一日的監控與單方麵的述衷情中,對女仆的生活感到同情,對他們的關係難以忍受。
有一天,女仆在他的指導下,在地底挖出了一隻與眾不同的蟲子,在女仆照顧的植物園裏經常見到蟲子,但這隻蟲子不一樣,它擁有分裂的特性。
女仆居然很喜歡這份禮物,並把它好好保存下來,她甚至在經常呆著的那棵樹下,刻下了一個小小的愛心。
男人大受鼓舞,他不斷在女仆的項圈裏透露更多的事情,大部分在他看來沒什麽大不了,女仆每次安靜傾聽的樣子,他非常喜歡。
直到有一天,這段關係被其他精英發現,並進行了告發,男人甚至做好了一些安排,想要拿來那扇門,他有時候特別羨慕那些機器人,他們比他還要自由,可以隨意出去上下層。
“一切都會平靜下來的,這是個死掉了幾百年的潭水,不會因為我這顆小小的石頭就打破現狀的。”
男人在留給母親的信中,這樣寫道。
“我被創造出來的最高信條,就是人類的現有狀況的延續,我不允許一切不安定因素的出現!”
智腦無機質的聲音冷冷響起,卻讓雲夕無端地毛骨悚然。
雲夕問道:“你做了什麽?”
“我掌握對於高塔的一切環境控製權。”
幾百年來,頂層精英掌握對於高塔和聚居地人類的控製權,通過項圈的方式,而智腦的權利看似可有可無,它能掌握高塔內部的管理控製。
天空的屏幕又閃過一些畫麵,在同一區域熟睡中的仆人們突然感到有些冷,他們裹緊了自己的被子,但隻有一個人驚醒並踉踉蹌蹌爬下了床,藏進了衣櫃裏,但是無濟於事,區域內的整段房間成了一條大冰棍。
第二天,男人看到了這樣的畫麵,他的表情先是難以置信,繼而陷入深思,最後是恍然大悟。
畫麵的最後,是躺在床上的男人。
雲夕皺眉:“其他人呢?這裏生活著那麽多人?”
智腦重複:“我的最高信條,是對現狀的延續。”
雲夕不可思議道:“你是故意放我們進頂層,就是想消滅不安定因素?”
雲夕感覺情況不妙,這是一台瘋掉的電腦吧,精神妥妥的不正常。
奈恩拍了拍她,雲夕對於人類或許了解深刻,但對於機器,還是他更加在行:“其他的居民也察覺了事情的真相?”
“你將他們全部消滅了?”
“你殺害了大量的仆人,所以需要填補數量?這也是高塔突然打通聯係的原因?”
智腦發出一陣嗡鳴。
雲夕有了某些可怕的猜想,名為自然體的小蟲子,小心藏在樹洞裏的盒子,他們一定是發現了重要的東西。
這時,耳機裏傳來亞當的聲音,他急促的喘著氣:“這些蟲子,這些該死的蟲子,真的是自然形成的嗎?”
智腦的嗡鳴戛然而止了。
那種無機質的聲音,像一道驚雷:“檢測到不安定因素,大量,啟動消滅程序。”
伴隨著整片空間驚天動地的警報聲,機械聲不斷重複著。
啟動消滅程序!
啟動消滅程序!
啟動消滅程序!
智腦突然變了形態,高塔頂部打開了,露處外麵的萬裏晴空,還有近在咫尺的白雲,原來外麵現在是如此晴朗的白天。
一根長長的發光巨柱,緩緩從塔頂張開的口子裏伸出去,直到插入雲間,同時,熟悉的震動響起了。
雲夕驀然睜大雙眼,對著通訊器大喊:“亞當,小心蟲子!蟲潮要來了!”
亞當的喘氣聲越發急促,通訊器裏一片兵荒馬亂。
雲夕又急促道:“引發蟲潮的東西,是一種光源,光柱能讓蟲子快速分裂!安靜躲起來是沒用的!快跑!!”
那道巨柱的閃爍著藍光,越來越亮。
通訊器那邊亞當的發號施令有條不紊,慌而不亂,然而人是有極限的,蟲子卻沒有,這是末世裏最殘酷的地方。
雲夕喘了一口氣:“我不管躲在後麵的是誰!你回答我!這種蟲子,是不是自然形成的!!!”
“什麽意思?”
通訊器那頭傳來亞當顫抖的聲音。
雲夕堅定開口:“意思就是,這種種子不是自然生長的,末世,是人為的!”
什麽突然出現富有攻擊性的蟲子,什麽蟲子開始變異,什麽集全人類之力建設高塔,什麽烏托邦,什麽底層人,什麽地底人,都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人類迄今為止的一切苦難,都不是巧合。
一瞬間,震動停止了,之前的一切和風細雨消失了,智腦爆發出巨大的機械笑聲,響徹天地,雲夕被震得腦瓜子嗡嗡的。
隨即,巨柱的光芒大盛。
迷霧後麵的毒牙,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了陽光之下。
當壞人一把拉下麵罩,告訴你“我不裝了”的時候,才是最危險的時候。
就在這駭人的安靜中,雲夕清了清嗓子,顫抖著問道:“亞,亞當,你那邊怎麽了?”
話音未落,隨著巨大一聲爆炸,比剛才更大的震動響起了,隻是這一次的方向,是向下的。
雲夕急了:“亞當!亞當!土星怎麽了?”
亞當立刻回答:“不是土星!”
隨著通訊器吱呀一聲,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加入談話。
“這裏是地球,我方剛剛引爆了礦洞裏的炸藥,該死的蟲子,上西天吧!”
雲夕大叫:“你們瘋了!”
地球那邊的人嗬嗬笑了:“地球向來負責采礦,隻能通過采礦向高塔交換糧食,這裏的蟲子不多,我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蟲子,哈哈哈!”
這是精神失常了嗎?
“因為沒有蟲子,高塔每次給的食物也不多,所以生育率一年比一年低,這一次,你們帶走了我們所有的孩子,一開始我們認為這是好事”,陌生男人突然頓了頓,隱忍片刻,“這是我們所有的孩子!這都是我們自己的骨血!”
他又迅速冷靜下來:“不安定因素會被清理掉,現在,我們全都是不安定因素了,與其被慢慢殺死,還不如,把你這個混賬給炸下來,地球聚居地,現存未成年人數量零,所有其餘人口一致決定,這種去他x地底生活,早就過夠了!我們要引爆聚居地,作為地基,我們也是有尊嚴的地基,平時不起眼,但地基都沒了,我看你還要怎樣安穩地,高高在上!”
通訊器第一次這麽熱鬧,其他聚居地的人類竟然開始紛紛報數。
“水星,現存未成年人,十。”
“金星,現存未成年人,十二。”
……
“幾百年來,我們自願作為高塔後盾,前往地下生活,我們犧牲的越來越多……”
“先是犧牲陽光,接著犧牲健康……”
“但是沒關係,我們頭頂上有一座希望的塔,高塔告訴我們,我們也這樣安慰自己,就算我不能生活在上麵,也沒有關係,我們送去難麽多的孩子,他們不用再過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我們忍饑挨餓,聚居地的人都還來不及認全的時候就死掉了,也沒有關係……”
“可能這就是命,可能是我們沒有過更好生活的命,可能人類生而命苦,這是大自然對的懲罰……”
“接受這種生活吧,人人都要接受這種生活……”
“可是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
“至少,我們還有能力表達這種憤怒!或許再過幾年,等我們悄無聲息的消失,還能在你們高塔的曆史裏留下一句什麽話呢?”
這是人類對世道最無奈的反抗。
雲夕和奈恩交換著滿腔焦急,卻無能為力,她沒有資格去勸說任何一個人,沒有資格替他們做決定,但她無法不悲傷。
“土星,該你了,通報你方未成年數。”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疑問打破了喧鬧。
震動還在繼續,雲夕能夠從通訊器裏聽到那種捉襟見肘的場景。
良久,亞當緩緩開口:“土星聚居地,現存未成年數,八人。”
“那就從地球開始吧,從未成年最少的地方開始。”
“在謊言的末世中,我們的血肉將塗抹在每一寸泥土裏,從此以後,這片土地將是我們的墓誌銘,太陽和月亮將作為見證,每一次你們視線向下的時候,我們的冤屈將狠狠灼燒你們的眼睛,直到所有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智腦已經不再說話了,整個頂層是如此安靜,和通訊器裏的末世截然相反。
女仆已經泣不成聲,卻怎麽也哭不出聲音。
她的包裹已經扔到一邊,這一路上她都緊緊摟著這個東西,現在它好像一點都不重要了。
雲夕也抹著眼淚,她默默拿起滾到腿邊的包裹,小心安放起來,但包裹似乎站立不穩,蒙在表麵的布突然滑落,露出裏麵一大棵黃燦燦的東西。
雲夕抹點眼淚,定睛一看,向日葵?
女仆逃跑還帶了一株向日葵?雲夕有點摸不著頭腦,她拍了拍女仆,問了一句:“這向日葵……”
話還沒說完,隻見整個頂層,無論是智腦,還是發著光的柱子,甚至頭頂缺口透進來的太陽光,突然“啪”地一聲,全部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