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擇路
第八十二章 擇路
“那你現下,是如何想的?”
“我原想著,若能製出行軍可用的火器,再采石脂製猛火油,可助大軍北上收複失地。與遼人談判也好交換也好,教他們將我姐姐送回來。”沈若筠苦惱道,“可朝廷根本無北上的意願,我便在考慮,若是不行……”
“若想自己發展兵力,耗時太長,耗資巨大,還得頂著朝廷圍剿壓力。”狄楓給她出主意,“朝廷現下,都無人打過大仗……你若要尋人合作,或可去西邊的夔州,找琅琊王。”
“琅琊王?”
“琅琊王王從蹇,英勇善戰。他是夔州路主君,手下夔州軍規模超冀北軍。”狄楓道,“你祖母也認得他,隻這些年夔州邊境無戰事,夔州路遠,你沒聽過他的事跡。”
沈若筠聽得眼前一亮,扶著孕肚急著要回去。
狄楓見她如此心急,叮囑道:“夜路難行,二小姐小心些吧。便是要合作,也不能這般上門。”
“眼下隻有突火槍,去了也無用,琅琊王必看不上這等土槍……不與你說了,我得回去畫圖了。”
田間勞作的莊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沈若筠回去時,就見各處燈火熄了大半。她回了院子,又在書案上研究遠射炮的圖紙。
陸蘊留的圖紙太小,沈若筠隻能一點點揣摩,將零件拆分,逐一繪製。因往日不擅繪圖,便總會想到趙玉屏。
想來玉屏嫁入周家,應是不會受委屈吧?
三更過後,沈若筠整理好這些圖紙,沾了枕頭就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汴京城裏,周沉已有好些日子沒睡過安穩覺了。沈若筠與沈家仆從的行跡消失在了青州。他疑心她已偽裝入了真定府,覺得她不像要救沈聽瀾,更像是在送死。
周沉不敢去想最壞的結局,一閉目,便身困她要替沈聽瀾和親前夕的那個灼心夢境。
安東一大早就來尋他,見周沉揉著額間穴位,精神不濟,叫他不敢開口。
見他如此,周沉追問:“可是有消息了?”
“沒有。”安東聲音小了許多,“是仁和堂的事。”
“仁和堂怎麽了?”
“去秋縣收藥的周掌櫃回來了,說是慣常去收藥材的秋縣,眼下已被燒殺搶掠一空,又非土匪所為。”
“不是土匪,難不成是遼人嗎?”
“據說是。”安東低聲道,“有人瞧見了,說他們非大昱裝扮。包二郎的哥哥也剛從秋縣回來,說這些人遺了些遼軍的物品。”
周沉此時清醒許多,“秋縣就在應天府,若是遼人已到應天府,怎會一點消息也無?”
安東不說話,忽聽梅娘在西梢間門外喚周沉,“夫君,時辰到了。”
周沉聽到她聲音,更為頭疼,也未在院裏用飯,直接進宮去了。
趙殊這段時日,總會恍惚,以為沈聽瀾還在冀北。遂提到和親一事,會雷霆大怒。眾臣心照不宣,不往上報此類消息,免得惹趙殊心情不佳,反而連累自己倒黴。
周沉翻看了應天府往殿中發的折子,隻以“秋縣鬧匪”,四字代過了。他猶豫片刻,決定晚上回去找父親,與他商議。
再過十餘日,便是中秋,也是他生辰。周沉看著那輪明月,又想起兩年前在沈家糧鋪過的那個生辰。
她覺得他酒品不佳,其實薄酒不足醉人。
她待旁人都那般好,偏對他不假辭色。周沉難得見她如此,便想將人拉近些。
周沉回憶著那晚的月色,路過周季院子,卻見他站在院外,踟躕不前,隨口道:“怎麽了?學大禹過家門而不入?”
周季想著事,回答他,“早上玉屏說想吃一品酥,我說要給她買,結果晚上去時,已賣光了。”
周沉:“……”
周季又喃喃自語:“今日事做得也不好,不知如何與她說。”
朝廷這兩年未開科,周季成親後,便被周崇禮安排在汴京府曆練。
“就為這個?”周沉有點嫌他與趙玉屏這般酸臭,“忘了就忘了,明日再買便是,又不值什麽。”
周季搖頭,“那不行,我答應她了。”
趙玉屏其實早就知道周季回來了,正在院中等他,見他在院外不歸,便猜到他定是沒買到,才不敢來見自己。
這當口,忽聽周沉在教訓周季:“你是男子,她既嫁給你,哪有你反過來怕她的道理?”
趙玉屏從院裏出來,打斷他:“他做什麽不能怕我?君子一諾,未守信覺得理虧,不是應當的麽?”
一見趙玉屏,周季忙與她道歉:“那個一品酥……”
趙玉屏故意要在周沉麵前給他臉麵,聲音滴水溫柔:“三郎你能記著,我便很高興了。”
周季點頭:“那我明日早些去買。”
“你記得就成。”趙玉屏挽著他回院子,“今日累麽?”
“我不累的。”
周季去汴京府,也是夫妻倆考慮過共同決定的,想的便是以後或可幫到沈若筠。
這對夫妻說著體己話,還叫人將院門關了,反顯得周沉裏外不是人。
周沉滿肚子官司,心道再也不管他的破事了。
周崇禮正在書房看書,周沉等了一盞茶的工夫,周崇禮才讓他進去。
“你來了也好。”周崇禮道:“我正要叫人去尋你……眼下恐又要和親了,你且看看,到時候叫季哥兒去曆練一番。”
“父親的意思是?”
“你來尋我,不就是為了此事嗎?”
“父親想,再與遼人議和?”
“沒了沈家,總不能再立一個吧?”周崇禮道,“眼下遼人不安分,隻能如此。”
“可這些遼人一路燒殺搶掠,還要與他們議和……大昱朝廷的臉麵往哪裏放呢?”
周崇禮沉默片刻,語氣肯定,“你想去打仗。”
周沉克製了下情緒:“兒子隻是以為,遼人的氣焰太過囂張。”
“武將一途,戾氣過重,會折損家族氣運,你休要存這樣的心思。”
“我可以不去,可朝廷不行。”周沉勸周崇禮,想起在青州見聞,“父親也知道這些遼人是什麽德行,冀北無邊防,遼人恣意掃蕩,百姓不堪其擾,城裏十室九空……不是長久之計。”
“你以為,我就是個不顧百姓生死的老頑固麽?”周崇禮道,“武將耗空家族運道,打仗一事也在損耗國運……這兩年天災頻繁,不正是上天給的預警麽?”
見周沉緊抿雙唇,便是不讚同之意了,周崇禮又道:“自也不能總叫遼人如此,等再過個三五年,緩過來一些了,便是收複之時。”
話不投機,周沉隻問:“父親打算推誰的女兒去和親?”
“便是宗女,遼人都不會滿意的。”
周沉明白,父親與姑姑都想送趙多絡去和親。
他想到秋縣事,鬼使神差問父親,“若是遼人打到汴京來該如何?”
周崇禮拍了拍他肩,“若是打來汴京,汴京城是那麽好攻的麽?城裏兵力糧草充足,又有何可懼?”
“遼人如此,不過是想要些賠償的銀子罷了,尋常連河北東路都過不來的蠻人,做什麽這麽緊張?”
翌日,周沉在殿中當差,還是將遼人洗劫秋縣的事與趙殊講了,請他下令,由禁軍統領協管汴京城防。
趙殊怒了,丟了禦筆:“朕都許聽瀾和親了……他怎麽便不知叫朕消停幾日。”
“臣覺得,遼人此番,非圖小利,恐有大謀。”
趙殊雙目緊閉,低聲道:“朕與耶律璿打了這麽多年交道,是了解他的……即便這天下交到他手上,他想的也是將人殺了拿來養馬。遼人所圖,隻在錢財。”
周沉離開福寧殿時,正是日落時分。天邊有抹火燒雲,霞彩繽紛,絢爛至極。
他無心觀看,隻是好奇,若無沈若筠,自己還會這般堅定地主戰嗎?還是會與父親一樣,揣著得過且過的心,主張求和?
不過若是她在,她必是覺得該戰的,他私動沈家糧食那次,她便告訴他,若無冀北防護,遼人會覬覦汴京。
周沉閉目,眼前無數次重現她病中那次的婉然一笑,說願意替他結臥雪齋的賬目。
可惜,怎麽也回不到那時了。
……
趙殊夜裏飲了酒,頭疾複發,需要靜養。周沉在他休養前,終於請到了旨,由禁軍統領劉晟負責汴京城防調度。劉晟其人從未上過戰場,見不到趙殊,就隻能來尋周沉商量。
城防布防,兵士演練,都需要時間,可遼人已到應天府了。
周沉盤算著何處能拖住遼兵,腦海裏冒出一個極為合適的地方——沈家莊。
沈家子孫世代從軍,還將從冀北戰場上退下的老兵安置在京郊的莊子裏。
遼兵又與冀北軍交戰多次,若知道此處,自是會去。
周沉想著,又有些不忍如此。
“阿筠,你若知道此事,會如何選呢?”
她離開時沒帶什麽人,輕車簡行,和上一次一樣,急著趕路。
等汴京的事態了結,還得去冀北尋她。周沉不怕她恨自己,隻怕站在她麵前,她卻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他。
福寧殿外,趙多絡身著丁香色褙子,下係百蝶瀾裙。周沉行禮道,“微臣見過福金帝姬。”
“周禦史不必多禮。”趙多絡後退兩步,“我來與父親送碗參湯,現下就回去了。”
周沉知她不常來此,應該是為了打聽和親事,保證道,“此事我會盡力斡旋的。”
趙多絡淡淡道,“這許是命定之事了。”
“我已決意北上,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趙多絡前幾日見過趙玉屏,已知道沈若筠離了京,“你要去找阿筠麽?”
“是。”
趙多絡搖頭,“可我瞧阿筠,並不願見你。”
周沉以為她是在提醒之前承諾過的事,便將心裏話道出:“我與你私訂的婚事,就作罷吧。”
趙多絡點點頭,不覺意外。
“是我變心了。”
趙多絡看著他,糾結一番,還是咽下了行宮之事。
宮門下鑰前,周沉從宮裏出來,安東在門口等他,“打聽清楚了,遼兵確實是直奔汴京來的。”
周沉覺得此事棘手,“汴京城防鬆懈,說不得真叫他們豁開個口子。”
周沉抉擇許久,想到沈若筠去了冀北,若是身份暴露,必是十分危險。他又想到自己閉目便有的夢裏,耶律璿欺辱她的場景,交代安東:“你去找些人,在城外散布一下消息,就說懷化將軍的同胞妹妹,正在沈家莊。”
安東不敢置信:“遼人會舍棄汴京城,先去抓少夫人?”
周沉目落遠方,看著旁人家的燈火,“她姐姐值冀北四路,她在遼人那裏,自也有大價值,一試便知。”
若遼人真去了沈家莊——
她便是再不願見他,也會來尋他算賬吧?
小說設定地圖是參考宋朝的,遼國疆域為:上京道,中京道,南京道,西京道。冀北四路是河北東路、河北西路、河東路、永興軍路。其中三路與遼接壤,冀北軍駐紮在圖標①真定府的北邊,與河東路交界處。冀北軍撤離後,兵力劃歸各州府城防,遼的這支先遣部隊是來探自真定府往南各府城兵力布防情況,為遼國大軍開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