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報恩
第一百一十一章 報恩
雖是如此打算,沈若筠還是請劉翰留心,若是在城裏發現周沉行跡,就遣差役去山莊裏報個信。
劉翰道:“不若直接不許他們進城便是。”
沈若筠搖頭:“也不必太過明顯,此人陰損,若是想辦法將你調離此地怎麽辦?最好是叫他信你,覺得你可用,再從他那裏套些消息。”
“這倒也是。”劉翰點頭,“若有消息,我便遣人去知會莊裏管事。”
等劉翰離開,沈若筠與艾三娘在醫館製了好些藥丸,才帶著沈聽瀾回山莊去。
“姐,之前是我撒謊了。”沈若筠小聲與沈聽瀾交代前事,“我與周沉不熟,也知他非善茬……隻是當時太想自己解決此事了,才會錯信他,與他假成親。”
沈聽瀾握著她的手,“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沈若筠輕靠著沈聽瀾,“我和離後,時常會慶幸此事。便是周沉真是良人,我也不過被困內宅,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罷了……哪能得觀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出自李白的《關山月》。。”
“我萬分慶幸,人生不僅於此。”沈若筠想著以後事,囅然而笑,眸中滿是喜悅與憧憬,“你回來了,咱們在此一年比一年熱鬧呢……玉屏愛瞧燈,今年過年,我就在山莊掛滿花燈,必不比汴京的燈景差。”
“小郡姬也在此?”
“在的。”沈若筠笑道,“她可賴上我了,要給我女兒做幹娘。”
“你們兩人在一處也好。”
沈若筠與姐姐說著話,一瞬便至青州山莊。兩人下車便見林君領著沈家人遠遠來迎,齊齊與沈聽瀾行冀北軍軍禮。
“將軍!”
林君喜極而泣:“我也想不到,真的可以再見將軍……”
沈若筠聞言,故意板起臉,“和著你以前都不信我呢?”
林君忙道,“我怎會不信二小姐,隻是沒想到……”
他偏又越描越黑,還是林箬笑著給他解釋:“林管家日日都念著呢,隻是得見將軍,欣喜極了,才覺得不真實。”
沈聽瀾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見趙玉屏提著裙子跑過來,“姐姐!”
“郡姬。”
趙玉屏顧不得與沈若筠說話,忙拉著沈聽瀾的手,細細打量她,哽咽道:“我就知道姐姐你一定會逢凶化吉的,阿筠真將你接回來了……”
沈聽瀾見她落淚,替她擦了,“好了,不哭了。”
趙玉屏被她一哄,反而哭得更厲害了,沈聽瀾抱了趙玉屏,趙玉屏把腦袋埋在她肩上,嗚聲道:“我終於盼到這一日了……”
“好了,先進去吧。”沈若筠故意打趣她,“怪道你隻自己來了呢,是不是怕阿薊和小世子見你哭,然後笑你哭鼻子呀?”
“哪有。”
聽沈若筠提起兩個孩子,趙玉屏忙擦了淚,“也不知你們幾時到,就沒叫他們,都在院子裏呢。”
沈若筠點點頭,扶著沈聽瀾往裏麵走,趙玉屏也來扶她。
“將軍的院子已經收拾好了。”林君在一旁問,“要不要先過去?”
沈聽瀾已聽見趙玉屏提起孩子,笑著道:“不是還未見小阿薊麽?”
提起沈薊,林君忍不住嘴角上揚,“是該去見小小姐,小小姐肖似二小姐,將軍一見便知。”
“小世子這段時日如何?”
沈若筠知道山莊裏眾人待沈薊極為用心,廚下做菜,菜都隻掐最嫩最新鮮的留與她。故她不擔心女兒,又想王珩是第一次與王世勳分開,也不知如何了。
“小世子每日都與小小姐在一處,有時也會問我們可有軍營的消息。”
“旁的倒是無什麽,隻是有些思念他父王。”趙玉屏道,“那日我畫完圖,見他與阿薊兩個小不點坐在門檻上看月亮,也不知道聊什麽……阿薊念著你,他想王爺,都哭了一回。”
沈若筠點頭,“小世子未離開過王爺,必是想的。”
眾人進了葳蕤院,便見穿了一身杏黃色襦裙的沈薊與王珩正在院子裏騎著小木馬。半年未見,沈若筠見女兒頭發多了好些,紮雙髻也可以係上發帶了,雙腮還是一如離開時白嫩,笑起來時嘴角下的梨渦越發明顯。
沈薊一見有人來,又見了沈若筠,忙從木馬上下來,撲跑過來,“娘……”
一別半年,孩子的口齒也比之前清晰。
“慢些,別摔了。”
沈若筠上前幾步抱起她,沈薊雙手圈著她的脖子,吧唧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沈若筠抬眸見王珩目帶期盼四下查看,知道他是在找王世勳,就將女兒遞給趙玉屏抱著,走過去牽他。
“小姑姑。”王珩與她行禮,“我父王沒有與你一起回來麽?”
“他是夔州軍統帥,與大軍在一處。”沈若筠道,“但是那裏已經不鬧時疫了,小姑姑過些日子也要回去,到時帶你一道回去可好?”
王珩忙問,“父王那裏一切都順利麽?”
“什麽都順利,除了總會想你。”沈若筠將分別後的事講給他聽,“你離開後,他每日都會去你住的營帳裏待一會的。”
王珩嗯了聲,鼻子一擰,克製著不掉眼淚,“我也想父王,隻是若父王未叫我歸,我還是留在這裏吧。”
“好孩子。”
沈若筠牽了王珩,與他介紹沈聽瀾。又見女兒人靠在趙玉屏懷裏,卻向著沈聽瀾搖手手。
“你認識麽?”沈若筠忍俊不禁,“怎麽逢人便要抱呀?”
沈聽瀾將沈薊抱過來,細細端詳,又與沈若筠道:“是與你幼時很像。”
“我的孩子,自是像我嘛。”
許是分別太久,沈若筠這次回來就發現女兒越發黏自己,一刻也不肯分開。一日來回幾趟,回回都與她咕嘰咕嘰說上一陣。
“小話癆呀。”
沈若筠等她說完,倒了水給她喝。因伏案看賬太久,也想活動一二,便笑著牽了她,“咱們去逛一圈,看看今日吃什麽好不好?”
沈薊蹦出個清晰的詞來,“哥哥!”
沈若筠明白女兒意思,又忍不住笑道,“我隻說帶你去看看,並非要帶你去廚下偷吃。”
“哥哥,一起。”
“好,與哥哥一起。”
沈若筠牽著兩個孩子,在山莊逛了一圈,最後去了廚下。她挺喜歡這裏,除了有食物的誘人香氣,還因這裏總是笑語晏晏,叫人心情愉悅。
廚下今日當值的劉二娘,見是她來,忙擦了手問:“蘇娘子可是有什麽想吃的?”
“我隻是來看看,你們忙你們的。”
因沈薊是沈若筠的女兒,又玉雪可愛,山莊內的娘子都極喜歡沈薊。此時見她與小世子來了,都在想要拿什麽給她吃。葛娘子拿了隻小碟子,夾了幾隻菜團、糯米糕端了來。
“剛剛新製的,也是南邊的口味,請娘子嚐嚐。”
沈若筠見菜團裏有肉有香蕈,切得比較碎,適合孩子吃,就拿了張紫蘇葉子,包了一隻先遞給王珩。
沈薊也想吃,眼巴巴看著娘。沈若筠估計她吃不完一整個,就掰了半隻遞給她。
她自己拿了個糯米團,想到舊事,與兩個孩子道:“我們小時候在女學讀書,中午送來的餐食不好,家裏就裝一些糯米團子或是米糕,也拿紫蘇葉包了,中午休息時用。你們玉屏姨母,一氣能吃半盒。”
沈薊還聽不懂,小口小口啃著菜團子。
王珩聽得向往:“父王也說要送我去書院讀書。”
“讀書好,可明理,還能認識好朋友呢。”
沈聽瀾在山莊靜養,又有沈若筠與艾三娘一道研究藥物飲食,半月後,便不似之前那般麵目晄白。
沈若筠高興之餘,又惦記北伐事。北地氣候比冀北更為寒冷,過完八月,便會驟然轉涼。沈若筠打算在入冬前,再回去夔州軍營。入了冬,遼人不會安分,她不放心王世勳與孤軍北上的夔州軍。
想著要北上,沈若筠便打算抽空去一趟真定府,看看醫塾情況,也見一見狄楓,與他說狄楊之事。
既是要去醫塾,沈若筠便將在下京道治療時疫的情況細細記了,又見趙玉屏立在案前,問她道:“怎麽了?”
趙玉屏見她此次回來,待王珩比以往親熱許多,事事以他為先,小聲問她,“阿筠,你與琅琊王是不是……”
“王爺北上不得歸,總不能叫小世子看著我們一家團聚吧。”沈若筠失笑,與她解釋,“王爺非一般男子,不會見到女子就隻想到男女事。他也不會覺得女子就不如男子,我……”
沈若筠頓了頓,想到一路經曆,小聲道,“……很敬重他。”
趙玉屏過年時便覺兩人般配,又歎琅琊王封地怎麽偏在千裏之外的夔州路,若在冀北就好了。
“唉……”
沈若筠倒是也有事與她說,“阿薊一歲生辰我就給忘了,估計今歲又無法陪她,你來此也有大半年了,不若一道去真定府逛逛?還可給孩子挑些東西。”
趙玉屏點頭:“也好。”
到了真定府,沈若筠叫趙玉屏先在真定府長庚醫館後的院子裏休息。自己去了長庚醫塾見狄楓,狄楓倒是也有事與她商議,“莊裏若有能幹的娘子,可提來醫塾理事。”
沈若筠估計是學生都為女子,叫女子來管一些日常事會更方便,也可以住在醫塾裏,便應了:“莊裏能幹的娘子極多,我請林箬選兩個來。”
想到莊裏娘子,沈若筠覺得衛芷合適,衛芷讀過書,且家學淵源,管個醫塾,綽綽有餘。
兩人對完醫館、醫塾事,沈若筠便與他細說了遇見狄楊的經過,狄楓聽完,不敢置信,“遼人居然都信他?”
“你哥哥能從罪奴做到福寧殿的都知,自也能從俘臣爬上去。”沈若筠想到狄楊,感慨萬千,“他若能入仕,朝廷那些人,都不夠瞧。”
狄楓想到一樁舊事,講給沈若筠聽,“昔年佘太君見過哥哥,便同意他與將軍定親,想來也是覺得他有過人之處。”
沈若筠見狄楊為姐姐奔走,冒著危險隨皇室北上去遼,艱辛苦楚必不會少……十分惆悵,若無當年事該多好。
兩人敘完舊,沈若筠又去給學生上了時疫課,包括如何確認症狀、如何治療以及疫病的預防。
講完課已至酉時,夏日天長,太陽還沒落下去。沈若筠剛出醫塾,又想等會狄楓,一道回長庚醫館去。
隻她剛走下一節台階,忽見一人正站在長庚醫塾不遠處,見她出來,定定看著她,從喉間逸出一聲“阿筠”。
周沉的目光一瞬不瞬,沈若筠卻連個多餘眼神都懶得給他。
她能感覺周沉已在極力克製自己,走近些又低聲喚她,“阿筠,原來真是你。”
沈若筠默然。
周沉緊睨著她,“你真的還活著。”
“我為什麽不能活著?”沈若筠覺得此話好笑,“難不成我沒死,令你很失望?”
“阿筠,你知道我心意的,又何必說這樣的話來氣我?”周沉垂眸,“自知道你在沈家莊,我便……”
“殺了人,再去懺悔,這不叫悔過,叫心虛。”沈若筠打斷他,“你也不必與我說這些話了,說實話我是真不知,你怎會還有臉來找我?需要我提醒你麽?我們早已和離。”
周沉嘴裏喉間滿是苦味:“阿筠,福金帝姬已將行宮事告訴我了,她說當年在行宮救我的人是你。”
“我當時若知道那人是你,是不會下河去救的。”沈若筠與他道,“那日,我以為河裏的人是多絡。”
“可這對我不公平。”周沉心下絞痛,“我若是早些知道……”
“便是早知道是我又如何?你要報恩嗎?”沈若筠覺得他的話十分可笑,“可我與你,你們周家的事,並不隻這一樁,你都不知嗎?你們是怎麽對我的?我嫁你,是因你與旁人私會在前,我也隻當婚事是與你的一樁交易,可你母親卻想叫我不明不白地死在你們家;我去照顧周妤,你卻借此將我關了,威逼我姐姐和親遼國;後來又將我困在外宅,做你外室;便是和離,你還引遼人去我家莊子……我們沈家的人就如此命賤嗎?”
她居高臨下看著對方,“周沉,這便是你的報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