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新布鞋
沒有人想到會是那個公主主動站出來,以命換命。
李誠儒依舊持劍,不斷劈砍著面前單獨針對他的法陣,可正如朝玖說的那樣,這陣法十分牢固,即使十八不再完整,他的實力也早就跌落十三境,可畢竟劍意劍氣皆在,還是可以發揮個十二境巔峰的實力,可這陣法,依舊穩如囚牢。
蘆三寸,果真手法通天。
看著滿臉是淚的徐洛公主,未待徐清沐動手,身後一眾乂字兵皆出,行軍禮長呼:
「末將乂字兵,願為公子,死而後已!」
為首領將更是重戟擊地,引頸赴死:
「請公子取命!」
一眾將士皆以武器擊地,齊齊合鳴:
「請公子取命!」
乂字兵心如明鏡,殺了徐洛公主,徐清沐當真就可以脫身?現在以徐洛換二人,無意於飲鴆止渴,過後此消息一旦放出,哪裡還會有徐清沐的活路?
旁邊有些坡腳的朝玖笑意更濃,你徐清沐不是清高嗎?你徐清沐看不起我殺生救爹娘?
笑話!
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看待與自己無關的人和事,誰都是一臉慈祥,滿腔正義的虛徒偽士罷了。
畢竟,事不關己嘛。
可現在你變成了主角,你徐清沐左右抉擇,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抉擇!
站定持劍的徐清沐環顧四周,看著昔日一起征戰沙場的乂字兵,裡面年齡最小的才十四歲,最大者已有四十五六,心中一陣感動。
轉頭看向徐洛時,那個小公主已然沒有了剛才的懼意,眼中只剩下赴死的慷慨,只是身子一直打顫著,年僅十八芳齡,正值青春年華。
可便宜了胖子呦。
再度轉臉,看向曹彤和葉傾仙。二女站在一起,滿臉緊張與誠恐。曹彤也不是怕死之輩,看向徐清沐眼神中絲毫沒有慌張。葉傾仙只看了一眼徐清沐,卻反常的想向前踏出,只是被禁錮的力量牢牢鎖在原地,動彈不得。
「主人,不要,不要啊!」
葉傾仙驀地焦急起來,拚命呼喊。
所有人目光匯聚下的徐清沐,右手雙指併攏,放於口中咬破指間,一聲低沉聲音喊出:
「祭劍!」
鮮血淋於愁離之上,劍身顫抖,迅速飛於半空,在眾人頭上盤繞。
掐指成訣的徐清沐冷冷看向朝玖:「希望你言而有信!」
接著看了眼曹彤,眼神堅定。
終究選擇我了么?
曹彤心下有些凄涼,雖然一直在內心有個聲音呼喊「遠離徐清沐」,可不知為何,第一眼看見這人,心中便有了些許陌生的熟悉感。
自己便再也不願離開他了。
曹彤眼神悲涼,不是因為要死,是因為這麼多人中,自己是被徐清沐拋棄之人。
在他心中,那個嬌縱、任性、最無理取鬧的自己,肯定很惹他嫌吧?
可自己……是故意的啊。
那個與自己生活四年之久的人,從來都不會多看自己幾眼,或忙於戰事,或盲於修鍊,與自己說話都客客氣氣。曹彤心裡很不喜歡這種疏遠的客氣,她想要那不正緊,想要與葉傾仙一樣,可以開玩笑,可以多一點煙火氣。
閉眼,眼淚流出。
葉傾仙也發現了徐清沐的目光所向,聲音嘶啞,幾近瘋狂:
「不要,主人,我不要!」
已經被拋棄了一次,還要被拋棄第二次?
葉傾仙徹底紅了眼,即使被禁錮著身體,那強烈意志下嬌弱的身軀也發了瘋似的向前涌動,不大一會,鮮血不斷從耳鼻口中流出。
可葉傾仙依舊再掙扎。
徐清沐大聲呵斥:「回去!」
轉而盯著曹彤:「拜託了,照顧好葉傾仙。」
伸手一指,愁離顫抖轟鳴。
劍尖卻不是飛向曹彤,而是自半空急轉而下,向著自己飛速而來。
徐清沐眼神沒來由一窒,卻來不及阻止。
葉傾仙已經掙脫出禁錮,渾身是血,飛速而來。只一眨眼,便抱住了徐清沐。愁離自上方,一劍斬下。
一劍二人穿心。
眾人徹底愣住了,之後是眾將跪地呼喊聲。
李誠儒也近乎瘋狂,一柄十八狂斬如舞,洶湧的劍氣繚繞,山頂本就冰天雪地,一時間溫度更低。
早該想到的!
李誠儒內疚自責,看著時時刻刻陪伴的少年,想著那還有三斤沒喝的杏花酒,他早該想到的!
徐清沐根本就不會捨棄他人生命。能殺的,除了自己,別無他人!
曹彤獃獃站在原地,淚如雨下。
徐清沐看她,哪裡是要殺他?而是想將劍侍轉嫁給她。從始至終,徐清沐都沒有一點想要取她性命的念頭,從始至終,也只是想犧牲他自己一人而已。
這個獃子!
連那朝玖都有些詫異,與心中所預判並不一樣,沒想到最後他所說的殺一人,變成了殺自己。不過心裡,還是對這個十六歲的少年有所改觀。
徐清沐口吐鮮血,抱著同樣被劍貫穿后胸的葉傾仙,神情有些焦急:「衝上來幹什麼!」
葉傾仙滿臉是血,混合著眼淚,弄得原本很好看的小臉上滿是血污。
「已經失去過一次,不想在失去了,主人,傾仙永遠陪.……陪著……你.……」
一口鮮血噴出,葉傾仙不停咳嗽。
愁離不住顫抖,它已經被徐清沐一指彈回,立在空中,鮮血不停滴落。
抱著葉傾仙,伸手在她的胸口連點,止住了汩汩而出的鮮血。徐清沐心中瞭然,這樣做也只是減輕了些許痛苦,仍然擋不住生命力的流失,最終,主僕二人,都將死在這葬書山上。
徐清沐緩緩轉過臉,看著眼前失去魂一樣的林震北,心中有些欣慰。
林震北,終究是我還了你一命。
可心有不甘,他有好多話想跟林震北談談,想告訴的那個少年,藏在魚缸下的那枚銅錢,他並沒有用,被戴在了身上;
他想告訴林震北,老乞丐是個十二境的劍皇,一劍可斬十萬里;
他還想告訴林震北,他拿了劍,可以保護林雪姐姐了.……
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聽了很多道理,也講了很多道理。
他最想告訴林震北的,是那句——
這人間值得!
可是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
拼勁最後一絲力氣,轉頭看向縣令朝玖,鮮血還掛在嘴邊。徐清沐伸出一隻手,指向那呆立不動的二人,驀地吐了口鮮血,繼而開口道:
「朝縣令,希望你言而有信。」
那縣令朝玖伸出手一揮,胖子沈修齊立馬動了起來,抱住徐清沐眼淚直下。剛才並沒有被奪魄,只是被秘術封印了起來,只能看不能動,一切都在眼裡,也印在了心裡。
「你他娘的,為什麼這麼傻!」
胖子聲淚俱下,痛哭流涕。慌忙伸手按住傷口,可鮮血還是汩汩而出。
徐清沐看向那林震北,依舊獃獃站在原地,看向徐清沐眼神充滿疑惑,像是觀察個陌生人。
本想掙扎站起身來的徐清沐終是失敗了,頹廢的躺在地上。胖子將他抬起,用身體當做靠背,葉傾仙緊挨身邊,身體不停起伏。
最多能撐一刻鐘。
徐清沐多麼想這一刻鐘,能跟那林震北說上兩句話!
「這林震北,是那人五年前送至我這,當時已身受重傷,被那人封住了魂魄,在這葬書山養魂五年。原則上算是個已死之人,只是若能喚醒他的意志,便可想起所有事情。」
朝玖似乎有些歉意,說好放了這兩人,但林震北終究少了一魄。
徐清沐又吐了口血,喘息更加緩慢,幾乎到了吐三納一的地步。
伸手握了握葉傾仙,後者同樣呼吸微弱,氣若遊絲:「傾仙,謝謝你。」
畢竟是小了幾歲,加之又是女生體質,葉傾仙緊了緊手指,長舒一口氣,便鬆了手。
她葉傾仙,遇到這麼個主人——
死而無憾了。
曹彤已經成了淚人,跪在地上不停哽咽。一群眾將士皆伏地而哭,堂堂七尺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葬書山上,風雪皆零落。
終是再無數次攻擊之後,困住那李誠儒的大陣徹底被劍氣崩壞,支離破碎開來。李誠儒挎劍而至,氣息翻湧,一身凌厲劍氣震得眾人皆退,那群行屍似乎也有所忌憚,嗚咽著不敢上前。
那平常向來弔兒郎當的李誠儒,沒說一句話,一瞬而至,伸手在徐清沐身上連點幾下,隨後握住徐清沐脈搏。
終究是晚了一步。
徐清沐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將老乞丐送的咫尺物遞給李誠儒:「里……裡面……,還有.……有.……三斤……杏花酒.……」
最後一口氣,遊離天地。
李誠儒背後的十八輕鳴,同樣凌空而立的,還有那愁離劍。
李誠儒紅了眼,緩緩站起身,十八轉瞬而至,當李誠儒望向朝玖時,十八與愁離皆動,劍尖直指對面三人,隨著李誠儒緩緩握緊拳頭,兩把劍錚錚而鳴。
「殺。」
李誠儒語氣極為平緩,像是說了句平常人之間的對話。
劍意翻湧。
這時候眾人才真正感受到,這曾經站在劍道巔峰的男人,看似那樣平淡,卻有著令人恐懼的力量爆發。
一人二劍,皆無敵。
李誠儒向前踏出一步,周圍風雪翻湧,恐怖的劍氣使得整個山頂起了狂風般,樹林都跟著簌簌而響。
正當一觸即發時,一聲「且慢」隨之而來。
一行人抬頭,看著一個身披袈裟的和尚自山下而來,速度極快,轉瞬便到了徐清沐身旁。
探手在徐清沐鼻子前試了試,又接著同樣看了看葉傾仙,自言自語道:「還好還好,來的及時。」
隨後將兩顆櫻桃大小狀白色石子,分別放入二人口中,就地打坐,開始敲木魚吟誦。
隨著白光慢慢浸入兩人身體,和尚光滑的頭上更加鮮亮,汗水在冰冷的山頭慢慢溢出。第十三聲木魚敲下后,本已經重傷垂死的徐清沐緩緩睜開眼,直到看清眼前人,才有了些生氣。忍著痛向下瞟了一眼:
「呦,穿新布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