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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皆快哉!

  天上那龍形光源,似乎都有了些微弱。

  徐清沐周圍液化的龍氣緩緩旋轉,帶著徐清沐漂浮在空中,隱約可見,裡面徐清沐的身體正在不停的分解,重組,再分解,繼而繼續重組。因為被龍氣包裹,徐清沐痛的面部扭曲,但是絲毫喊不出聲,五官皆被龍氣覆蓋,連靈魂都充斥著無盡的龍氣。

  體內僅有的靈氣已經在攻擊那黑袍人時,消耗殆盡了,現在徐清沐的三十六個氣府,皆枯竭狀態。龍氣像是找到了歸宿,不斷衝進氣府中,繼而盤踞,將僅剩的一點靈氣也完全擠兌出去,有點雀占鳩巢的意思。

  而那些氣府與氣府之間,一絲絲透明而有些發藍的經脈,正在一點點重組構建,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神奇。

  可徐清沐的意識,卻極為遊離渙散,彷彿隨時要消失掉一般。極致的痛苦讓他完全聚不了神,腦中一片朦朧混沌,靈魂都在飄搖不定,隨時要散掉一般。

  而那龍氣,卻再次幻化成巨大龍形野獸一般,對著徐清沐的靈魂,衝擊過來。

  也就在這時,老乞丐的那一魄現了形,擋在徐清沐的靈魂之前,一揮手,進攻的靈氣盡數潰散,也讓徐清沐得以休息。

  「徐清沐,堅持不住了么.……」老乞丐聲音響起,像是一針強心劑,讓徐清沐遊離的意識瞬間回歸:「師……師父?真的是你?」

  徐清沐掙扎著張開眼,果然看見面前的老乞丐,正在笑著看向自己。

  「這麼久沒見,已經快要十境了啊,真好。」老乞丐看著徐清沐,眼中有笑意扇動。看著他正在重新搭建的登仙橋,緩慢而有序的進行著,這個老人的臉上,充滿了欣慰:「再堅持一會,就要成功了。」

  「可是師父,我好痛,好想睡.……」

  老乞丐再次擋下衝撞過來的龍氣,緩步走到徐清沐身邊,有些心疼的看著少年:「都走到這兒了,不是說,要走到十三境,給師父找個大胸的老婆嗎?現在睡了,師父也就徹底消亡了啊。」

  第一次見這老乞丐如此的嚴肅認真,眼中有期盼,有鼓勵,更多的無盡的擔憂之色。

  失敗,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了。

  徐清沐的眼中有了些生氣,有些離散的靈魂也被少年一點點匯聚起來,無數與老乞丐生活在伏牛鎮的記憶片段閃過,激起少年無盡的求生意志。

  是啊,我還沒到十三境,我還要救回林震北,還要去伏牛鎮,救回自己爹娘.……

  徐清沐猛然一咬牙,仰頭怒吼一聲,那些搭建的登仙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快了些。老乞丐眼中的欣慰更甚,看著這個不斷掙扎努力的少年,臉上笑意久久不散。當初伏牛鎮哭鼻子的小少年,終於,撐起了半邊天了……

  黑衣人還在不斷的往這裡加入些藥材與靈藥,看著已經漸漸穩定下來的徐清沐,宋梓涵看著外面掌控著這團龍氣的黑袍人,一步踏出,漂浮在空中,雙膝下跪,畢恭畢敬:

  「師父,您受累了。」

  那黑袍人明顯有些一窒,看著眼前的大徒弟,那個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人,蘆三寸聲音有些更咽:「不累,師父不累……」

  外人哪裡知道,那日升仙台上,眾人看到的蘆三寸一腳踏碎了老乞丐的靈魂,這個作為師父的蘆三寸,心有多痛?

  連那二弟子傅仙升,也因為這事,再也沒來看過自己一次?

  而這些,都是宋梓涵與蘆三寸做下的局罷了,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此時此刻。背負罵名而在背後一直為這座天下鞠躬盡瘁的蘆三寸,鼻翼有些酸楚。看著跪倒在地面的宋梓涵,眼中擔憂更甚:

  「梓涵,你這般使用靈魂之力,不礙事吧?」

  宋梓涵已經站起來身,笑道:「本就是該死之人,活的久了,也活的夠了,無妨。」

  宋梓涵再開口:「師父,為何要讓傅仙升前去鎮守法陣?你知道的,蛻下了仙人遺蛻的師弟,必死無疑啊。」

  蘆三寸的眼中卻有些放鬆:「沒事的,你師弟不會有事。」

  說完,便不再多言。看著面前的大徒弟:「如此這般賭注,倒是真成了人間最後一搏了。有時候看著這年幼的徒孫,心中還真是捨不得下死手,可又能如何?不經歷這般苦難,即便有了劍開天幕的能力,也保不準,會成為屠盡天下生靈的魔頭。」

  宋梓涵點點頭,看著在龍氣里不斷咬牙堅持的弟子,登仙橋已搭建差不多,眼神中有些欣慰。

  「師父你安排林雪這一手,倒是真的將我矇騙過去了。」宋梓涵有些笑意,想到自己還真的為兩人綁定姻緣,甚至去求那傅仙升當林雪的教習師父,這一切,都被蘆三寸算計在內。

  蘆三寸笑了聲:「讓你當初好好學習劍道,你非得盯著那皇后不放,是那人轉世又如何?心不在你這兒啦!」

  長安城中舞飄零,心安處即是光明。

  宋梓涵嘆口氣:「她好好的活著,徒兒便之足了……」

  蘆三寸伸手摸了摸那靈魂之體:「受苦了……」 ……

  當最後一絲龍氣也被擊退後,徐清沐的登仙橋已經完全搭建。肉身也重新長了出來,隨著少年緩緩睜開眼睛,身體內有陣陣龍吟聲響起。

  三十六氣府,盡數被龍氣盤踞,以後二十四座氣府完全液化!

  北冥三十六周天,圓滿!

  一直卡在十境瓶頸的境界,直衝十二境!

  因為重新塑了肉身,徐清沐的身體更為純澈,雜質盡數被排出。緩緩握拳時,有輕微的爆炸聲想起,滲出的龍氣相互碰撞,甚至產生了細小的閃電。而修復了的登仙橋,更是讓氣府與氣府之間的連接更為流暢,龍氣在體內自由遊走,暢通無阻。

  徐清沐輕輕吐出一口氣,眼睛里有金色龍形游曳,目光如炬。

  老乞丐的靈魂早已消失,徐清沐在腦中呼喚了好多聲,不見回應。看著眼前一身漆黑的蘆三寸,徐清沐並沒有出手。他知道,在最初的時刻,是這個人用自己的靈魂力,護住了自己。

  「謝謝。」徐清沐開口。

  對面那人打量了徐清沐一圈,邊走邊說:「不錯不錯,登仙橋搭建的很完整,靈氣也盡數被換成了更為強大的龍氣,嗯,練身體雜質也被排了個乾淨。」

  接著在不遠處站定:「我的靈魂正在潰散,至於你那師父,想要知道真相,那就抓緊提升十三境,唯有這般,你才有資格,也有能力,去管一管。」

  繼續說道:「當我這靈魂力消散完全時,這具身體便會再度呈現出凶性,到時候會不遺餘力攻擊你。不過細細想來,這也算是最後給你留下的一份機緣吧。」蘆三寸突然站定,有些凌厲的看著眼前的少年,聲音不再有些慵懶:

  「徐清沐,你自大荒來,現在,這浩然天下皆你劍下走!」

  「起劍!」

  一瞬間,對面的鬼物重新變回漆黑的眼球,無數怨氣從他周身散發,蘆三寸已經脫離了鬼物,聲音在徐清沐腦中響起:「第一戰,不遺餘力!」

  徐清沐伸手翻出愁離,看著面前飛奔過來的王級鬼物,聲音有些清冷:

  「龍之領域:月魁!」 ——

  長安城客棧。

  與李誠儒對坐的蘆三寸,臉上有了些蒼白。似乎虛弱了幾分,連拿著酒壺的手,都有些發抖。

  「成了?」李誠儒抬眼看著這個孤寂的老人,從來沒變過的容顏,似乎有了些蒼老。兩角的鬢髮上,有些雪白的落點,隨著那口酒下去,更加氤氳了些。

  蘆三寸咽下口中酒:「好酒啊好酒。」放下酒壺,看著面前人:「成啦,十二境,結結實實的龍氣十二境巔峰!」

  「龍氣?」李誠儒有些驚訝,早些年他倒是聽說曾經有人強行將靈氣置換成龍氣,只是有傳言那高人最後關頭,被那龍氣影響了心智,起了邪念,玷污了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師娘,后心中有悔,自殺身亡。自那以後起,就再也沒有聽過這類的傳言了。

  蘆三寸眼中的驕傲更甚:「不然你以為,我十幾年的草灰蛇線,為的是什麼?你當真以為,那被青冥帝君附身的徐衍王,能瞞得了我?這些事,不過是為了我選定的那三個人成長必經之路罷了。;」

  李誠儒心中悚然,面前這個傢伙,當年戮神之戰中,打架最沒用的一個,卻是坐鎮後方的軍師。

  現在細細想來,那些不合理的事情,就變得非常合理了。

  李誠儒再開口:「宋梓涵的死,也是你故意而為之?」

  蘆三寸沉默了會,緩緩搖搖頭:「不是,這是他自己的要求。那日升仙台上,我原本讓他假死就好,也就是你們看到的,借劍而自殺。可我這大弟子啊.……」蘆三寸喝了口酒,似乎有些興緻缺缺,聲音低沉:「非要讓我拿出那兩魄,一魄鎮於九天火海之下,一魄讓我隨身攜帶,說是能用到。再後來,他就找到了左秋涼的弟子,陳夜寒,借給他那九龍鎮魂棺,把自己的屍體養在其中。為了徐清沐這小子,真是……」

  蘆三寸不再說話,只是低頭喝酒。

  李誠儒看著眼前的蘆三寸,不知所思。自從戮神之戰後,人界徹底被打散,倖存的人道高手,或選擇飛升去了仙界,或身死道消,化作最後一點靈氣彌補這末法的人間。也是從那時候起,唯一存活人間的三位,便再也沒有了聯繫,失去了彼此消息。

  直到左秋涼的死,才漸漸浮出水面。看著以往對徐清沐百般阻撓、甚至下死手的蘆三寸,現在看起來,似乎每一步,都走的是為那少年好。

  只是如今,李誠儒能夠感覺到,眼前這人的神魂,已經和當初的左秋涼一樣,開始了潰散。

  不可逆轉的潰散。

  「還剩多久?」李誠儒翻手間拿出兩個碗,用酒壺倒滿,推了一杯給面前的蘆三寸。

  倒是有些驚訝,蘆三寸伸手接過酒杯:「連你也看出來我神魂出了問題?」

  李誠儒翻了個白眼,自顧自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三兩個月還是能撐的,說了欠你一條命,那就要做到,沒做到之前,還是不能死的。」蘆三寸說的滿不在意,像是談論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世間最後的同道人,相視無言。

  半晌,蘆三寸開口道:「關於曹彤的身份……」李誠儒搖搖頭:「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時光長河邊的黎月告訴我,這邊是那人的最後一世,如果連這一世都做了那飛蛾撲火之舉,世間便再無她了。」

  蘆三寸點點頭:「彤生三撇,這三撇,徐清沐當真.……」蘆三寸嘆口氣:

  「當真有些還不起啊.……」

  最後,蘆三寸起身告辭,說是有些事情,要儘快完成,不然自己神魂碎裂后,真的再無機會了。李誠儒也不阻攔,喝了最後一碗酒,目送蘆三寸離開。

  已經走至門檻的蘆三寸突然回頭,對著李誠儒一笑:「魏茹芝人,確實不錯,年齡都這般了,真不考慮?」

  「滾蛋。」

  蘆三寸哈哈大笑:「你看這名字,就很有意境嘛,至少,要比徐清沐和林震北,當年打賭的那頭老黃牛的奶,好喝的多吧?」

  李誠儒眯起了眼,有殺機掠出。

  蘆三寸趕緊撒腿:「陳贇和肖瀟,就拜託你照顧了.……」說罷,這個棋道上的無敵手,草灰蛇線這麼久的執子者,大笑一聲,一步踏出,已消失不見。

  李誠儒看著桌上喝的那隻酒碗,已經被蘆三寸扣了過來,碗口向下。想起徐衍王過壽時,與左秋涼在桌子上說的那四隻碗,那四個局,李誠儒笑著罵了聲:

  「狗日的!」 ——

  金陵城。

  依舊是那間熱鬧的包子鋪,婦人手腳利索的和著面,熱氣蒸騰的蒸籠上,有香味飄出。

  蘆三寸站在包子鋪前,抬頭看著蒸籠,這一刻,存活了千萬年的蘆三寸,更像是一個荷鋤歸農夫,勞累一天,有些飢腸轆轆的看著包子。

  「呦,這不是那位家裡都是屎尿的蘆大爺么?怎麼,如今有錢吃起包子了?」婦人絲毫不給面子,開口譏諷道。

  蘆三寸點點頭,有些豪氣的開口:「給我來一籠!」

  婦人倒是有了些不可思議,莫非這乞丐,真的有了些銀兩?不過做生意嘛,哪有開門拒客的道理?雖然臉上有些鄙夷,還是讓開身,喊了聲:「勾巨,拿一籠包子來!」

  勾巨連忙端出一籠包子,遞給蘆三寸。

  也不進去,只是就地而坐,端著那籠包子,開口就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誇讚,到底是三娘的手藝,就是足!那被誇讚的包子鋪老闆娘,眼中漸漸有了些笑意,再看著乞丐時,好似順眼了那麼些。

  勾巨不說話,站著看蹲在地上的蘆三寸,這個知命境的武夫,有淚水流出。

  蘆三寸抬起頭,嘴裡塞得滿滿當當的包子,努力咽下肚,似乎有些干噎,努力的咽了幾下,才勉強吃下去:「哭啥,師父活了這麼久,早就足夠啦!」

  周圍的場景再次停止,連那飄渺而上的熱氣,也靜止不動。

  這個往常鐵骨錚錚的漢子,再也忍不住,淚水流了下來,聲音喏濡,不善言辭的他開了口:「師父,我知道你會一種續命的法子,來!」說完,勾巨伸出手,遞給蘆三寸。他這輩子,本就是一個要被野狗咬死的孤兒,要不是蘆三寸發現並救了他,何來的命活至此?

  蘆三寸吃完最後一個包子,抬頭看著一臉認真的勾巨,開口笑道:「可當真?」

  勾巨點頭,無悔。

  「好,那便依了你!」說完,伸手握住勾巨的手,一瞬間勾巨腦中一片混沌,意識也有些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時,眼前已無蘆三寸。低頭,勾巨看到一條五寸來長的火紅小蛇,正盤踞在自己膀子上,睡得正熟。

  勾巨再也忍不住,淚水肆意湧出。接著,這個漢子雙腿跪地,重重磕了幾個頭。

  已經恢復動靜的婦人,看著自家漢子的舉動,怔怔的張了張嘴,到底一句話沒說。 ——

  夜香樓。

  已經回到樓里的陳贇,和現在已經是頭牌的肖瀟,在今兒個分別接到了一封信。

  信上有淡淡梅花香氣,圍起來沁人心脾。

  兩位曾經皆被蘆三寸救回來的女子,打開信后,讀完已是眉間失色,像是生了一場大病,皆頹廢。

  「公子.……」

  陳雙冠眼中生機盡失,看著窗外,鶯鶯燕燕雙飛,更哪堪,此時此刻。陳贇緩慢而輕柔的折起信紙,緩緩放入信封中,收藏在貼身胸口。

  「棄不去,這人間好韶華,終不得,那心上人如玉.……」

  開口,儘是凄涼。 ……

  肖三甲的眼淚,不自覺的滴落在信紙上。信封里還有一物,便是當初司月湖邊,那半塊吊餅。

  「公子,我不怪你的.……」

  那一晚的夜香樓,燈火通明卻無一人接客。老鴇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的心頭寶,雙雙上吊自殺了。

  只是在官府人員進入徹查時,又離奇的發現,屍體竟然不翼而飛了。 ——

  朱雀法陣外。

  蘆三寸負手而立,看著法陣裡面的景象,那沒了仙人遺蛻的傅仙升,眼中儘是痛苦之色。法陣不斷汲取他體內的靈氣,用以維持運轉。

  蘆三寸輕聲呼喚了句:「仙升?」

  法陣內已經恢復大人模樣的傅仙升睜開雙眼,有些驚喜卻又無法動彈,只是眼中有光。

  蘆三寸笑了,這二弟子,終於對自己有些認可了。

  說罷,在傅仙升驚訝的目光中,蘆三寸猛然伸手,拍在自己胸口,接著,一口鮮血噴出。那鮮血彷彿有靈性一般,自法陣外透體而去,最終凝成一把血色小劍,筆直插入傅仙升眉心。

  那一刻,傅仙升氣勢大增,眼睛越發明亮:「師……父.……!」

  後者頭髮上的斑白,已經擴散的更多。

  蘆三寸笑了聲:「好好活著,為師這一生有你們三徒弟,快哉!」

  你們有我蘆三寸,你們快哉!我有你們三徒弟,我亦快哉!

  那一刻,清風再次起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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