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 上心塔(下)
小一百跟在徐清沐身後,欲言又止,幾次想出聲,還是停下。面前的徐清沐讓她有種發自內心的恐懼感,彷彿一隻蟄伏的野獸,深藏一口不知什麼時候會爆發出來的平靜下的野性,就這麼孤獨的走在前方,冷漠的踏上下一層心階。
小一百緊隨其後,心中惴惴不安。她不知道那個自殺的男人與自家公子有什麼樣的羈絆,只是從徐清沐的表現上來看,那個叫林震北的人,定是徐清沐心中最難以磨滅的夢魘。
自從過了八十二階心魔塔,徐清沐身上充斥了一種極為冰冷的陌生感,連她這個最熟悉他的人,都有些瑟瑟發抖的恐懼。
八十三層。
白色龍氣褪去,對面的盡頭站著一襲白裙的少女,面容竟然與小一百有些相似。面容上的恬淡驚訝與嘴角揚起的笑容,連著小一百這樣的絕色女子,都有些隱於表面之下的嫉妒。等到小一百再看向面前的徐清沐時,從那張從沒有慌亂過的臉上,看到了手足無措。
是那種,面見極為相見之人時,忐忑不安與惶恐。
「徐清沐,好久不見。」
接著,便是那女子甜甜的笑容。小一百的心臟彷彿被人狠狠攥住了一般,揪心般的疼痛。那一刻,她終於知道,自己容顏為何如此與眼前女子相似了,那是自己誕生時,徐清沐心中所想著的,便是眼前女子。所執念的,便是白裙裊裊之人,
心魔的誕生,往往是主人心中執念所化。尋常心智不堅定之人,所想便是世間骯髒齷齪、浮名利益之事,所以常人心魔,往往醜陋且內心黑暗,充斥著平常隱藏起來的戾氣,和內心深處極為邪噁心思。這類心魔一旦誕生,便是邪惡化身,需要立即斬殺之。
可還有一類人的心魔,便如同徐清沐與墓穴中那周前輩一般,心魔並非邪惡化身,而是心中最難以磨滅的執念所化。往往是極度的虧欠,或者以犧牲換取的、不可磨滅的記憶。這類心魔的誕生,往往是心底善良之輩,只是對主人的修為並不會有巨大的提升,算是個輔助類心魔。
而更為危險的是,主人需要攜帶著心魔一同上心塔,去走完整個心塔層數,在最後的心塔內,斬殺真正的心魔,也就是自己。
說白了,當徐清沐真正走到塔頂時,需要與自己做個徹底了斷。放下執念,不畏過去。
一劍,與前塵兩斷。
這才是真正的斬殺心魔。只是很多人,在這個過程中,便徹底淪陷,成為了心魔的犧牲品。
很多人啊,都是抱著前塵舊夢,苟活於當下。不是他們不知道未來可期,不是他們不明白人要想錢看,只是有些記憶,便是他們或者的依靠了。
依靠一旦沒了,人會死。還談什麼未來?
所以人啊,能夠跨出過去的那一步,變顯得如此重要,也如此的艱難了。
就好像現在的徐清沐,面對面前的女人,渾身顫抖,連握著水柔劍的手,都不自覺的鬆了松。渾身那種自信與往日的談笑鴻儒,全部化為了極度低沉的沉默,從目光中流露出來的傷感,如同黑墨入缸,迅速擴展暈染開來,連同小一百,都情緒低落下去。
「曹——丹——」
徐清沐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面前之人正是當時,為了擋下聞人博攻擊的曹丹,那個相遇於伏牛鎮,離別與北塞的小道士。
對面的女孩揚起的笑臉,如此真切。
「徐清沐,真的有好久沒見了,久到,你都忘記了我。」小女孩依舊笑著開口,聲音卻含著悲傷,彷彿這麼久,一直是自己一個人,那種孤獨與委屈,終於找到了宣洩口。未等徐清沐開口,已經由笑臉漸變為委屈的小女孩,急速想徐清沐奔來,在短暫之後,一把抱住徐清沐,將這個頭埋進徐清沐的懷中,殷殷切切的哭了起來:
「徐清沐,我好想你.……」
徐清沐半跪在地,懷中抱著幾乎沒有長大的曹丹,伸手在懷中取出當初掉落的發扎,親手為小女孩紮上:
「真好看。」
小一百站在一旁,顯得有些動情。她知道,這般假象之後,會是更加的悲傷。那種短暫虛假的溫情背後,所需要的代價,便是看清真相、回歸現實后,那種巨大落差的空虛。
我曾踟躕與黑暗,千萬別給我光明。
人一旦有了念想,便再也止不住的去對比,去懷念,去假設,去更加充滿希望。那個時候,便是失望最大到時候,也正是那個時候,無數人,便折了命。
小一百心中害怕,猶豫再三后,還是忍不住提醒:「公子.……」
無人應答。
抱著曹彤的徐清沐,徹底陷入當時的回憶中。小一百能夠感受徐清沐心中的悔恨,與當時的心如死灰的絕望。可越是這般,越危險。如果徐清沐不能夠及時醒悟過來,怕是要徹底陷入這般環境中。
就在小一百手足無措時,面前的龍氣漸漸凝聚,一個留著寸巴長山羊鬍子的老人緩緩出現,一手負后,一手有些猥瑣的撫摸著兩撇山羊鬍,一身極為破舊的衣服,配合不高的個子,顯然是個市儈尋常老人。劍無缺已出現,便呵呵的笑了兩聲,小一百那一點點僅存的好感,蕩然無存。
因為身為徐清沐的心魔,徐清沐與這個猥瑣的老頭之間的心間交流,小一百都能夠聽的清楚。也正是因為這樣,小一百才對面前的劍無缺,十分厭惡。
哪有強者,整日沒有正行,與自家公子談論女人種種?
不過劍無缺似乎對小一百的輕蔑與無視絲毫不放在心上,反而樂呵呵的蹲在兩人旁邊,看著徐清沐抱著曹丹,津津有味。
小一百徹底怒了,也不顧自身姑娘家不可口出狂言的條條框框,指著劍無缺破口大罵:「你個為老不尊的東西,看什麼看?你也知道這是你唯一的弟子,就忍心看著你徒弟就這麼沉淪下去?還有,這麼喜歡看人家恩愛,莫不是這輩子,沒有女人給你暖暖被窩,替你養養鳥?」
劍無缺齜牙咧嘴,這.……
似乎還不夠解氣,又或是有些壓抑,小一百繼續開口道:「老東西,我告訴你,我知道一些針對靈魂的秘法,若是今天公子過不了這關,我一定與你拼個你死我活!」
劍無缺伸手掏掏耳朵,從徐清沐與曹丹兩人身邊站起身來,對著小一百訕訕的笑道:「一百姑娘.……」
小一百正在氣頭上,雙手環胸:「叫姑奶奶!」
那個曾經站在人類巔峰的男人,面對這麼個女孩子卻是有些束手無策,撓了撓千萬年不曾洗的頭,如同街邊乞食的落魄人:「姑奶奶,行了吧,你先別急,誰說這般下去,對徐清沐就一定是壞事?」
小一百有些冷靜下來,也平靜了不少:「什麼意思?」
劍無缺呵呵笑道,又擺出那副極為猥瑣的表情,還未開口,小一百就再次怒斥道:「收起你那猥瑣的笑容,不然我直接與你玉石俱焚!」
老人只好正了正衣衫,擺出一副極為工整的樣子:「尋常人,若是沉迷在這心魔的試煉中,倒是真會沉淪下去,甚至有可能身死道消。只是作為我的弟子嘛,即便想沉淪下去,都難。」
「別賣關子!」小一百怒斥道。
劍無缺有些委屈,殘魂沉睡千萬年,醒來就被徐清沐踹了一腳,要知道,自己活著的時候,哪怕就連神界的神王,對自己都是客客氣氣的,別說踹自己一腳,就是言語上對自己有些不敬,早就連帶家族,都灰灰湮滅了。之後又遇到這小子的心魔,也是這般霸道,奈何自己還真不敢與之硬抗,說不定,真有什麼秘術將自己再次滅殺,那可真就虧大發了。正在傷感之際,面前站著的小一百催促道:「抓緊說,要是不給出個讓我信服的說話,我就——」
說罷,欲勢要打。
劍無缺抬手格擋,連忙開口:「還記得我說過,後面十幾層,是我送給徐清沐的大禮么,沒錯,這些都是老夫我的手段,我潛入了徐清沐的深層次意識,找到了這些年來,他一直不願意麵對的過去,動用了大手段,復刻了後面的一十九層心塔。」
老人一臉得意。
小一百臉色一臉震驚、難以置信的表情:「這些都是你搞出來的?」她確實有些不相信,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人可以操控別人的心塔?
劍無缺擺了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卻在小一百眼中更加猥瑣:「不敢相信是吧?放眼整個人類,就連神界中,除了遠古的十方神王可以做到,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當然,對於我來說,那是很不錯的事.……疼疼疼,姑奶奶你輕點……」
還沒說完,小一百就伸手揪住了劍無缺的耳朵:「你這麼做,就不怕公子道心崩潰?」
劍無缺好不容易掙脫出來,不斷揉捏著耳朵:
「放心吧,這小子的道心,遠比你想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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