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 章 手握拳與劍
是夜如火的夜空。
霰雨灂灂,風吼如劚。
已是入了四月芳菲天的人間,有雨灂灂而下。詭異空中的猩紅色伴隨著雷聲陣陣,整個人間恍若煉獄。
七上還未醒。
讓人有些心膽俱寒的是,李誠儒消失的同時,那青冥帝君也消失不見。
空中新的神將踏步而來,越來越近。
「青冥不會跑路了吧?」陌上有些擔憂,自從醒來之後,他與白祈叔叔查遍了整個伏牛鎮,都沒有青冥帝君的氣息。問了青冥妖族族人,也皆搖頭表示不知。
「往好處想。」王帥拍了拍陌上的頭:「說不定被老黃狗吃了呢?」
一時間陌上旁邊的小姑娘如玉,眼中有些閃爍淚光:這叫往好處想?
王帥看著眼前兩人,自從出了那界空域,小姑娘生長速度明顯快於常人,短短兩三年,以有豆蔻之齡。可陌上還是那般七八歲稚童模樣,有時候獨自站在門口等待他爹的場景,著實有些心疼人。王帥便有些在心中埋怨,徐清沐啊徐清沐,生子容易養子難,你這爹做的,可真是「兩袖清風」。
白祈瞥了眼不正經的王帥,這王家最出色的一代子嗣,不知為何突然走上與前幾任家主完全不同的經商之路,反而有些離經叛道的學了拳,一身十方神王印用的出神入化,外加得到了那炎帝的青睞,通天錄也趨於完美。可偏偏這麼個人,總是給人一種極為不靠譜的感覺。
「二哥,你別嚇壞了孩子!」
「知道了知道了,陌上都這麼大了,肯定不會當真,至於如玉嘛.……」
王帥盯著小姑娘,小姑娘自然獃獃的看著王帥。
「啊嗚——!」
陡然間,王帥突然打破兩人之間的沉寂,小姑娘嚇得身體往後一縮,剛好沖入陌上的懷中,哭的梨花帶雨。到底是喊著徐清沐爹的靈氣之子,小傢伙心領神會,一面佯裝生氣,一面以手撫美人背,眉宇間男人的交流,看的陳贇、肖瀟兩位女生眉頭一皺。
這徐清沐的兒子,好的不學,壞的盡得幾人真傳!
周圍大批修士看著被空中不斷接近的神威壓得喘不過氣,卻瞧見這邊氣氛別具一格的突兀,終於有年歲稍大一些的修士,冷哼一聲后,甩起在家族中慣用的臉色,踏步而來。
「如今天下危矣,汝等小兒卻嗟口而笑,當真要挫天下修士之銳氣?!」
蔡楠楠和王倩喻兩位護法不同聲色的站在了那名年老修士身前,並未言語。
徐培笑嘻嘻的率先走出,眼睛上下打量。老人胸口處繡的那劍型標誌,想來是來自有些恩怨的劍氣閣。老人面生,徐培等人並未見過,應當是家族中隱世不出的祖宗一輩。此時老人嫉惡如仇,硉矹不平之氣,彷彿從十指間拂拂出矣。
「敢問閣下是否是劍氣閣老祖?」
老修士並未點頭,上揚的臉卻已表明一切。
「方才前輩說我等挫了天下的銳氣,此等屬實為我們這些小輩之則。不過反過來想,若是老祖能夠仗劍而上,我等心中之氣,必然會被老祖精神為之一震。所以——」
徐培雙手抱拳:
「我等請老祖,赴死與神族一戰!」
一語出,老人面色如蠟。
先前那股心中豪氣蕩然無存,面上有猶豫不決之色,想開口卻一時間拂袖無語。
徐培卻已然抽劍,赤紅的無邪劍泛著猩紅之色,徐培眼神看向遠處劍修,心中有嘆息,卻強行使自己提起一口氣來。那附身七上的玄清曾言不假,以身而戰死的李誠儒,這方浩然天下,當以祖宗記!
「各位,浩然人間即將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國破山河空,家亡魂何歸!草木徒深,花鳥同悲,人何以堪?文人憂天下,是同憂患共泣血,是白頭搔更短。可我們武夫劍修憂天下,是當歌對酒,月照金樽,是劍照萬古白骨累累,是舊時堂前月的見證!」
那一刻,曾經山下人的太子徐培,如今已站在山上巔峰,氣勢如虹。
少年郎終成砥柱!
「淚眼憂民不若起劍而舞,血書寫盡不若拳撐四方!諸位且看,山空月明,松下清泉,鳥盡雪中孤帆,日照大好河山。此為我等共享之盛世,豈能坐看他人染指!」
徐培的話,如黃鐘大呂,如野火燒雲,如一把清澈無形的劍,攪散眾人心中積鬱,唯留三分浩然氣,手握拳與劍!
接著,握紅色無邪劍的少年,縱身一躍,直指空中。
猩紅天地間,依舊霰雨灂灂。
眾人沉默之時,有無數女修踏劍而來,眼見修士開口,驚呼聲惹得其餘眾修士轉臉回眸:
「是梨蘭宮!」
一聲呼,萬人應!
剎那間,先前被徐培提起的三分心間氣,徹底沸騰起來。看著身材靚麗卻向死而生的那群女修,身為天底下自持認為灼灼其華的大丈夫們,汗顏至極。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活成青冥垂翅、蹭蹬無縱鱗?
空中猩紅星空下,有女修不斷落敗,鮮血為本就猩紅的四月雨水增添些許悲涼氣息。終於,有劍修低罵一聲「去他娘的」,握劍猛然縱身,一往無前。
接著連二。
再連三。
使我有身後名,不若及時一劍!
那一刻,整個浩然天下氣運結為一氣,是血與淚的交織,是氣與骨的碰撞,是浩然天下千萬年積攢的那份心中氣,得以釋放而開。
螻蟻潰堤壩,不是不曾有!
整個天地間充斥著殺伐之氣,那些原本心中退縮之人,已然被眼前瘋狂的吶喊聲、咒罵聲感染,再也無一人猶豫,紛紛握住那玄清留下的古樸氣息凝聚成的身前佩劍。氣息入體的那一刻,人間修士臉上有欣喜,那份氣息猶如入體靈氣,使得自身實力剎那間提升。
肖瀟與陳贇二人護住懷中七上,而那在一旁守候的王倩喻與蔡楠楠,早已身法盡出,踏虛空而去。
空中劍氣橫飛,數萬人起劍面對那孑孓一身的中階神王發起猛烈攻擊。那一刻,這個自持人間修士為螻蟻的神族,眼中終是有了些懼意。努力劈開一劍,斬掉人間數十位修士,可後面接踵而至的,是更多持劍者。吶喊聲掩蓋過那裂縫出的砰然炸雷,這一刻,撼天動地!
老黃狗趴在破磚窯處,抬頭看著如蜂一般圍剿在一起的人間修士,那條猩紅的舌頭,舔了又舔。
「老宋啊,你真該看看,這人間,已然龍象出。」
無人回應。
不過老黃狗並不在意,有些搖頭晃腦的站起身來,腳下一步一蓮花,猶如火焰灼燒過一般,在大地上留下黑色焦灼。
「算了算了,該死的莫離,早就說不應該與你共走這遭人間,唉,都是孽、都是孽!」
無數小法陣之間,有火焰縱起,隨後接連成線,溝通起了當初李誠儒埋下的大陣,接著,有無盡能量升起,這方人間像是蒙上了一層堅不可摧的防禦大陣,閃爍著極為耀眼光芒,連同空中那些冰冷而下的春雨,都被拒之陣外。
做完這一切,老黃狗身上一身黃色皮毛盡數褪去,變得黝黑如墨,四蹄之間卻罕見泛出白色,頭頂眉間毛色火紅如焰火。活動了下身軀,隨後黑狗大口一張,一團熾熱火焰噴出,炸裂周圍空間。
「神族,你與人間苟且之事與我無關,可若是真當覬覦諸神戰場那份氣運,我禍斗,必讓你們嘗嘗火焰的厲害!」
眼中凶光一閃,黑狗便消失在原地。
空中血雨融合,紛紛揚揚撒在大陣上。人間修士如同被收割韭菜,一茬上,一茬倒下。可那份被徐培提起的心氣,卻再也磨滅不掉,那聲「國破山河空」,真真切切喊在心中最為不可觸逆之地。梨蘭宮女修本就不多,如今在那神族的絕對碾壓下,與男修士大開大合不同,本就覆面而身段姣好的梨蘭宮女修,舞劍之間,若飛天的彩釉、迴旋的雲縷,那份凄美,那份決然。
讓人為之潸然。
戰場不分高下,只決生死。這場慘絕人寰的戰鬥,終於在歷經十餘時辰,以人間修士損失數千人、中階神將戰死告終。
那場春雨,尤未停歇。
第二天,夜。
儘管戰鬥拼殺時人間修士捨生忘死,可戰後的悲痛卻充斥著整個陣營。有修士取酒,三五成群對酒當歌,有人伶仃大醉,大放厥詞。更有人一口酒下肚,第二口卻倒在了地上,不知從哪兒學來的規矩,以腳踏平,在垂淚飲下壺中余酒。
徐培身受重傷,被救下時已然陷入昏迷,可手中劍卻握的緊,任誰也沒能將其鬆開。這個曾經與徐清沐同樣被蘆三寸選中的人,呢喃中囈語,卻無人聽清。頭上那顆漆黑的豎眼不自覺的睜開,像是有無形靈氣流入一般,肉身上的巨大傷痕,緩緩癒合。
陌上看著林府中的一片壓抑沉寂,抹著眼淚站在那經常等待徐清沐回來的地方,眼神略帶天真的看著遠方,不知所思。
「爹,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