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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籠包

  第1章 、小籠包

    1975年,農曆十月,南市。


    白布裹著廊簷,檀香味彌漫不絕。靈堂前的人來了又走,換過幾波。


    孟寧穿著寬大的白色喪服,跪在一側,紅腫著眼睛,聽對麵大伯娘陡然變大的做作哭聲,便知有人來了。


    “寧寧,過來。”


    父親孟成單位好友徐盛喚她,引著她來到兩位穿著中山服的人麵前,隻介紹道,“這是你高伯伯,這是牛姨。”


    孟寧乖巧:“高伯伯,牛姨。”


    牛姨握著孟寧的手,親親熱熱,“好孩子,千萬照顧好自己。以後有什麽事來家找牛姨,牛姨在呢。”


    這樣的話,孟寧這幾天已經聽過不知多少次了。


    當下,她也隻是點點頭,“謝謝牛姨。”


    ,


    徐盛示意孟寧給兩人拿香,又陪著他們再上了一次香。


    而後,當著兩位領導的麵,把一個厚厚的信封交給了孟寧。


    “寧寧,這是單位和你叔叔伯伯們的一點心意。”


    牛姨隔著信封握著孟寧的手,“好孩子,你自己收著,以後帶著弟弟好好過日子。”


    孟寧應下,卻心憂另一件事。


    “牛姨,我,我這幾天可能沒辦法馬上去接替我爸的班。”


    孟寧父親孟成在鋼鐵廠當采購部經理,按理說,孟成不幹了,這個工作是要傳給孟寧的。


    但采購部經理這個職位有點大了,不可能隨隨便便交給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大姑娘。


    一直未開口的高伯伯道,“閨女,你別急,也別害怕。這個工作,伯伯肯定是會給你留的。這個,等你閑了,你來單位,伯伯親自給你安排。”


    得到了答案,孟寧鬆口氣,心裏算是滿意了些。


    不管安排什麽樣的工作,這可都是個鐵飯碗的工作,怎麽著也能值個四五六百吧。


    “謝謝高伯伯,謝謝牛姨。”


    ,


    徐盛帶著兩個領導前腳剛走,後腳孟寧三伯娘就來了。


    “寧寧,這他們是來幹嘛的?”


    孟寧低頭收拾地上的香灰,“來看我爸。我爸畢竟是在單位出的事,領導來慰問慰問。”


    三伯娘眼裏盯著孟寧兜裏鼓鼓的信封,“那得賠不少錢吧?”


    孟寧沒吭聲,三伯娘當著一眾人的麵,下著臉皮說道。


    “寧寧啊,不是我跟你說,你們家廚房米麵都沒有了。這接下來守靈要三天,來往親戚這麽多。我們按禮是要留人家裏吃飯的。你現在守著你爸也走不了。要不,你給我點錢,我去給你買點米麵蔬菜什麽的。”


    孟寧靜靜聽完,還笑了下,“行啊。”


    信封拿出來,孟寧隻留了最裏麵的一份記名冊。


    其餘的,都盡數給了三伯娘,她笑的和善溫柔,“那就麻煩三伯娘了。”


    ,


    三天後,孟成下葬,葬在他早早挑好的陵園處。


    孟寧牽著冬冬,抱著遺像,跟著一群親戚往家裏走。


    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把遺像放下,就聽見孟寧的三伯父孟西開口,端著一幅長輩的樣子。


    “寧寧啊,你們姐弟兩這麽著也不是個辦法。我讓你伯娘和凱哥來你們家裏住幾天,陪陪你們。”


    孟凱是孟西的大兒子,比孟寧還大三歲。沒上得了大學,也沒個固定工作,現在是在孟成之前安排的鋼鐵廠當個臨時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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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伯父,不用了。”


    孟寧深諳請神容易送神難的道理,幹脆利落地拒絕,“三伯父,我跟學校打過申請了。我明天就收拾東西帶著冬冬去學校住。那分配的有單人宿舍。”


    “學校還能讓你帶孩子住?”三伯娘不相信問,“寧寧,你還是別亂做主了。這樣,你安心去學校上學,我在家給你照顧冬冬。”


    “我們這是特殊情況,學校會批的。三伯娘,看你這話說的。我旋弟還這麽小,你平常照顧我旋弟都夠費心了。我哪舍得勞煩您。”


    孟旋就是孟西的小兒子,比冬冬還小兩歲,才三歲,幼兒園還沒開始上。


    “不礙事。”孟西大手一揮,“你伯娘忙得來。”


    三伯娘也開口。“我帶著你旋弟一起來,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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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要來幾個人?


    ,


    孟寧的臉色冷了下來。


    “三伯父,三伯娘,冬冬都快到上小學的年紀了,聽話也懂事。我平日課業也不多。每天接送都不成問題,你們也就放心吧。再說了,三伯父,三伯娘,我是他親姐姐,我還能存了害他的心思不?”


    三伯娘訕訕,“誰也沒這麽說,你看你孩子這話說得,誰也沒這個意思。”


    “我也知道伯娘和伯父都是為我和東東好。”孟寧耐著性子,虛與委蛇,“這知道的都明白三伯父你們是關心我,這不知道還以為三伯父你們是趁著我爸剛死,屍骨未寒,就上趕著圖謀我家都東西呢。”


    孟寧視線定定看著三伯娘,直把三伯娘看的眼神躲避。


    三伯娘嘴裏連連道,“你看你這孩子,你看你這孩子,心裏淨是會亂想。”


    孟寧笑了下,沒應聲,倒是三伯父像氣的不行,拍著桌子吼道,“哪兒個鱉孫敢這麽說,我一拳錘死他。”


    “寧寧,收拾兩個屋子去,給你伯娘和你哥騰個地,讓他們住你們家照顧你們姐倆。我看誰敢碎嘴子,我捶不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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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寧不動,眼神直直看著孟西,毫無畏懼。


    “三伯父,我說過了,我們能自己照顧自己。再說了,我就是不能照顧冬冬了,那還有我媽呢。我媽還活著呢,怎麽著也不敢麻煩您。”


    孟寧早就看無利不趕早的三伯父一家不順眼了,恨不得她爹孟成現在就詐屍起來看看,他的好哥哥現在打的是個什麽惡毒心思。


    真想照顧,怎麽不讓我們住他們家去。


    合著來家裏住,什麽都不算帶,白吃白喝,是不是還準備在帶點什麽走。


    又或者仗著人多幹脆據為己有。


    三伯父嗬斥道,“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什麽都不懂。咱們老孟家的人什麽時候需要一個外姓人來養了。寧寧,長輩怎麽說,你就該怎麽做。這才是個好姑娘應該做的。去收拾收拾屋子,拿你爸的好酒出來,我跟你姑你姥也忙一天了。晚上,讓你伯娘做頓好的,我們大人喝一杯解解乏。”


    三伯父說的理直氣壯,一幅全然把孟成家當成自己家的理所應當。


    孟寧冷笑,“三伯父,我們家沒酒沒米沒麵。想吃飯可以,出門右轉國營飯店。想吃什麽都有。”


    “你這孩子,怎麽現在一點話都不聽。你這樣讓你爸走得能安心嗎?”三伯娘狀似好心勸慰,“你三伯父是為你做人情呢,你看你姑你姥他們是不是忙一天了,連頓好飯都不給他們吃,傳出去像個什麽樣子。”


    “姑,姥,舅,舅媽,”孟寧挨個看過,笑了下。


    “你們且放心。我爸今天剛下葬,我實在沒力氣招待你們。等過了頭七,我挨個上家送禮致歉。要是還覺得不行,我跪著上門都行。但是今天,我爸剛走,誰要是敢在今天,用長輩架子拿捏我,那你們就是把我們姐弟兩往死了逼。還不如咱們直接就去警局說個明白。”


    “看看這是那家的道理!我爹剛死,就有人上趕著來我家混吃混喝。我們孤兒寡女的,能由著這樣任人搓圓。”


    三伯娘用力拉著孟寧手腕,握的她手腕生疼,尖聲道,“孟寧,你這丫頭,你看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三伯父是你爸的親哥,我們怎麽可能貪你們家的東西。”


    三伯父也甩袖子瞪眼,罵道,“你放心,你們家的東西,我們一點都不要。你這閨女跟個白眼狼似的,防我們跟防賊一樣。真是讓人寒心。我和你伯娘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一點都不懂得跟人親。死丫頭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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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寧早料到會有著一天,軟硬不吃,咬著底線不放。


    最後,還是坐在一旁一直跟孟寧大姑聊天的姥姥插了話。


    “她三伯,讓他們姐弟兩好好待兩天。這孟成剛走,他們心裏也不好受。你們也別太逼她。”


    跟孟寧姥姥王大花說話,孟西客氣了下。


    “我主要是擔心他們兩年紀小,怕出了什麽事,沒人看著。”


    舅媽王娜玩著指甲,像是看戲看累了般,“寧寧過完年,可就二十了。在我們村,指不定都是幾個孩子媽了。也不算個小孩了。”


    孟西一噎,大姑孟菊也勸道,“行了,老三,知道你是好心。咱們也給寧寧點時間。寧寧要是有什麽委屈,記得去找姑。姑給你做主。”


    孟西麵子掛不住,也沒跟孟菊唱反調,踹了椅子,罵罵咧咧地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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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寧應下孟菊的話,先後送兩撥人離開。


    孟家親戚先走,外祖家親戚後走。


    舅媽王娜把信封和名冊遞給孟寧,“這是咱們那邊來的親戚,也沒多少人。我和你姑商量的不辦宴席了,這點錢,你們姐弟自己留著。”


    “麻煩舅媽了。”


    “不礙事。”


    王娜擺手,“你姑他們把那邊的名單給你了嗎?”


    孟寧一笑,“我三伯娘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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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單給了,但錢沒給。


    不過,這就沒必要告訴舅媽他們了。


    畢竟,她想要回來的可不止這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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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娜輕手幫孟寧拂了拂她肩膀上的塵埃,秋日殘陽映在孟寧白皙小臉,灑在她長長睫毛上,落下一層淡淡光影,更襯得她膚白勝雪,吹彈可破。


    王娜笑了下,對孟寧王大花道,“娘,要我看咱們家這幾個閨女,還數咱們寧寧長得最為標致。盡挑著麗芳好處長。”


    牛麗芳是孟寧的親媽,現在已經改嫁到臨市去了,都有了孩子。


    王大花泛皺的手掌握著孟寧的手,溫聲勸慰著,“寧寧啊,姥姥知道你心裏難受。但咱們凡事也得往前看。你上著大學,懂得道理肯定比姥姥這個在地裏刨食的懂得多。”


    “有時候,咱們寧可吃點虧也不能落人口舌。尤其是你,還是個未出門子的大閨女,更是要萬萬小心。不然,街坊四鄰的口水眼都能淹死你。”


    孟寧慢慢把自己手從王大花手裏拿出來,裝著乖巧,垂眸不應。


    王大花喜歡端著老長輩的架子,又絮絮說著,“跟你伯伯叔叔們相處,寧吃點小虧,也別著軸著一根筋,讓你戳著脊梁骨罵。省的你以後婆家都不好找,別跟你媽似的。”


    聽王大花一而再地提到牛麗芳,孟寧笑了下,“姥姥,您說的我都明白。但我媽既然已經改嫁了,我爸也走了。家裏就剩下我跟我弟了,親戚好友要是願意繼續跟我們家親近著走,那時我跟東東的福氣。要是不願意繼續走著,那也是我跟冬冬命裏注定的親戚緣薄。”


    王大花聽這話一怔愣,孟寧半攙著她出去。


    “姥姥,都是親戚的,來往可以,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但是誰要是想想賺便宜,吸我的血,我非把他的牙給掰掉不行。”


    王大花皺眉,聲音帶著不滿,“寧寧,”


    孟寧扶著王大花跨過門檻,聲音依舊柔柔,“姥姥,你看著腳下麵,別摔著了。”


    王大花低頭看了眼腳底,便聽孟寧的聲音響在耳邊。


    “姥姥,我跟我爸我媽都不一樣。我呀,是那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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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坐上專門雇回鄉下的牛車,王大花還在跟王娜念叨,“小魚他娘,你看寧寧性子是不是變了?”


    王娜裹著自己的大紅頭巾,撇了撇嘴,“我的親娘喲,我早跟你說過了,您別看寧寧平日裏不吭不哈的,這人心可有著成算。不說其他,就單說孟成那個愛玩不著家的性子,她能哄著孟成這幾年都沒找個後媽,這都是個好本事。”


    “麗芳離婚也有五年了吧,這五年,可都是孟寧一個人家裏家外管著。三節兩禮,從沒缺過咱們家。咱們家也好,他們孟家也罷,就是街坊四鄰,提起寧寧,也沒有說不好的。”


    “寧寧是挺孝順的。”


    王大花沒聽懂王娜話外之音,隻是一個勁兒的唉聲歎氣,“這孩子也命苦。”


    王娜撇嘴,沒接婆婆的話。


    王大花歎了一會兒氣,又道,“不過,寧寧也有本事。不管怎麽說,這孩子現在都考上了大學。大學,聽人說那上了,每個月就給發錢,畢了業也給找工作。”


    這幾句話,婆婆天天念叨著,王娜耳朵都快起繭子,懶得搭腔,輕抬眼皮,打出一個哈氣。


    她更感興趣的是婆婆接下來的話。


    果不其然,王大花看了眼在寒風中趕路的兒子。


    “孟成走了,按理是給寧寧留了份工作。寧寧這要上大學,冬冬還小,他們老孟家也不缺這份工作。回頭我跟寧寧說一聲,讓她把這個工作讓給小魚她爹。”


    王大花看著自己兒子高大身影,高興起來,“這可是公家飯,鐵飯碗。我兒馬上也能吃上鐵飯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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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寧舅舅牛大力輕打牛屁股一鞭子,“娘,寧寧她能願意?”


    “憑啥不願意!”


    王大花瞪眼,“想那年,冬冬剛出生的時候,孟成他們家糧食不夠吃。每周都來咱們家蹭飯,咱們也沒跟他們不願意啊!”


    是沒不願意,但每周人來也沒把人當個人看。不是喊人下地收麥,就是上山砍柴。


    不是把人壓迫的狠了,孟成當上經理,發達了兩家關係,也不至於這樣。


    王娜沒婆婆這麽樂觀,當著自家男人麵,也沒跟婆婆起衝突,隻是提建議道,“娘,孟成不在了,怎麽著也得讓麗芬回來有一趟。不說去孟成墳前上個香,就是看看兩孩子也是好的。現在寧寧他們姐弟兩,肯定還是想見麗芬的。”


    王大花點頭,若有所思,“你說的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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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孟寧簡單地給冬冬燉了個雞蛋羹,金黃鮮嫩的蛋羹,配上幾點香油,香味隻往鼻尖鑽。


    冬冬咽了咽口水,乖乖搬著小凳子坐在飯桌前,與孟寧相對而食。


    沒吃幾口,冬冬低著頭,突然問了一句。


    “姐,咱們以後是沒有爸爸了嗎?”


    “嗯。”


    院子裏閃著幹簧的燈光,天空中星星寥落,月亮孤單掛在半空。


    “爸爸平日裏又沒管過我們,有跟沒有也沒什麽差。”孟寧吃完最後一口蛋羹,“沒什麽可難過的。”


    冬冬年紀小,不記事,對孟成是失望多於希望,倒真沒想過有一天孟成會不在。


    “可我還是有點難過。”


    他放下勺子,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伸出自己小拇指比劃著,“就有一點點的難過。”


    孟寧摸摸他的頭,親了親他的臉蛋,摟他在懷裏,“姐姐在呢。姐姐是永遠不會離開我們冬冬的。”


    “嗯!嗯嗯!”


    冬冬用力點頭,在孟寧懷裏嗚嗚哭了好一會兒,才淚眼朦朧的抬頭,問的真誠。


    “姐姐,你真的一點都不難受嗎?”


    孟寧撫他後背的手頓了頓,“我也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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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成一生玩的瀟灑,對感情背信,對婚姻不忠。


    打過老婆,也罵過孟寧。


    離婚之後,更是把冬冬全然托給了孟寧。


    每天不喝爛醉,不進家門,在男女關係,更是不可言說。


    一月工資五十往上,留給姐弟兩的隻有二十。


    為人好麵,有什麽好酒好煙,也都喜歡給伯父姑姑們,全然不顧自己家裏生活。


    從沒為他們想過攢錢。有時候,打牌輸得沒錢了,也會在家裏翻騰他們姐弟倆辛苦攢的一點錢。


    孟寧看的明白,這個家,早在父母離婚之後,隻剩下她和弟弟。


    “爸爸是個大壞蛋,壞到90分。”冬冬又哭起來,“但他還是送過我去上學,也帶我練過跑步,給我講過功課,還帶我去學校看過你。他還是有10分是好的。”


    “對。冬冬說的很對。”孟寧聲線溫柔,似有懷念,“爸爸過年的時候總是會記得給我們弄蝦來吃;爸爸雖然每個月工資給我們很少,但是每個月都會給我們各種票;我上大學,爸爸也是找了人,出了力。”


    冬冬斬釘截鐵,“爸爸也有好的一麵。”


    “對。”


    孟寧拽長毛衣袖子裹住自己涼涼的手心,依舊溫柔,“隻是,他不適合當一個爸爸。”


    或者,他不是一個好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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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晨。


    冬冬被尿憋醒,穿著秋衣秋褲跑下床出去撒尿。


    清晨涼風一吹,整個人瞬間清醒。


    而此時,廚房已經飄出香味。


    “姐,你做什麽呢?”


    “小籠包。”


    孟寧穿著圍裙,拿著小籠屜,抽空看了眼門口,瞪眼,“孟宏,現在立刻馬上回去穿衣服。”


    “嘿嘿。”


    冬冬做了個鬼臉,小跑著回了屋子。


    沒一會兒,冬冬穿好衣服,又拿著兩張廢紙和一個記名冊跑過來。


    “姐,這是什麽?”


    孟寧鼓勵冬冬發問,也從不糊弄冬冬,很認真的回答他,“這是三伯母昨天給的記名冊。上麵記著這幾天誰來了,誰給了多少錢的禮金。”


    冬冬似懂非懂,“可姐姐,這有兩頁是前後重複的。”


    孟寧擦了擦手,蹲下接過記名冊,指給冬冬看,岔了話題,“那冬冬覺得這兩頁重複的字,寫的一樣嗎?像一個人寫的嗎?”


    冬冬認認真真的看了下,學著老師的樣子,背著手,點點頭。


    “肯定是一樣的,姐姐你看,這最後的勾勾都一樣,中間的黑點也一樣。”


    孟寧摸了摸他的頭,笑,“行了,快去洗漱吧。洗漱完,我們就可以吃飯了。”


    “好耶!”


    ,


    孟寧忽悠走冬冬,拿著昨晚上臨摹重置的記名冊,緩慢沿邊撕去原本的幾頁。


    仔仔細細,邊邊角角都撕幹淨。


    而後握成團,扔進火堆裏。


    爸爸不在了,沒有人能繼續做著吸他們血的美夢。


    ,


    等冬冬穿好衣服,洗漱完,孟寧這邊也端著兩屜包子開飯了。


    冬冬自覺去廚房端粥,孟寧端著自己自製的小料。


    小料的底料配醋,添幾滴麻油,上浮著孟寧自製的辣椒醬。


    酸辣味勾的人隻泛口水。


    一籠小籠包,蒸夠六個。


    小小的一個,皮薄肉多,泛著香味的小小油汁,蘸上孟寧自製的酸辣有餘的小料,刺激味道綻放舌尖,唇齒間彌漫肉的香味。


    “姐姐,我能吃兩籠。”


    冬冬一個接一個的吃下去,嘴巴被辣的紅紅的,又帶著肉的油,看上去倒是心情好多了。


    “能吃也不準吃。”


    孟寧冷酷無情,“還有粥呢。今天做的你最喜歡喝的南瓜小米粥。你還喝不喝了?”


    “喝。”冬冬合胃口了,放著大話,“姐,我都能吃完。”


    “那也不行。”孟寧怕撐著冬冬,不肯允準。


    “哦。”


    冬冬吃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吃的格外珍惜,小臉也沒剛剛那麽快樂了。


    ,


    孟寧筷子戳著包子,笑著順毛,“你乖,我一會兒帶你出去辦事。辦完事,帶你吃好吃的,給你加餐。”


    冬冬心智比一般孩子早熟,也敏感,聞言,想也不想問,“姐,你一會兒去哪兒辦事啊?”


    孟寧雲淡風輕,“警局。”


    ,


    在去警局的路上,孟寧跟冬冬打著預防針,“我們一會兒要尋求警察的幫助。”


    “姐,為什麽呀?是有人欺負你嗎?”


    孟寧側頭,笑,“沒有,誰敢欺負我啊。你姐的脾氣你還不了解,誰敢欺負我,我可不要上手撕了他。”


    冬冬真的是懂事的讓人心疼,“還有我,誰敢欺負姐姐了,我也要咬他踢他。”


    “好,”


    孟寧不阻止弟弟的好心,“但我們也要量力而行。對於那些我們打不過的人,我們還是要智取的。”


    “姐,啥是智取呀?”


    “就是用腦子。”


    孟寧牽著冬冬小手,“就像今天,三伯娘拿了咱們家的錢。咱們上門要,三伯娘肯定不會給,還會落一個不孝不懂事的名聲。所以,咱們隻能尋求警察叔叔的幫助呀。”


    冬冬童言童語,稚氣的不得了,“那警察叔叔會幫我們嗎?”


    “當然會呀。警察叔叔是最公正的人了。”


    ,,

    孟寧牽著冬冬走到警局門口,蹲下,給冬冬理了理領子,仍有餘溫的掌心輕柔地摸摸冬冬小臉,“冬冬已經是個小男子漢了。那一會兒,無論發生生麽事,小男子漢都不要害怕,好不好?”


    冬冬暖極了,學著她的樣子,小手在孟寧白皙臉上也輕輕摸了回去,“阿姐,我不會害怕的。你也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孟寧壓不住的鼻尖冒出酸意,“好。”


    ,


    常青藤爬滿圍牆,古樸生鏽掉漆的鐵大門兩側開著,門前的兩座石獅子,威嚴而莊重。


    孟寧壓下心裏打鼓,牽著冬冬,一步一腳印走進去。


    跨入大門,走進裏屋,大廳裏零落一個警察,還正拉著一個穿軍裝的男人,熱切而親熱,

    “竟哥,都到飯點了,咱們中午一起喝一杯。”


    孟寧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牆上的掛鍾,也不過九點三十五。


    這是什麽飯點?

    孟寧畢竟是還在上學的學生,書生氣重了些,不可避免地對那個警察有了些許不滿。


    這不就屬於懶職怠職麽。


    ,


    “有人來了。”


    韓竟聽到身後腳步聲,微側頭瞥了眼,一個瘦弱的姑娘和一個胖乎乎的白淨小孩。


    許是家裏有孩子的緣故,韓竟見冬冬第一眼就合了眼緣。


    胖乎乎,圓滾滾,白裏透紅的小臉,嵌著跟他姐一樣的桃花眼,少了兩分嬌俏,倒多了幾分的可愛。


    張鵬剛剛隻顧跟韓竟拉扯,看人走到眼前了,才抬頭看了眼,微微皺眉,從身後台子上拿了本子遞過去,“先登記。”


    這一大一小胳膊上都纏著白布,尤其是大的,眼眶還紅著,一看就會家庭糾紛。


    無非是惡毒婆婆,沒良心大伯或者是圖謀占便宜的娘家或者外租家。


    看著大的紮了兩個麻花辮,巴掌小臉還帶些許稚氣,隻怕是個還沒結婚的,又沒了家裏主事的。


    這才是最難辦的,幫一次容易,要是自己立不起來,一個警局也不可能圍著她們這家長裏短的整天的轉悠。


    還是早早托給隔壁的婦委會。


    這種家長裏短的事兒還得她們出麵,無論是撒潑打滾,還是謾罵動手,那邊都能搞定。


    ,


    張鵬一手死死拽著韓竟,一手摸著下巴看孟寧娟秀的小楷寫在登記冊上,是個認字讀過書的好姑娘。


    想來跟隔壁婦委會的何大嬸更能聊得來了,畢竟那邊的大嬸們除了喜歡處理這種家長裏短的事,就喜歡拉人漂亮閨女做媒,尤其是那種長得乖乖巧巧又上過學的。


    ,


    “登記完了,那你是有什麽事?”


    “有人偷拿了我們家的錢。”


    孟寧把兩本記名冊遞給張鵬,語言盡可能的成邏輯性,“四天前,我爸爸在職去世。他單位送來慰問金連帶人情錢共計三百九十六元。除此之外,這三天的來家吊唁的人情錢登記入冊有一百一十七元,共計五百壹拾貳元。全都有我三伯父保管。”


    話說到此,孟寧頓了頓,眼眶微微泛紅,眼裏流露出哀傷。


    “昨天,我爸爸下葬,親戚都離開後,我三伯娘隻把人情往來的記名冊還給了我。”孟寧頓了頓,聲音低低,帶著落寞心酸,“我知我爸爸的喪禮都是我三伯父操持辦的。身為小輩,我不該在我爸剛走的時間點,因為這筆人情錢跟我三伯父他們鬧不愉快,讓我爸走也走不安心。”


    “可實在是因為天寒將入冬,我弟弟年紀小,不抗凍,需要錢票來做幾身冬衣,家裏也沒了米麵煤炭。”


    “我知道我三伯父幫我辦了我爸爸的喪禮,對我是有大恩的。我也不求我三伯父能全還我,給個十塊二十,能讓我們姐弟兩買上幾斤糧食,一身冬衣也就夠了。”


    孟寧紅著眼眶,桃花眼彌漫一層水霧,不動聲色的隔著褲子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孟寧怕疼,對自己一向狠不下去。下不去手,自然也沒哭出來。


    到最後也隻是眼裏含了層水霧,低著頭,揉著眼眶,一幅受氣小媳婦的樣子。


    冬冬抱著孟寧的大腿,看孟寧似哭非哭,他跟著也要哭出來,帶著哭音,“姐姐,不哭。”


    看著眼前馬上都要上演姐弟抱頭痛哭的場麵。


    張鵬那句,要不你們出門左拐找婦聯。怎麽也說不出口。


    ,


    “有什麽證據嗎?”


    孟寧見張鵬終於肯接記名冊了,心下一鬆,忙道,“這都是人情錢的記名冊。這一份是我爸爸單位記的,蓋過公章的。每一筆錢去我爸爸單位都可以找到對應的人。另一本是我三伯父他們記下的,裏麵應該都是我爸爸或者是我三伯父他們那邊的親戚。這個我不太清楚。”


    孟寧記得曾聽人說過,最真的假話就是九成的真,一層的假。


    真假混合,真真假假。


    單位裏的人情錢肯定都是過了明路的,孟寧一個字都沒動。


    像來家吊唁的人,都是孟成的朋友,流動性極強。


    多幾個少幾個,除了孟成,誰也不會清楚。


    ,


    “那你們家是一點糧食都沒有了嗎?”


    “本來是還有一點的。”


    孟寧垂眸,“但我三伯娘說,這幾天來家吊唁、幫著哭喪的人都是要留著吃飯的。所以,我們家糧食是真的不夠了。我三伯娘才拿錢去買糧食。”


    張鵬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這姑娘,“你該不會把所有人情錢都給你三伯娘了吧?”


    孟寧給自己定位就是一個窩囊不知反抗的小受氣包。


    當下,也隻是乖巧垂眸,一副任人搓圓的形象,“嗯”


    “你沒找他們要。”張鵬不可置信,“這麽大一筆錢呢?”


    “我不敢。”


    ,


    韓竟微微蹙眉,對孟寧的話不可置否,側頭看向她。


    孟寧垂著頭,感覺有人看她,怯怯的抬起頭,飛快的掃視線來源處韓竟一眼,杏眼蓄起水霧,又很快低下,像極了一隻受了驚嚇的小兔子。


    秋風入堂,吹起她單薄寬大的長衣,單薄纖細身軀似下一秒便能隨著院裏落葉起飛,更襯得她無助可憐。


    在這個瞬間,他總覺得這個姑娘像些什麽。


    像什麽呢?


    韓竟略微有些出神,耳邊聽兩人聊天,看她諾諾點頭,凝皙細長的脖頸似不堪一折。


    他陡然想起。


    她就像去年夏天,他抱著女兒去小土丘上捉麻雀所見的那一朵白蓮花,飽經風雨摧殘,柔弱且嬌美。


    ,


    想到這,韓竟神色柔和許多,他有點想家裏的女兒了。


    將近一年未見,也不知道閨女還認不認得他。


    ,


    孟寧來的不巧,剛好今天有配合革,委會的活動。


    除了張鵬,市局的人都抽的隻剩養老的三兩個和一個剛分配來的小警官。


    按著規定,出門辦案肯定是要兩個人一起。


    張鵬喊不動養老的警察,隻能帶著剛來的小年輕。


    剩下沒人看韓竟,張鵬也怕韓竟跑了。


    請這人吃個飯太難了。


    ,


    張鵬糾結,跟孟寧打著商量,“要不,我幫你處理你這個案子。你幫我攔著我大哥,別讓他走。”


    孟寧:“?!”


    她緩緩看向韓竟,認真打量一眼。


    麵前的男人高大健壯,眉眼深邃,側臉線性鋒利,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不怒自威。尤其是他側頭瞥向孟寧那一眼,冰冷淡漠。


    他身上似乎自帶一股肅殺之氣,與溫馨熱鬧的城市格格不入。


    韓竟跟孟寧在學校遇到過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


    或許,可能也不隻是學校。


    ,


    孟寧禮貌地收回視線,搖了搖頭,連連擺手,一本正經,“同誌,您大哥這架勢,要跟我動起手來,扔我還不跟扔大白菜似的,我不行的。”


    張鵬笑起來,開著玩笑道,“我大哥啊,從不跟像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同誌動手。你且放寬心吧。實在不行,你看我大哥要走了,你喊你弟弟去抱他大腿。我大哥也不打小孩子,他一準沒轍。”


    韓竟臉上也浮現很淡的笑意,輕踹了下張鵬,鬆了口,“辦你案子去,我在這等你到中午十二點。”


    張鵬:“!”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張鵬喜出望外,拿著帽子,一邊跟韓竟叨叨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竟哥,你是大男人肯定不會騙我的”;一邊扯著嗓子喊小警察“康飛康飛,走了走了,辦案子!”


    ,


    大廳回蕩著張鵬的聲音,響出幾重回音,一下子熱鬧起來。


    孟寧微微鬆了口氣,抿了抿嘴,算是個好的開頭。


    張鵬領著人先去孟成生前所在的鋼鐵廠核對了下記名冊的真假,又帶著人浩浩蕩蕩的去往孟西家所在的鍋爐廠家屬院。


    他們趕到的時候,孟西還沒下班,家裏隻有孟寧三伯娘和小三歲的孟旋。


    ,


    家屬院,筒子樓。


    樹蔭下年老的大媽坐著嘮著嗑,照看小孩子,縫補著家裏衣服。


    張鵬跟著孟寧,直門直戶找到孟西家。


    長走廊,數十個小房子,一家門響,四五家都要探出頭看看。


    或湊個熱鬧,或熱心幫著指個路。


    今天是周二,上班日,平日狹窄的走廊今空曠似無人。


    張鵬敲響孟西家的門,身後不免跟了幾個閑在家愛看熱鬧的鄰居。


    三伯娘正在家裏數錢,聽到門響,拿被子蓋著床鋪,看了眼在小床上蹦著玩的孟旋,點了點他腦袋,低聲道,“不許給其他人說媽媽今天數錢的事兒了,媽媽一會兒帶你去買糖吃。”


    孟旋三兩歲的年紀,也不懂事,隻饞著嘴,“買多的。”


    “給你買十個!”


    三伯娘沒好氣的又戳了他一下,“欠了你的。”


    ,


    門開了,三伯娘看見門外的一聲兩警察,先愣了下,“你們找誰啊?”


    “孟西和江平。”張鵬撐著門,聲音淡淡,“你是江平?”


    “是。”


    “那進去聊聊吧。”


    ,


    這邊張鵬還沒問到正題上,警察上門找孟西兩口子的消息在家屬院裏已經不脛而走了。


    出於辦案公開公正原則,張鵬隻是半合了門,沒有完全關著門。


    半開的大門擋不住鄰居們的紛然而其的八卦之心,門外人越積越多,半開的大門被人有意無意推成全開。


    更有好事者,竟然小跑去廠裏吼著嗓子喊“孟西快回家,警察來你們家了。”


    孟西兩口子在家屬院名聲一般,孟西脾氣暴躁,江平愛賺小便宜。


    家裏兒子三個,老大二十三,沒結婚也沒房沒工作;老二從小就是偷雞摸狗,沒個正形。


    老三年紀小,耐不住有個愛賺便宜的老媽。


    有時候,在樓底下散步,也不管遇見哪個鄰居,江平張口就是讓孩子喊叔喊哥,讓你叔你哥抱著你買糖買雞蛋糕去。


    江平最愛作那些愛麵的老少爺們,這年頭誰家錢票容易,糧食好弄?


    一塊糖不值什麽錢,一個雞蛋糕也不值什麽,可哪個老少爺們去供銷社買糖是隻買一塊?

    買雞蛋糕隻買一塊,人都不給稱的!


    再加上,那孩子又喜歡要東西,誰有餘錢也頂不住這麽造的。


    男人們不好開口,有的家裏有那厲害婆娘,堵到江平家門口扯著嗓子也有人罵。


    江平性子也潑,對著罵更是常有的事。


    久而久之,孟西一家在家屬院名聲一般,有交情的不多,憋著勁兒看他們家倒黴的倒是有不少。


    ,


    孟寧不理門口嘈雜,抱著冬冬坐在靠門的凳子上,隻聽張鵬厲聲喝問,“孟寧父親死的五百壹拾貳元的人情錢是不是在你手裏?”


    作者有話說:


    鞠躬,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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