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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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玉郎點頭:“誰說不是呢。我父親上戰場的時候,我才四歲。他也才二十出頭。說起來,我這個做兒子的十分的慚愧,這麽多年毫無建樹。想我父親,像我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已經在邊關建功立業了。”他說到此頓了頓:“說起這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父親說他曾在迷蹤蕩裏欠下一個小女孩兒承諾。答應那女孩兒幫她贖出被賣做仆婢的妹妹。你說巧不巧,我就是專程去到你們金山縣,去幫我父親完成當年的夙願的,順道兒去你舅舅家裏湊湊熱鬧,好巧不巧就遇見了你。”


  錢如意張口結舌,許久道:“大妹是你幫忙贖出來的?”


  周玉郎道:“你認識那女孩兒麽?可惜,她的姐姐不在了。若不然我還真的想見一見那個女孩子。她可是我父親以及當年許多將士的救命恩人,更是咱們大業國,半壁江山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的指點,如今哪裏還有玉匣關,估計也沒有你們金山縣了。”


  錢如意隻覺得手腳發涼,暗歎天意弄人,直直道:“那你父親有沒有說過,倘若那女孩兒還活著,他會怎麽樣?”


  周玉郎搖頭:“這倒沒有。我父親那個人,一向不苟言笑。就算是我,也是不敢多問他什麽的。”


  “不苟言笑麽?”錢如意現在想把這四個字給嚼碎,在吞進肚子裏。她望穿秋水,輾轉千裏,就耽誤在了不苟言笑這四個字上。


  周玉郎頗為遺憾道:“大約做父親的,都是如此吧。”


  錢如意垂下頭,無聲的歎息。


  周玉郎看向她:“你似乎有心事?”


  錢如意點頭。


  “能說麽?”


  錢如意搖頭。


  “那你是在這裏自己靜一靜呢?還是去陪伴如言?”


  錢如意抬頭看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走到一處清幽的小院兒裏。此時的北定候府,到處都是人來人往,人聲鼎沸,而這座小院兒卻仿佛鬧市中的一座孤島,分外的清幽安靜。說實話,錢如意挺喜歡這裏的。她愛說話,但是並不代表她是個愛嘈雜的人,相反,她更願意一個人靜靜的獨處。隻不過,過去的許多年,她都不大有這樣的機會罷了。畢竟,生長窮苦人家,光是生活就已經夠令人絞盡腦汁,精疲力竭了。


  但是,下一刻她鬼使神差一般說道:“我想去看看你的父親。”


  周玉郎一愣:“我的父親?”


  錢如意回過神來,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太多唐突,但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去看周正。所以,盡管周玉郎十分的意外,她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周玉郎道:“這會兒怕是有些不大容易。我父親連夜從邊關趕回來,才剛從宮裏麵聖回轉。這會兒恐怕正在更衣洗卻一路風塵。若是明天,我倒是可以帶你去見過他老人家。”


  錢如意對於周玉郎口中稱呼周正為老人家,有些驚詫:“你父親不老啊。”


  “我知道,可再年輕在我這個兒子麵前,也是老人家啊。”周玉郎說到這裏,兩頰忽然微不可見的染上一層粉雲:“如果不是我任性,他老人家現在恐怕早就做爺爺了,你說不稱呼他老人家,又要稱呼什麽呢?”


  錢如意一點兒都感觸不到周玉郎此刻的心境,她此刻心中亂得仿佛一團麻。聞言道:“那你告訴我他老人家在什麽地方,我隻遠遠的看一看他罷了。”


  周玉郎奇怪起來:“你為什麽這樣執著的去看我的父親?”


  錢如意道:“我就是想知道,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周玉郎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你是怕他老人家不好相處。那我就讓人帶你去遠遠的看一看他好了。”


  “不用,你告訴我他在哪裏,我自己去看一眼就好。”


  周玉郎看了一眼她的裝束,道:“也好。如果有人攔你,你就說是我讓去的。”


  錢如意點頭。


  周玉郎這才走了。


  周家人口單薄,除了剛從邊關回來的周正,也就隻剩下周玉郎這個男兒了。內裏有周夫人支撐,外頭的事就事事需要周玉郎打點,所以,今天雖然是他的大喜之日,卻真的很忙。能陪錢如意走到這裏,已經是忙裏偷閑了。


  錢如意等他走得不見了身影,這才折轉身子,往周玉郎告訴她的,周正所在的地方走。


  她這是第二次來周家,並不太清楚主院在哪裏。隻是知道個大概方向,順著路找尋。走了大約兩刻鍾,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在繞著那小院兒轉圈子。


  要說這是周玉郎不願意讓她去找周正,這也不像。可她走了這麽久,竟然都沒離開這個院子方圓數丈,這就有些蹊蹺了。


  她幾乎從不迷路,今天竟然在周家這個方寸之地迷了路徑,說起來她自己都不信。可是,偏偏這四周圍除了枝頭的鳥兒,連一個人影都沒有。錢如意後知後覺,她被困在這裏了。


  原本她心神煩亂,這會兒走了半天,腳也累了,腿也麻了。加上得知自己走不出去之後,漸漸的也就安靜下來。


  人安靜下來,便容易回想起往事。


  錢如意遇見周正,純屬意外。


  那時節,天災,莊戶人家個個青黃不接。一向被爺爺、奶奶教養的女娃也沒有辦法,隻能盡可能的幫家裏多找些吃的。


  那個時候,錢如意能自由進出迷蹤蕩這件事,連爺爺、奶奶也是不大知道的。


  錢如意每每趁著家裏人都去幹活兒了,她就從偷偷進迷蹤蕩裏找吃的。她不敢告訴爺爺、奶奶,是怕二老擔心。那時候,人人為了生存,焦頭爛額,家裏人對於錢如意的關注自然而然的會減少。所以,一個十來多歲的娃子,是很容易獨自溜出家門的。


  迷蹤蕩裏,因為沒人去,所以能吃的東西很多。那野雞、兔子也不怕人。錢如意隻需要稍花點兒心思,每天總能有所收獲的。


  有時候,她實在餓,就在蕩子裏生火烤東西吃。周正就是被她烤食物的香味兒吸引過來的。那時候,周正帶著他那支七零八落的叫花子兵,被悍匪趕進迷蹤蕩已經好些天了。


  現在回想起來,也幸虧他帶的是一群叫花子兵,那些人別的本事沒有,抓雞逮兔子,頂數讓自己不餓死的本事多。要是換了別的部隊,還沒走出蕩子就先把自己餓死了。


  錢如意有些想不起來那時候周正是什麽樣子了?


  披頭散發,渾身是幹了的血跡。胡子拉碴的,手指頭縫兒裏都是泥垢。但是,她卻永遠記得周正那一雙眼睛,明亮又堅毅,充滿了驕傲,充滿了生機,充滿了希望。


  沒錯,就是希望。在那個人人都在苦水裏煎熬,有今天沒明天的時節,希望是多麽珍貴的東西啊。


  所以,才十來多歲不知情為何物的錢如意,淪陷了。不為別的,就為了周正那一雙亮亮的,充滿希望的眼眸。


  錢如意並沒有發多久的呆,幾乎隻是一低頭,一抬頭直之間,她就啞然失笑,笑自己,妄自作聰明。一個能領兵的人,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娶一個乳臭未幹的鄉下丫頭的啊。


  那個時候,隻怕是把錢如意的話當成小孩子的兒戲罷了。這麽多年過去,誰還會記得一個小孩子的戲話呢?


  唉……


  錢如意輕歎一聲:“你啊,當真是可笑的緊。竟然還當真了。怕不是窮的狠了,總想著天上掉餡餅。得虧沒有找到那人麵前啊,要不然,怕不是成了天大的笑柄。”


  她正自言自語,一抬頭,一雙明亮的眼眸撞入眼簾。


  錢如意頓時覺得渾身一僵,連呼吸都給忘記了。


  隻見換了一身寶藍色錦袍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除了頜下短須和眉角那一絲,隻有戰場在能鐫刻的崢嶸,歲月幾乎沒有再在那張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


  “你……”周正望著眼前布衣荊釵的玲瓏女子,一時間有些恍惚。


  錢如意垂下頭去,沒有說話。從來都是她一廂情願的事,還是放下的好。雖然她的心中很難過,但她並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


  周正又向前走了幾步,站在距離錢如意不到三步遠的地方,俯視著錢如意,滿臉的疑惑:“你是……”


  盡管錢如意決定放下,可這時聽到這個自己肖想了十幾年的男人,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她的心裏還是非常的難受的。於是,她將垂著的腦袋,垂的更低了些:“我是串門兒的。”


  周正道:“你是誰家的女孩子,我好派人把你送家去。”


  錢如意不敢抬頭,怕自己會哭:“我家不在京中,您隻讓人把我送到門口就行。我迷路了。”


  “那你家是哪裏的?”周正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


  錢如意並不是個能很好偽裝自己情緒的人,她實在憋不住了,這才抬起頭來,望著周正:“我家住在金山縣,元寶村。”


  “哦……”周正應了一聲:“這樣啊。”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愉悅:“那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呢?京城距離金山縣,怎麽說也有千八百裏呢。你是走著來的?還是坐車來的?”


  錢如意難過極了就有些生氣:“我睡著覺來的。”這話原也不是心口胡謅。錢如意自出金山縣就開始生病,十天有九天昏昏沉沉,說是睡著覺來的,一點兒也不誇張。


  “嗬嗬……”周正笑了起來:“你啊,這麽多年一點兒都沒變。”


  錢如意賭氣道:“你知道我是誰麽?怎麽知道我這麽多年一點兒都沒變?”


  周正反問:“你說我知不知道?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錢如意皺眉:“你這人說話沒道理,好端端的我和你也不熟,怎麽就罵起人來。你要是願意幫忙,把我送出去,我感激不盡。你要是不願意幫忙,我自己找路也是能走出去的。”


  周正眸中的喜悅凝固:“你不認識我了麽?”


  錢如意發自內心的想要回他一句,你化成灰我也認得。可是,此情此景,認得了才是笑話,還是不要認識的好。於是她搖了搖頭:“不認識。”


  周正那一雙和周玉郎幾乎如出一轍的清俊眉毛頓時就豎了起來,周身仿佛陡然升起一股蕭殺之氣。這是隻有經過戰陣洗禮的人才會有的。也就是說,周正生氣了。


  可是錢如意不打算改口。她已經想明白了,她和周正是不可能的。首先,她身份卑微,周正有妻有子。讓她給這樣一個人做小老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其次,以前她不怎麽留意周玉郎,經過和衛如言爭吵那次,她也看明白了。周玉郎那個浪蕩公子,吃著碗裏望著鍋裏,對她不懷好意。要是她轉而成了周玉郎老子的女人,那玩笑可就開打發了。弄不好,她、如言、周玉郎還有眼前的周正,都要身敗名裂。代價實在太大了。她承受不起,他們也全都承受不起。


  但是,周正身上那一股蕭殺之氣,隻是一瞬就又消散了,望著錢如意道:“家裏有喜事,你既然來了,也就別忙著走了。喝杯喜酒,沾沾喜氣兒也是好的。”


  錢如意道:“我不會喝酒。現在隻想回家。我是陪著衛家三小姐如言來的,這會兒沒有我的事了,還不回家做什麽呢?”


  周正略一沉吟:“這樣啊,那倒是要及早回去才好。該避嫌的,還是要避一下。這樣,我先讓人找個客棧,安置你住下,回家的事情且不忙。等我回玉匣關的時候,順路帶你回去。這樣也安全些。”


  錢如意搖頭:“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哥哥在外頭等著我呢。您讓人把我帶出這裏就行。”


  周正道:“既然這樣,那我就派兩個人護送你們回去吧,路上好有照應。”


  錢如意正要開口拒絕,就聽周正接著道:“不許回絕。你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江湖凶險。難道忘了才出金山縣就遇到的危險。”


  錢如意被他這樣一說,頓時就氣餒下去。就她和趙豐收兩個人做伴兒,走那樣長的路,還真的不保險。她是個女子,日常不曾接觸外頭的人和事,趙豐收則根本就是憨貨頭,對於那行腳住宿之事,錢如意也不抱十分的希望。


  如今周正要人護送他們,正是雪中送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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