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不願自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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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如意真的睡著了。昏沉沉的,仿佛置身在大海之上,起起浮浮,搖搖晃晃,反正睡得十分的不踏實。忽然,她一腳踩空,身體直墜而下,一驚醒來。
隻聽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道:“奶奶醒了。”
錢如意認得,這是常雲容的聲音。她轉頭看過去,隻見常雲容喜氣洋洋的站在她的麵前,福身道:“妾身給奶奶請安。”
錢如意差點兒一口氣沒喘上來,把自己給厥過去。她看了常雲容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兒來:“你以後不要叫我奶奶了。我就是個鄉下丫頭來著,聽著不習慣。我比你大幾歲,你就叫我姐姐吧。”
常雲容從善如流:“姐姐。”
錢如意想要自己做出個自然的樣子答應一聲,一張口嘴裏滿是鐵腥氣,隻發出一個低低的聲音:“哎……”
常雲容過來將她扶起,轉身又端了一杯溫熱的水來:“姐姐睡了好幾天,嘴裏肯定苦,先用這淡鹽水簌簌口吧。我做了些清淡的小菜,熬了些小米粥。一會兒端過來,讓小公子陪著姐姐用一些吧。”
錢如意點頭,她本想不問陸子峰的去向,可最終還是沒忍住:“我師兄,去你那裏了麽?”
常雲容麵上微微一紅,垂頭輕聲道:“去了。”
一瞬間,錢如意的心仿佛被鈍刀狠狠的割了一刀般的難受。
卻聽常雲容接著道:“陸大人去了,坐了一坐就又走了。”
錢如意抬頭:“為什麽?”
隻見常雲容垂著頭,咬著唇道:“陸大人對您的情深意重,雲容這些日子都看在眼裏了。雲容不想在你們兩個之間做惡人。”
錢如意道:“我也不瞞著你。我確實不是賢良淑德之人,也沒有多麽寬宏的度量。隻是,既然你進了咱們家的門,我便也不會將你當作外人。你也不應該將自己當成外人。我的身體你也看到了,怕是不能陪著我師兄到百年的。與其到了那時候,將他丟開一個措手不及,何如早早的打算起來呢?你是個好的。比我強千百倍。把他交給你,我是一千一萬個放心的。”
常雲容臉色更加的通紅,垂著頭聲細若蚊:“姐姐是個爽利的人,我便也不藏著掖著。陸大人的人物才情,但凡是個女子,未有不動心的。可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不能輕賤了自己。”
錢如意頹敗道:“我在你麵前,已然是無一是處,你如今這般,更讓我無地自容了。”
常雲容道:“姐姐如何這般的妄自菲薄呢?”
錢如意搖頭:“我自己的斤兩,自己再清楚不過。我和陸師兄在一起,原本就是一個錯誤。非是我配不上他,而是我們兩個不合適。”
常雲容道:“您要這樣想,就是您的不對了。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你們二人伉儷情深,足以羨煞無數的旁人,那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錢如意知道,無論和她說什麽,她也是不懂的。因此也便不再多言。由著常雲容將她扶起來梳洗。
笨笨從外頭進來,看見她起身了,十分的高興:“娘,你睡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我要叫你起來,我爹偏不讓。我要睡懶覺的時候,他就不許的。爹可真偏心。”
錢如意問道:“你爹呢?”
笨笨道:“前頭去了。”
一家人就在衙門的側院裏住著,陸子峰不出去的時候,上差很是方便。往前麵去了,就是去上差了。
錢如意又問道:“那你今日怎麽不去上學?”
笨笨道:“今日休沐啊。”
錢如意才想起這事來。她的身子弱,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能顧住自己已經是傾盡全力了。能顧得上照看孩子和陸子峰的時候,實在是少之又少的。幸虧了她身邊的人,幫她看顧著。不然日子早就過的一塌糊塗了。
想到這些,錢如意心裏不由得又黯淡幾分。她將笨笨拉到自己麵前,仔仔細細看了又看,而後抬頭看向常雲容,向笨笨道:“叫常姨。”
笨笨天真不知事的年紀,聞言衝著常雲容甜甜喚道:“常姨。”
常雲容明顯有幾分不知所措,一邊答應著,一邊在身上摸索著:“我這也沒有什麽禮物給你。”她摸到自己頸項間的一個鏈子,略猶豫了片刻,將那鏈子從衣領裏扯了出來,隻見上頭綴著一個小小的玉墜子。常雲容將那玉墜子取下,戴在笨笨的脖子上:“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如今就送給你吧。”
笨笨道:“謝謝常姨。”
常雲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頓時又紅了,調轉話題道:“咱們吃飯吧。”
錢如意望著她道:“以後,這孩子還要多賴你照顧。”
常雲容羞澀道:“這是自然的。”
笨笨是個人來瘋,眼裏又一向沒有生人。常雲容又生的漂亮,會講話。他很容易就和她熟悉起來。吃過飯就跟著她出去玩兒了。
常雲容也樂得和這孩子熟稔一些。畢竟她的身份現在是陸子峰過了明路的妾室。女子從一而終,這裏就是她的家。陸子峰是她的丈夫,笨笨是陸子峰的兒子,就是她的半個小主子。
這時,王氏走進來。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飯菜,又看了看錢如意:“你怎麽忽然心軟起來?你這個樣子,可不是當家主母的樣子。日後須有你哭的時候。”
錢如意此時,已經有些麻木,木然的望著她:“那你說,當家主母的樣子,該是什麽樣子呢?”
王氏哪裏知道,因此說道:“最起碼,該是和二太太那樣的。”
錢如意更正道:“二太太是妾。”
王氏聞言,不由得感慨起來:“也是。可惜了二太太的人物。”
錢如意反問:“所以,是妾還是妻,有什麽重要的呢?重要的是為人處事的方式。二太太雖說一輩子做不得正妻,可是你看她如今,不知道比多少富貴人家的正頭老婆都過得滋潤呢。我三個舅舅,哪一個不把她當親娘一樣敬重?”
王氏點頭:“那是。”但她轉而就恍然起來:“如意,好端端的你怎麽說這話?你舅舅把二太太當親娘,是二太太的德行好。他們個人又沒了親娘的。你如今好好的,可不能有那樣的心思。”
錢如意一笑,卻滿是苦澀:“我不過是那麽一說。你覺得常雲容的人品,人物比二太太如何?”
王氏吱唔道:“這個怎麽說呢?”
“實話實說。”
“要說實話,這位常姑娘的人物自然是沒的說。滿金山縣,我還沒有見過比她更端莊,氣度更好的姑娘。德行嘛……這個卻還不好說。”
錢如意道:“我瞧著德行也好。你看她進退有度,舉止得體。咱們離開那麽久。家裏隻有她和我師兄。倘若她要使出點兒什麽手段來,還不方便麽。”
王氏道:“你又沒見,知道她使沒使手段?”
錢如意道:“我信她。”
王氏道:“那你這樣可就沒意思了啊。哪裏有心甘情願把自己丈夫往外推的?”
錢如意黯然道:“我自然不願意這樣。可是,我能怎麽辦?”
王氏聞言也是無奈:“這世道,對咱們女人忒是不公。”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外頭傳來七嫂尖聲的叫罵:“就你嘴饞,什麽都想吃。你沒修了那可人疼的命,活該你吃不著好吃的。”
緊接著便是孫氏勸慰的聲音:“七奶奶,可不敢動氣,仔細動了胎氣。”
錢如意向外望了一眼。王氏衝她擺手:“你歇著吧。我去看看。你七嫂現在越來越糊塗了。咱們才回來幾天,她就罵了幾次了。
也不想一想,要不是有你在,給她撐著腰。就她那德行,早被那外頭的兩個妖精給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錢如意拉住王氏:“你也不要去看了。隨便她吧。”
王氏看錢如意的臉色十分的不好,白的似乎要透明一般,心裏也確實放心不下,於是道:“罷了。那我也不去看了。隨便她吧。
左不過罵兩聲,她也翻不出什麽花樣。”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王氏看錢如意始終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便死活拉著她出去走走。
如今的經略司門前,過了那個長著一棵老樹的空地,就是集市。雖不如京城繁華,可也熱鬧的很。
王氏拉著錢如意在街上閑逛。
忽然聽見路邊的茶樓裏傳來孩童清脆的說書聲。錢如意站住腳步聽了一會兒,裏頭說的是《白蛇傳》。她抬起頭看了看那茶樓的門匾,上書《聽風樓》三字。連同那茶樓的名字,帶門口的裝潢,都有些清爽的出了奇,和金山縣一慣的裝璜完全不同。在林立的商鋪中間,獨樹一幟。
王氏見錢如意站在那茶樓下側耳聆聽的樣子,笑道:“你這個師傅真的是頂頂不合格的。連自己徒弟的聲兒都聽不出來了。”
錢如意道:“沒想到,這兩個孩子竟然已經能夠登台了呢。”
王氏道:“還不是你的眼光好嗎?這兩個小子,雖然其貌不揚的,但是聰明伶俐的很,又安守本分,又知道刻苦用功。原本我也還想著,等他們兩個能登台的時候,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呢。誰知道,咱們出門了兩個月,這倆猴崽子自己倒是有主意的很,自己給自己找了營生杆子。”
錢如意更加意外:“你說,他們兩個是自己找到這家茶樓來說書的?”
王氏點頭:“是啊。要不說這倆猴崽子自己有主意呢。”
錢如意道:“那咱們去看看。”
兩人來到茶樓前。
茶樓前負責迎客的茶博士,早已看到這兩個人站在那裏了。見她們走過來,連忙迎接著:“二位樓上請。”
錢如意從善如流,跟著那茶博士來到樓上。隻見樓上一個開間,已經坐了許多客人,開間的前頭有個略高於地麵的台子。此刻金德祿兄弟兩個,正在那台子上說的熱鬧。錢如意走進來,他們兩個根本就沒看見。
錢如意見旁邊有空座位,正要去坐。那茶博士道:“女客都在那邊。”
錢如意抬眼看去,隻見一道屏風橫亙在屋子中央,將一間大屋子分隔成兩塊。這邊靠近樓梯的地方,果然都是男客。她便走到另一邊去。才看見那邊的景象,果然都是女客。
錢如意和王氏尋個位子坐下。茶博士又問,要什麽樣的茶,什麽樣的點心。錢如意對這個一無所知。王氏隨便點了些。茶博士便自去張羅了。
錢如意抬頭看了看四周。那女客們有老也有少,大部分都衣著整齊,一看就是有些家底兒的人家出來的。也難怪,要是貧苦人家的女子,終日為了生機奔波就已經足夠精疲力竭了,哪裏還有閑心來聽人說書。
錢如意又看了一遍,忽然發現,這屏風是將屋子的一角全都隔起來的,除了一個入口,別的毫無縫隙。女客雖然沒有男客多,但是在這樣封閉的空間裏,又是大夏天,那滋味兒也怪不好受的。
尤其是那年輕的女子,大多數都是塗了脂粉的。汗味兒和脂粉味兒混合起來,在狹小的空間裏聚集,那味道相當的酸爽。而且,她們隻是能聽到說書人的聲音,根本就看不見人的。
錢如意在這裏坐了一坐,便有些受不了那裏頭的氣味和悶熱,起身離開了。
王氏一路嘀咕著:“咱們才要的點心和茶,好歹喝上兩口。不然把點心拿回家去也成。您倒好,看都沒看就全都扔了。”
錢如意道:“我實在受不了那裏頭的氣味兒。”
王氏道:“那有什麽法子?男女授受不親。咱們金山縣的書場,又隻有這一家,別無分號的。想要聽書可不就得受著點兒委屈。”
錢如意問道:“你說這說書能掙錢不?”
王氏道:“自然是能的。你不見那茶樓裏多少人麽?”
“比種地怎樣?”
王氏想了想,搖頭:“不如種地。”
“為什麽?”
“你想啊。種地那好賴是正經人家的營生。說書算什麽呢?賣嘴的。三教九流這個最多算下九流。也就和唱戲的差不多,都是拉著棍子要飯的行當。”
錢如意道:“你看看我。像我這樣的,見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是會說書不也是一條活路麽。人到了窘境,隻要能活下去,有個吃飯的營生,還管他是上三教還是下九流麽?”
王氏點頭:“你說的也對。自從這倆猴崽子開始登台說書。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呢。這倆孩子要不是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怎麽會
被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