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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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豐收走回來,抬起手來,似乎想要將她額前亂發拂去。手伸出來卻停在了半空中,最後頹然的垂了下去:“你跟在我後頭,我不放心。還是你走前頭比較好。”


  錢如意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裏呢?”


  趙豐收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你不信我麽?”


  錢如意搖頭:“我實在走不動了。”


  趙豐收自然留意到了她蒼白虛弱的模樣,他蹙眉道:“可是,怎麽辦呢?”趙豐收的為難之處,錢如意理解,也正是她還敢信他的原因所在。


  趙豐收時時刻刻都在以她為重,為她思考。男女有別,他從來都很好的保持著和錢如意的距離。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維護錢如意的清名。這樣一個男人,錢如意有什麽不敢相信的呢?

  趙豐收向四周看了看,見路邊一個小店還透著燈光,於是將錢如意帶了進去。原來是一家小小的麵館兒,老板已經準本收拾起來,上門板了。見來了主顧,於是那婦人就來招呼。


  趙豐收要了兩碗麵,店家先做著,然後留下錢如意就出去了。


  大約過了一刻鍾,麵好了端上來。錢如意一看,蔥花素麵。


  那老板娘有幾分歉意道:“實在對不住,這醬料都買完了,隻能委屈姑娘吃碗素麵。”


  錢如意道:“無妨。你這麵倒是讓我想起我奶奶來了。”


  老板娘受寵若驚:“那可是好。姑娘要是喜歡,就多吃點兒。我這裏盡有的。”


  錢如意便挑著麵條在那裏慢慢的吃。不是她不想快,她除了說話,其餘幹什麽事都快不了。


  正吃著,趙豐收從外頭回來:“都得了。”見錢如意正在吃麵,他端起另一碗就開吃:“老板,有沒有糖蒜,來一頭。”


  “有的。”


  錢如意下意識道:“我師兄不吃蒜。”


  趙豐收一怔,抬起頭道:“他是他,我是我。”


  “可……”


  趙豐收安撫她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他還想說什麽,張了張口又閉上,最後垂下頭,聲細若蚊道:“如意,你還記得以前的你是什麽樣子麽?”


  錢如意頓時就怔住:“以前……”


  這時,老板拿了糖蒜過來。趙豐收將那蒜發狠一般拿起來塞進嘴裏,一口全嚼吧嚼吧吃了,而後才端起碗來,將麵條吃的唏哩呼嚕。


  那老板笑道:“你這人吃飯也是奇怪。我見過那麽多的客人,還是頭一次見你這樣的吃法。先將蒜一口吃了,再吃麵。”


  趙豐收道:“你開麵館,難道還管客人怎麽吃?”


  那老板笑道:“倒不是。我隻是覺得,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趙豐收道:“這算什麽。我見過一個人,吃包子不吃餡,吃青菜裏頭絕對不能摻進去白菜。”


  那老板笑道:“這大約是那有錢人家裏養出來的公子哥。哪有這樣的吃法?要是隻吃包子皮,那直接蒸饅頭不就行了?隻吃青菜,那就不切白菜不就行了。何必又做了,又糟蹋呢?”


  趙豐收雖然在和老板說話,眼睛卻是望著錢如意的:“這還真不是有錢人家養出來的公子哥。”


  那老板道:“那就是被家裏慣的。”


  趙豐收低頭吃麵,沒有否認。


  之前的錢如意,確實是被家裏人慣著,雖然出身貧苦,身體又羸弱,那是那份矯情和飛揚跋扈,真的是絲毫不輸那些窮人心目中,嬌生慣養的孩子。


  可如今,她渾身的鋒芒和棱角都不見了。變成了一個安安靜靜的,渾身疲憊的小女子,就算是笑著,也了無生氣。


  兩人吃了飯。肚子裏有了食物,錢如意才渾身暖和起來,也感覺並不那麽疲憊了。走出麵館來的時候,隻見街邊停著一個滑杆。


  所謂滑杆,就是用兩個杠子,綁在椅子兩側,有人抬著就能走。


  趙豐收扶錢如意上了滑杆,他自己就在旁邊慢慢的走。


  夜色很黑,街上的燈火漸次熄滅,漸漸的也歸於黑夜。


  抬滑杆的兩個人穿著黑衣,悶不做聲的隻管先前走。黑夜中根本就看不清長相。錢如意坐在滑杆上,黑夜中隻能聽見腳步細嗦的聲音。


  此行要不是趙豐收帶著她,打死她,她都不敢來。


  走了一段之後,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但是各自都籠罩的巨大的披風中,沒有披風的,也都帶著鬥笠,將鬥笠的邊緣壓得很低,一看就是不想讓人看見自己麵目的樣子。


  這些人,都靜靜的趕路,連腳步聲都很輕。乍然看去,仿佛百鬼夜行。


  這時,就算錢如意心中有疑問,也隻能暫且憋著。因為,在這寂靜的暗夜之下,貿然開口無疑是一件驚悚的事情。搞不好,那些鬼魅一樣的行人,會都看過來。光是想一想那情景,就夠毛骨悚然的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帶城牆。


  金山縣的城牆年久失修,多有破損,眼前這段城牆上就又個缺口。在那缺口兩旁,有黑衣蒙麵的人把守。那些行人走到那裏,將一件什麽東西給那把守之人看了,才能過去。


  錢如意看向趙豐收,趙豐收的樣子很輕鬆,很坦然。顯然他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


  到了近前,那把守之人看見坐在滑杆上的錢如意,伸臂將一行人攔住。隻見趙豐收從懷中拿出一件什麽事物一晃。那把守之人便退後讓行。


  過了城牆之後,外頭大路上的行人比城內更多。而且和城內出去的這些人不同,那些行人有三五成群的,也有牽著馬匹的。那馬匹上大多都馱著貨物。似乎是交易的樣子。


  轉過一片鬆林,不遠處星火點點,仿佛鬼火飄忽的樣子。


  再往前走,人就更多了。熙熙攘攘,真的仿佛集市一般。隻不過,在昏暗的燈籠下,無論是賣家還是買家都蒙著麵孔,各自悄然

  無聲,即無吆喝聲,也無討價還價聲。許多人聚集在一起,竟然靜悄悄的,要不是走近了,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這裏是個集市。


  滑杆難以同行,錢如意便從滑杆上下來。


  趙豐收衝那兩個抬滑杆的擺擺手。那二人貓悄的抬著滑杆,將身隱在黑暗之中。


  而後,趙豐收伸手牽住了錢如意的手。錢如意明白,他是怕自己走丟了。話說在這詭異的地方,走丟了定然是十分不妙的事情。


  兩人在無聲的集市中漫步而行。


  在昏暗的燈光下,隻見一排排的地攤擺開。經營的貨物也是各不相同。有皮貨,有瓷器,香料,銅鐵,甚至人。


  十幾個黃頭發,白皮膚,綠眼睛的少女,被人用細細的鐵鏈拴著,像牲口一樣被一字排開。任憑人挑選。旁邊是精壯的男人,皮膚像樹皮一樣呈棕色,頭發仿佛鋼針一般根根豎起,身材高大,肌肉虯結。像錢如意這般的矮個子,揚起頭來隻能看見他們的下巴。


  光是這塊頭,錢如意站在他們麵前都有壓迫感,仿佛隻要他們隨意的一腳,就把她給踩成泥了。


  趙豐收見她有驚懼之色,轉而帶她來到一個香料攤子前。在眾多攤販之中,唯有這個攤子的主人是個女人。看見趙豐收,先拋了個媚眼兒過來,錢如意赫然發現,她的眼睛竟然是湖藍色的。


  趙豐收對於那個媚眼兒根本就無動於衷,伸手從攤子上拿起一盒胭脂來。向那女人比個手勢。


  那女人也回他一個手勢。


  錢如意根本就看不懂兩人比劃的什麽。就隻見趙豐收伸手向錢如意,示意她拿錢。剛才他把錢袋交給錢如意了。


  錢如意會意,將錢袋還給他。


  趙豐收看也沒看,將整袋錢扔進那女人懷中。


  錢如意隻覺得眼皮直跳,一陣陣的頭疼。要知道,趙豐收之前不過是個鄉下漢子,連銅板都沒見過幾個的。如今為了買一盒胭脂,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一袋子的錢都給出去了。


  趙豐收將那盒胭脂遞給傻眼了錢如意,而後牽著她繼續慢慢的向前轉悠,就仿佛白日裏趕集一般。


  不走不知道,這一走,錢如意才知道這集市之大,竟然綿延數裏之長。


  期間,趙豐收偶爾和什麽人比劃兩下,反正錢如意也看不懂他們比劃的什麽,隻管好好的跟著趙豐收,不把自己走丟也就是了。


  錢如意腳程慢,斷斷續續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也沒能走到集市的盡頭。趙豐收帶著她折身往回走,這一來一回就用了快兩個時辰的時間。抬滑杆的還在原地等候。錢如意重新坐上滑杆,往回走。這個時候,隻見那集市上,無論是攤主還是買客都開始陸陸續續的四散離開,周圍的大路,小路之上,密密麻麻都是四散離開的人流。


  等錢如意坐著滑杆走到城外的樹林邊時,再回頭看,隻見原來集市所在之地已經黑寂一片,連燈光也沒有了。仿佛那裏從來就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進了縣城之後,又走了一段。趙豐收讓那滑杆將錢如意放下。那二人轉身抬著空的滑杆,風一樣走了。同樣什麽都沒有留下。


  趙豐收看向錢如意,這才開口:“走吧,天不早了。再有個把時辰就要亮了。咱們也該回了。”


  錢如意早憋了一肚子的話:“那就是你說的夜市?”


  趙豐收點頭:“也叫鬼市的。”


  錢如意沒有再說什麽?一則是她走了大半夜,累了。二則,她現在麵對趙豐收真的無話可說。


  趙豐收卻接著道:“所以,你不用再猜疑我什麽了。朝廷現在要推行的開關通商大計,是無數邊民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如果這件事做成了,以後我們便可以大大方方的在白天裏交易,再也不用這般鬼鬼祟祟的。”


  錢如意後知後覺:“你也做生意麽?”


  趙豐收反問:“為什麽不呢?”他望著黑暗的天幕:“難道咱們受的窮苦還少麽?如果能夠過得更美好一些,為什麽不去爭取呢?”


  錢如意心裏卻五味雜陳:“你說,這件事我師兄知不知道?”


  趙豐收搖頭:“這個不好說。別說金山縣了,連四周的州縣都算上,不知道鬼市的人,或者沒有聽說過鬼市的人,估計不多。像他那樣位高權重的人,按說沒道理不知道。”


  錢如意再次沉默。陸子峰絕少和錢如意說起外頭的事情。


  兩人漫步回到家門前,東方已露魚肚白。趙豐收看著錢如意:“回吧。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的睡一覺,餓了就自己給自己做點兒好吃的。養好精神等著。隻要陸子峰還活在世上,我一定幫你把他找回來。就算他不幸……屍首我也給你找回來。”


  錢如意點頭,轉身進了院子。


  隻見院子裏空蕩蕩,靜悄悄的。她的心裏也一瞬間空落落的。她下意識的握了握拳頭,想給自己加油,這才發現,趙豐收在夜市上,用一袋銅錢買的那盒胭脂還握在她的手中。


  她將那盒胭脂托在掌心,細細看去。隻見那胭脂的盒子黝黑光亮,上頭的花鳥圖案,仿佛鑲嵌在裏頭的一般,栩栩如生,渾然天成。


  她看了許久,也沒看出來這是什麽材質製成的。


  而後她打開盒子,一股濃鬱的香味兒撲鼻而來,啥是好聞。那紅紅的胭脂膏子盛放在黑亮的墨色盒子中,紅是火焰,瑩潤如同寶石。


  這盒胭脂,還是錢如意有生以來得到的,第一件化妝品。她試探著用指頭沾了一點兒,塗在唇上。想要看一看的時候,才想起自己還站在院子裏。


  她走進屋裏。


  因為天色還沒有亮,屋內光線很暗。她正想要點亮蠟燭,忽然嗅到一絲什麽東西燃燒過後的味道,很輕,很淡,如果不是錢如意正好要點蠟燭,才想起那是蠟燭或者燈油的味道,估計就會忽略過去。


  她昨天一夜沒在家,誰在她的屋子裏點燈了?

  她將燭台上的蠟燭看了一眼,那蠟燭明顯比之前短了許多。也就是說,她不在家的時候,這裏有人來過。


  回想起趙豐收之前囑咐狗子的話,錢如意恍然大悟,趙豐收之前就知道,晚上會有人來,所以借口帶她去夜市,將她支開。昨夜來的是什麽人?為什麽來?趙豐收怎麽知道的?又或者,是不是就是趙豐收派的人呢?


  錢如意一頭霧水,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她將蠟燭點亮,而後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唇上的胭脂。比起之前整張臉蒼白的顏色來,唇上的紅色顯然讓她整個人的氣色都顯得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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