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難得一遇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胡大郎聽完錢如意敘述天佑土司怎麽幫他的經過之後,沉默了片刻並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低聲道:“走吧。”語氣中非但沒有一絲高興,反而多了幾分抑鬱。
還在西南地的時候,胡大郎就表現的乖乖的。如今的樣子,錢如意隻能更加確定他確實有事,但是卻是連猜測都無從猜測起來。
兩人從京都一路向金山縣去。走不多遠道路便十分難行起來,沿途的商旅們多半靠肩扛手提運送貨物,就算是有車馬的,也難以順利同行。
正因為如此沿途每逢道路相對平緩的之處,便會有車馬店。大宗的貨物,由人力翻山越嶺之後,再從車馬店裏租賃車馬前行。雖說每走一站都要頗豐周折,但是已經比單靠人力運送快得多了。
不過,因為玉匣關開關通商的原因,這道路雖然難行,但是已經比以前荒涼的時候好得太多了。
沿途原本並不起眼的村鎮,現在已經比原來不知道繁華了多少。
錢如意不由感歎:“當年,我和陸師兄進京的時候,兜裏連一文錢的盤纏都沒有。一路上全靠乞討為生。”
胡大郎道:“你跟了他,當真也有些不合時宜。也難怪要吃苦。陸子峰那個人,實在是不懂得經營的很了。”
錢如意搖頭:“其實,那時候我們也不覺得辛苦。就算是這個時候回想起來,我和他夫妻一場,竟是沒有什麽時候比那個時候更恣意自在的了。”
她望著一戶軒門高戶:“當年我們走到此地,陸師兄曾做一副野鴨圖,合鎮子都沒人問津,就是被這家的老爺子買了去的。也不知,是那老爺子真的覺得陸師兄那副畫好,還是可憐我們。”
胡大郎聞言,徑直走了過去便拍起門來。
錢如意訝然道:“你這是做什麽?”
胡大郎道:“我忽然想看看陸子峰當年畫的野鴨圖。”
錢如意不由無奈起來:“咱們隻管趕路,又何苦橫生枝節?”
胡大郎執拗道:“人生苦短,總應該偶爾也縱容自己任性一回。”
兩人正說著話,大門內響起一聲微響,緊接著打開一條縫隙,一個老家院探頭出來,看見門外的二人,問道:“你們找誰?”
胡大郎拱手道:“老人家,我們從京都來,聽聞貴府老爺子收藏了一副絕世名畫,叫做《野鴨圖》。因此特來拜訪,以求觀瞻。”
那老家院冥思苦想:“什麽《野鴨圖》?這個我卻是不知道的。客人稍等,待我去問問。”
胡大郎點頭:“您請。”
那老家人去了片刻,回來將大門打開半邊道:“好叫客人知道。我們家是沒有什麽《野鴨圖》的,不過早年我家老爺子在世的時候,曾收得一副《鴻雁圖》,這麽許多年一直在中堂上掛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客人聽說的那幅?
那《鴻雁圖》可是有些來曆的呢。是當今的相國陸大人,還未出仕隻是,途徑我們家門前,因為一時盤纏緊張,所以才做了此畫拿來售賣。是我家老太爺,看陸大人眉目豐郎,氣宇不凡,料定陸大人必定非池中之物,因此以高價收圖。如今那圖已經在我們家二十多年了。我們家大爺說了,客人要觀瞻的時候,盡管來看。可若是想要收走,縱然千金也是不肯的。”
胡大郎轉頭看向一旁的錢如意,不由哈哈大笑,指著錢如意道:“《野鴨圖》虧得你想得出來。”
錢如意道:“什麽鴻雁?不就是野鴨子麽?”
胡大郎還沒有開口,那老家院已經不樂意了:“這位娘子,你可不能這樣說。那可是陸大人的墨寶真跡,真真的鴻雁,可不是尋常的野鴨子能比的。你婦道人家不懂,可不敢亂說。要被人笑話的。”
錢如意一噎,默默翻了個白眼兒。
胡大郎道:“咱們既然來了,說不得去看看那幅畫兒,到底有什麽稀奇之處。”
“耶……”那老家人更加的不樂意了:“你這官人也是個不會說話的。先前我看你是個知書識禮的人,因此才替你向內稟報,替你探問,探問。如今怎麽忽然變成一副輕狂的樣子來?你們要是這個態度,那畫兒,我們家還真的不讓看了。”
胡大郎倒是也不糾纏:“罷罷罷,不讓看就算了。想必那陸子峰也畫不出什麽好畫兒來。”
“呔……”這下那老家院惱了,指著胡大郎氣得吹胡子瞪眼:“你這哪裏來的狂生?竟敢這樣的侮辱我們陸大人。我們陸大人…
…我們陸大人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官。你走,你走。我家不與你這種輕狂之人來往。隻當你今日未曾來過,我也未曾見過你。”
胡大郎反問道:“我要是不走呢?”
那老家人瞪眼道:“我拿大掃把劃拉走你。”
胡大郎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那老家院怒目瞪著他:“你這人莫非失心瘋,好端端的笑什麽?”
胡大郎也不惱,頗有幾分得意道:“我笑你老兒有眼無珠。你且睜大眼睛瞧一瞧,如今站在你門前的是誰?”
那老家院道:“我管你是誰?對我們陸大人不敬,就不是好人。”
胡大郎拿眼睛望了望錢如意:“那位夫人,難道你老兒就看著不眼熟麽?”
那老家院望著錢如意看了半響:“是有幾分眼熟。”
胡大郎笑道:“你慢慢想吧。如今,就算你家主人敞開大門,請我們進你家去,我們都不去了。”說完,招呼錢如意:“咱們走著。”
錢如意原本就不願意節外生枝,聞言牽著自己的馬匹跟在胡大郎身後而去。獨留下那老家院在那裏冥思苦想。
胡大郎就這毛病,總要給人尋點兒不自在他才暢意。如今很顯然是老毛病又犯了。
錢如意看到他這般,原本懸起的心稍稍落地。
如今這進京途徑的小鎮,個個都十分的繁華。胡大郎顯然也不著急趕路,兩人便各自牽著一匹馬,沿著街道緩緩而行,順便看看小鎮上的風物,倒也有趣。
兩人在鎮子上逛了半天,吃過晌午飯這才離開鎮子接著向西南地走。才走不遠,忽聽身後傳來呼喚聲:“那客人,留步。”
胡大郎和錢如意雙雙轉頭看去,隻見上午那老家院正氣喘籲籲的向這邊趕。
胡大郎頓時便又笑了:“那老兒,你可是想起來了?”
那老家院已經跑得氣喘籲籲:“想……想起來了……”
胡大郎惡劣道:“想起來就想起來罷了,你又何苦巴巴的來追趕我們?我們可還有要緊的事情要去辦,可沒工夫陪著你戲耍。”
他說完,一把將錢如意推到了馬背上,而後自己也翻身上馬。
不由分說,打馬便走。
“哎……哎……哎……”急得那老家人連蹦帶跳,差點兒沒厥過去:“陸夫人……陸夫人……”
胡大郎已經帶著錢如意的馬匹,跑遠了。一路上留下他一串肆意張揚的笑聲。
錢如意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這樣小兒胡鬧一般的胡大郎,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呢?
兩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其實走得並不快,但是路是有數的,走一天就短一天。終於還是有走到金山縣的時候。
從路邊開始出現零零星星的蘆葦蕩子開始,錢如意的心便不由自主的沉重起來。這些蘆葦再往前密集起來,便是迷蹤蕩了。人說近鄉情怯,錢如意這個時候是真真切切的有體會。
想她自幼多病多災,全靠一家人細心嗬護才能長大成人。可是,她似乎連累一家人提心吊膽以外,什麽都沒有為家人做過。如今眼見鄉土在前,她怎能不膽怯呢?
“怎麽了?”胡大郎這一路走來的悉心入微,令錢如意十分的不適應。
錢如意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胡大郎是在和自己說話。她搖了搖頭:“沒什麽。”
“是不是又想起了往事?”
錢如意點頭:“觸景生情。”
胡大郎道:“聽說你和周正就是在這蕩子裏認識的?”
錢如意反問:“你聽誰說的?”
胡大郎道:“還能有誰?”
錢如意頓時便明白過來:“也不知趙豐收如今怎麽樣了?有沒有將你的孩子們平安送到阿青身邊去。”
胡大郎道:“趙豐收的能力我還是十分欣賞的。倘若他不是出身平民家庭,而是出身在豪門之中,那怕是寒門小戶之中,其成就絕不在陸子峰之下。”
錢如意忽然便有些感動,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有人對趙豐收這樣高的評價。她甚至激動的不知道該怎樣反應了:“謝謝。”
胡大郎道:“我誇他,你為什麽要謝我?”
錢如意語塞。就算她再不承認,她也無法欺騙得了自己的內心。她已經在不知道什麽時候,趙豐收就仿佛是另一個自己一般了。
她會不由自主的替他憂,替他苦,替他開心,替他失落……
想到這裏,錢如意不由苦笑道:“你一直以來都說得沒錯,我就是女子中的混蛋。我明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卻還是不肯放手。”
“你也不用一直這般自責。感情這種事,就像你曾經唱詞裏唱的那樣:情不知因何而起,一往而深。”他的目光隨著他的聲音放遠……
錢如意道:“你想阿青了麽?”
胡大郎沒有否認。
錢如意不解道:“那你為什麽不去找他呢?”
胡大郎卻黯然搖頭:“不去了。去了又怎樣呢?離別麽,一次就夠了。又何必一而再的相互折磨。”
錢如意原本稍稍放下的心頭巨石,頓時又高懸起來:“你到底有什麽事是不能說的呢?”
胡大郎道:“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在這之前,你也不要再追問,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他說完,轉了話題道:“往前就是金山縣了。你既然回來了,總要回家去看一看的。”
錢如意那剛剛被淡忘了情怯,頓時又升騰起來,有些憂愁道:“我實在不知道以何顏麵去見自己的家人。”
胡大郎道:“這樣的感覺,我這輩子是不是有的。你也知道,我除了阿青和孩子們,並無別的親人,也無所謂的故鄉。這件事我勸慰不了你分毫,不過我卻可以給你一個建議。也算報答你這麽多年以來,給我做內相的功勞。”
錢如意問道:“什麽建議?”
胡大郎道:“聽聞葛大人如今九十高齡,依舊身強體壯。他是你舅舅,你這次回鄉去,先去拜見他,總歸是沒錯的。”
錢如意想了想,點頭道:“也隻好如此。”
葛世文自從卸任金山縣知縣,接任長風書院山長之後,一家人便搬到了長風書院居住。他雖然年紀很大了才又納了兩個妾室,生下兒男來。可是,也不知道是老天爺有意彌補他這個葛家滅門之禍的餘幸,還是他後來納的那兩個妾室實在太能生。
短短幾年時間,竟然生了七八個兒男,四五個女孩兒。
葛家一下子又人丁興旺起來。
不過,他的那些個兒男都和他一般無二,並不是讀書的好料子。葛世文年紀大了,又看開了世事,也不強求他們。因此,許多年來,葛家的人丁雖然漸次的興旺,但是讀書而考取功名的,卻再無一人。這大約便是正應了月無常圓,人無完人之數。
錢如意和胡大郎是徑直去的長風書院。
自錢如意最後一次離開這裏,已經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足夠物是人非。長風書院卻依舊是先前的模樣。不同的是,在長風書院的山腳下,不知何時又修建起了一片屋舍,內中絲竹管弦,鼓樂響板不絕於耳。正是那葛夫人王氏帶頭興建的窮苦人家學曲藝雜談的地方。
古語有雲: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可見在世人的心目中,讀書是一件十分神聖的事情。
反觀曲藝雜談,都是街頭巷尾靠嘴吃飯的行當,自古以來就被人視為下九流。就算是尋常莊戶人家,若不是情非得已,都不會讓自己的子孫去學這兒。
偏偏的,這夫妻二人。一個將教書育人當成性命一般,另一個將曲藝雜談當成使命一般。一個自以為清高,一個並不覺得自己下賤。
這夫妻二人也算是千古難得一遇的了。
他倆拌嘴那是不用想的。由此的,他們的門生也隔三差五的爭吵起來。
錢如意和胡大郎才走到長風書院門口,就聽見身後嘈嘈雜雜的人聲越來越近。胡大郎這一路走來,雖然並不惹事生非,卻十分樂意看熱鬧。這現成的熱鬧在眼前,他斷沒有錯過的道理。